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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假戏真做 ...

  •   【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桃花开尽,仅留点点余香。行过周公六礼,坐过花轿,拜过天地,你忽地想起幼时母亲曾与你说,未来你出阁时,夫婿最好是南塘人士,免受舟车劳顿与思乡之苦。

      你成婚了,夫婿不仅不是南塘人,还是宣京鼎鼎有名的宸王。

      出于形势所迫,你要从朝堂上急流勇退。还必须能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你不会再次入朝为政的那种情况。

      于是你想了很久,决定与宸王假结婚。兄长花忱并不赞同这通婚事,他觉得你在拿婚姻大事开玩笑。你为此与他争论了好久,从“成婚会被普遍认为要退出朝堂”到“宸王本人对你颇有照顾”再到“宣望钧的为人”进行了半天的辩论。

      最后他同意了,但你并不知晓原因。花忱同意时,还话里有话地吐槽着:“你很了解他嘛。”

      手旁放着一盘宣师兄方才递过来的糕点,忍不住腹中饥饿,你拿起一块绿豆糕偷偷塞进嘴里。过了片刻,有人推门进来,视线被盖头遮挡住大半,你见不到来人,却是不用猜也知道,这时候进来的——只会是宣望钧。

      落在头上的盖头被喜秤挑起揭开,你睁眼,视线里涌入光,夜色凉如水,院里独有一棵桂花树,不知哪里的小虫吱吱地叫着,惹得耳边不清净。

      抬眼,只望到一人。宣望钧穿着华美而繁琐的婚服,黑发束了精致的玉冠,烛光映在他身上,看着此刻与往日不同的青年,你心跳莫名慢了几分。他大抵是饮了酒,看你的眼神带几分你看不懂的迷离。你轻咳一声,提醒他:“宣师兄,现在是不是该饮合卺酒了?”

      喝完合卺酒,他点头“嗯”一声,低声对你道:“你先睡,我有些东西要处理,回来可能会晚些,不要等我。”

      你乖巧点头应下。儿时学《诗》,一首《桃夭》促成了你对婚礼嫁娶的最早认识。媒妁之言,三书六礼,见过宗庙,你与宣望钧成婚。宣望钧其人,低调内敛,文武双全,是为君子。他既是朝堂上的宸亲王,亦是明雍书院的宣师兄,也是大景的宣望钧。
      他将是一位好夫君,但你们这段关系,或许很难说是良缘。

      青年一时没有言语,金色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你的发旋,指尖停留在一侧的发端上。你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下意识以为头上沾了什么东西,顺手拂了上去,于是触到了他轻搭在你发丝间的手。

      他指腹微凉,摸起来有些硬,你无端想到曾经在明雍看到他舞剑的那段记忆——宣望钧是只比你大一年的师兄,却亲自看过战场的肃杀与硝烟,见过军士间的死别与远葬他乡。

      宣望钧好像在两人指尖相触那一刻才回神:“接下来,应是要结发。”

      结发夫妻,白首不离。

      饮过合卺酒,结过发,你与宣望钧是结发夫妻,不过——你和他之间,曾经是发乎情,止乎礼,如今是各取所需,未来当一别两宽才好。

      谁都心知肚明,这次婚事,不过形势所迫,逢场作趣,一年之内,必当和离。

      宣望钧出门的动作顿住,本该离开的他又回头看你一眼,似乎酝酿着该叫什么称呼,最后又对你说:“……郡主先休息就好,蜡烛我回来会熄的。”

      随后青年消失在他身后的隐隐月色之中,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没由来地回想起曾经在明雍闲暇时读的那些话本,主角婚房里的蜡烛,都是要燃到天亮的。

      从今天开始,在其他人眼中,“宸王妃”这层身份,将在云中郡主之上。

      【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王府要筹办庆功宴会。

      你幼时至今,经历过最大的骗局大抵是——读书时的“等金榜题名就会闲适”,而等你入朝为官时,这句话的条件又会变成“功成名就后离开朝堂”,如今嫁做人妇成了当家主母,提前离开了大景的政治中心后,这句话在你身边又变成了“儿孙成家便可颐养天年”。

      你发现了,这一切所谓的条件都是骗局,像那水中月,随处可见,有水便有月,但又是偏偏是最不可能触到的。

      处理完后院昨日闹出的纠纷,你踏着脚下的琐碎细雪到了前院。为什么那种琐碎的事也要你来处理?你不理解地朝曹小月叹气。

      见你无奈的神色漫上眉梢,曹小月终究是没忍住,扑哧一声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怎么觉得你离开朝堂之后,皱眉的次数更多了呢?”

      何止呢?你成为宸王妃后,宸王府除了宣望钧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将这座府邸空置许久的“女主人”头衔戴给了你,家里有些年纪的仆人甚至还经常在你背后看着你的背影偷偷流泪,好似有了宸王妃后就了结了他们的一桩心事……

      你预想过成婚后会遇到过的很多种情况,但唯独没预想过这种。因为你心知肚明,你并算不得他们期待的“宸王妃”。你不会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也并不代表着宣望钧有了心仪的女子,更不应该被他们当做可以在心底告诉上任宸王妃的对象。

      你无端地觉得自己像是偷来了什么东西,这些仆人示好让你感到受之有愧。

      此外,处理和掌管那些“家族琐事”,小到下属间的各种摩擦,大到宴会与接人待事,这些通通要你来安排。后宅虽远不及朝堂,但也并非易事。

      步行回主院,你思考着几天后宴会的事宜,在院落一处石桌旁停下脚步。
      深秋,还未入夜,却已经冷了。府内的桂花没能等到宸王回府,多只剩光秃秃不好看的树枝和未落尽的叶。

      夕阳的光烧红了远处一片的云,房顶上孤零零地坐着个人。墨染的黑发散着,似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宣望钧只简单批了件外袍。

      三两下轻松地爬上屋顶,你在他身边坐下。

      你本该劝他回屋,可又没理由地想陪他躲在这里坐一会儿,他不开口说话的那些时间,他不做大景的宸王,你不是宸王妃,只做宣望钧和他的师妹。

      大概过了片刻,你听到他咳了一声,金色的眼眸看你,多了几分刚才没有的情绪,提醒道:“这里坐着凉,师妹当心着凉身体不适。”

      “师兄伤还未好就爬上房顶,我陪师兄赏景,那最先身体不适的应当是师兄。”你打趣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师兄既要赶我,还当师兄先下去才对。”

      几句话占了上风,你又怕宣望钧这个性子真的因为担心你而从屋顶上下去,补充着:“可我是想赏景的,劳烦望之师兄多陪我一会儿了。”

      再多待片刻,应该不会影响他的伤口。你思及此,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赏景还是赏人。

      青年的长发没有扎,被风吹乱,天边的晚霞成了他身后的一副景。宣望钧被你看得不自在,索性低头,看着他自己一同拿上来的书卷,你看得出神,听到不易察觉的一句话:“……战事停了。”

      他说的是——边塞的战事,也正是你这次操办的庆功宴的“由来”。

      大景的宸王又领兵击退了一次外族的侵犯,护住了这片江山国土,宸王班师回朝,宸王府要好好为此办一场庆功宴。为宸王趋吉避凶,同时也是对这次战事下的一个“定义”,在所有人眼中,这场仗打胜了。

      他抬头看你,很普通地阐述着一件事:“……楚禺的伤事还是没有好转。”

      宣望钧说这话时语气并无不同,只是简单地陈述着楚禺的伤势。楚禺伤的很重,能不能活下来很难说,但军医说时下是深秋,快要入冬,比春夏多几分活着的可能。
      可大概是深秋,你没由来地听出悲伤,不仅想不出能他安慰一二的话,又擅自回想起许多年前陪他栽桂花树的那个夜晚,最后你摇摇头,从房顶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师兄,天气凉了,我们回屋吧。”

      你应该安静听他说完的。

      你应该安静听他说完,然后再等他说些童年往事,告诉他你会一直陪伴他,最后在这个深秋的傍晚走入他的心中,以后在朝堂上好多几分可以利用和估算的“人情”。
      可你不太想那样做。因为就像开败的桂花不会重新立于枝头之上那样,楚禺的伤势并不会因此好转,你不想利用这份“人情”,最重要的是,不太想看到宣望钧难过。

      他身上的枷锁太多。
      主动背负的,被迫承担的,他人留下的,那些于他是责任,也是枷锁,它们不可被抛弃,不可被放下,它们是压在宣望钧这个名字上的一切,即“宸王”。
      宣望钧为了这个身份,已经被迫地放下、失去了很多,亲人,朋友,知己,再者是“发妻”的身份也被你“霸占”,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景朝的江山。
      他不亏欠任何人。
      你怎么忍心看到这样一个人难过?
      “你走前说如果能赶在桂花开放时回来,我们就一起赏花。”回想着他离开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说,“不过好可惜,师兄还是未赶上桂花开。我之前在院子里埋了坛酒,很适合为师兄接风洗尘。”

      他的目光被你吸引,你指了指那棵桂花树的下面,然后跳回了院子里。平稳落地,不知哪里找了把小铲子,你找起之前自己埋下酒坛的地方。

      “是什么酒?”宣望钧拢了拢他身上的那叫外袍,你催促着他回屋添衣,说:“今年还没做桂花酿,是我酿的桃花酒。”

      你收了许多新鲜的桂花,有做桂花酿的打算。将还带着土渍的酒坛放稳在石桌上,青年突然握住了你的右手臂,下一秒,你猛得被宣望钧拉开好远,没站稳跌进他的怀里。

      青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胸膛因之前受伤缠着纱布,外袍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心跳慢了半拍,你一时分不清耳边跳动的心跳声是你的还是他的,只在他身边闻到股淡淡的药味,是你经常煎熬的那一副药。

      他揽住你的腰,将你带远几步。

      尖锐的利物撞上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石桌上的酒坛应声而碎,酒水顺着石桌上留下来,桃花的香气溢满四周。

      酒水和碎掉的土瓷片间躺着个箭头。

      行刺亲王……你和宣望钧对视一眼,登上墙头,准备去追行刺的刺客,未料敌明我暗,只抓了几个小喽啰,剩下的就都跑了。

      被绑在地上的那几个也不安分,你抓起碎掉的土瓷片,愤恨地怼到那几个人面前,一旁的宣望钧关心你:“师妹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心疼我酿的酒。”扔下手中的碎瓷片,你拍了拍裙摆,抚掉上面的土,又想起宣望钧身上单薄的衣物,站起来对他说,“师兄还是早些回屋吧。”

      宣望钧披好了那件掉在地上的外袍,准备回屋子。
      你无奈地望天,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出来一坛“你专门为他酿”的酒。酒被刺客毁了,你过两天还要继续头疼宴会的事,抬脚跟上宣望钧,你冷不防听见后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去,是方才的刺客拿你扔下的土瓷片割开了绳子。

      对方从袖口中射出几枚袖箭,很明显目标是你身后的青年,你着急去遮挡,只来得及用脚踢远三枚,最后被第四枚袖箭射入了左肩膀。

      被惯力带着向后倾倒,你再一次跌进青年怀里。握着青年手臂站稳,你连忙表明自己的情况:“先抓他!我没事,只是射到了肩膀。”

      最后对方还未出院门,宣望钧几步就将人拦下,打晕后捆在了树上。处理好刺客,他立即转头看你。

      对上他的目光,你捏着手中捡来的黑漆漆箭头,有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在他金眸长久的注视下,你硬着头皮说:“这袖箭……貌似有毒。”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来行刺宸亲王?还带了毒……

      幸亏留了活口……你这般想着,对上宣望钧瞪大的眼眸,他眸中的情绪似乎是难以置信,可你又偏偏看出几分愤怒。

      他在为什么难以置信?又在为什么悲伤?被对方的眼神惊到,你哑口无言,被他大题小做地抱回了屋中。

      *

      夜半毒发,发起了高热。脑子烧的晕乎,时梦时醒,记不清自己都具体做过什么梦。只记得自己在床榻前被宣望钧握住手,半梦不醒地对他叫了成亲这一年来唯一一声“望之”。

      要是真的就好了。你想。

      如果是真的,你们就不用再披着这层虚伪的假夫妻恪守礼法,他能为你描眉,你为他梳冠,你们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可你们是假的呀。你们的三媒六聘是假的,伉俪情深是演的,怎么能像真夫妻那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高烧的整个人都难受,厌恶的呕吐感涌上来,胃里仿佛灼烧一片,伤口刺一般的阵痛。

      要死,你在心里骂到。这次说不定真的会死。

      你勉强睁开眼,发现宣望钧真的在你床边,看到他有些清瘦的脸的那一刻,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会死,你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称呼:

      “望之。”

      ……假意成婚这件事,你有私心。

      【叁·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母亲走前说陈酿味道不好,等桂花开了再用新鲜的桂花做桂花酿。宣望钧站在桂花树下,恍惚想起他没等到母亲回来,最终等来的只有父母双双战死的消息,和自己继承的宸王这个名号。

      院里的花草到了深秋都开始凋落,桂花树上只剩枯枝,树下还有些桂花埋在泥土里。他抬头望着天空,看到一排大雁低空飞过,盘旋离开,最后低头望着酒坛的碎瓷片,捡了一块上来放在手心中。

      宣望钧在带军出征归来后的第一年,因沙场影响太深,被楚禺送去了南塘游湖养性,他甚至还为自己求了串佛珠,说是去煞。

      那年他十六,在战场上打胜了仗,未尝辱没“宸王”二字,人们夸耀他未至弱冠而有此非凡的能力,赞颂他优秀的排兵布阵。

      可他仅仅是一人坐在亭中赏景,好似他并非是大家口中那个功勋卓著的宸亲王,只是偶然路过南塘赏景游湖的一位陌生人。

      宣望钧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清楚地知晓自己是为护大景百姓平安,守住景朝一寸又一寸的山河才踏足边疆。那是他生来就有的责任,要为这个世间抛颅洒血,为这个王朝维护安定。

      十六岁的宸王告诉自己,他的愿望是天下海晏河清,大景平民安居乐业。

      他第一次见到郡主是在宣京,她爬入宸王府,偷喝了他的桂花酿。第二次见她,是南塘细雨,她游湖赏景,他独坐亭中。

      天空下着蒙蒙小雨,山间起了雾,少女穿着青色的衣裙,泛舟路过,在这里朝他扔过来一个菱角,随后远去。

      宣望钧捏碎菱角,想起一句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她从水边泛舟路过,他于亭中苦思久坐,他们之间隔着他无法度过的江河。

      第三次相遇,她入明雍,又在某个半夜爬入宸王府,与他栽了一棵桂花树。她总是那样突兀地闯入自己的眼中,随后又挥挥手轻松离去,独留他一人“不可求思”。

      后来两个人假意成婚,宣望钧曾与她说过这仅仅一面之缘的第二次相遇,他后来提起,自己的愿望从十六岁至今一直还未变过。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揉搓着雪球,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说:“那是十六岁的宸王的愿望吧。”

      宣望钧不解。

      “……十六岁的宣望钧,望之师兄也是这个愿望吗?天下海晏河清,人间安居乐业。”她呢喃着,有些不甘地发问。

      少女怀中的雪球挣脱出来,他坦然地点头,将雪球拥入怀中,并不理解她的不甘,只是说:“也许有些无趣,但我确实只有这一个愿望。”

      他与郡主是夫妻,却太多不可做,不可说,发乎情,止乎礼。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算不得什么君子,隐埋着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为这场假意的婚姻感到欢喜,计算着过一日少一日的日子,又不清楚和离究竟什么时候到来。

      宣望钧幼年失去双亲袭得了宸王这个封号,十五岁登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见过太多人情冷暖,见过太多尘世浮华,终究失去太多,接受太多。

      父母双双战死,雪球染病离世,楚禺受伤病重,郡主因为自己卧床……他从一开始,就在尝试接受“失去”。接受父母的死亡,亲友的辞别,爱宠的暴病,知己的垂危。
      而今他要尝试接受自己爱慕之人的离去。

      宣望钧抬头望着叶子都落尽的桂花树,一时无法用语言清晰地描述自己此刻奇怪而复杂的感情。他捏紧手中的瓷片,碎瓷割破掌心,暗红的血染在他骨节分明的五指间,缓缓滴落。血滴在土地上,被未来得及清扫的枯枝败叶湮没。

      他从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偶尔会想,父亲与母亲栽过桂花树,自己与郡主也栽过桂花树,但为什么他好像——从未和想见的人等到桂花开。

      院子里的桂花树活了很久。

      他却从未等到过桂花开。

      【肆·山有榛,隰有苓】

      你开始在意起宣望钧,是那次“山神”事件,你与明雍二年生的宣师兄追查妙龄少女走失一案,他阴差阳错地扮了“山神”。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宣望钧舞剑,他执剑立于高处,出剑惊鸿。少年身影灵动,动作飘逸有力,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树影婆娑地落在他的衣摆上。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剑穗轻飘飘从他手边擦过,他抬手挽了个剑花,行云流水地收剑。少年清秀的面容被藏在层层烟海之下,身姿挺拔雍容优雅,面色冷清却意外带着笑,他朝你看过来。

      风度翩翩的少年,身处云雾之中,在那里对你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们”。

      *

      你到底为何执着地说服兄长花忱,然后与宣望钧成亲呢?

      你们虽是假成亲,但知道这件事真实情况的人并不多,算上花忱也不过四个人。在多数人眼中,是云中郡主从朝堂上激流勇退,嫁做人妇,甘愿在后宅相夫教子。

      可你并非只有嫁给宸王这一条路可走,甚至说,也不一定非要嫁给宸王。因为他是大景最年轻的亲王?还是因为他是大景最有威望的亲王?

      兄长在成婚前这么质问过你。他并不赞同你拿婚姻大事当做朝堂上可以利用的筹码和“回旋的余地”,并且这样做不一定安全。你与他争论许久未曾争论出结果,最后他莫名其妙同意了你嫁入宸王府。

      从你的身份从云中郡主变成“宸王妃”之后,你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找宣望钧说这个计划时,恰好冬天。

      青年抱着怀里因病重而变得削瘦的雪球,目不转睛地看了你很久,似乎在做一个犹豫而让他很难为的决定。你看到他做这个决定很犹豫和犯难时,有过一瞬“那就换个办法”想法的同时,还有浓浓的失落感。

      宣望钧最后答应了你,你们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四月,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你与宣望钧成亲后,也是“相敬如宾”,如同在书院一样的相处。私底下没人时,你依旧叫他师兄,他也叫你师妹,你还记得新婚夜那天他不知该叫什么,最后叫了句生疏的“郡主”。

      叫夫人太亲昵,叫郡主太生疏,你们之间就是这样奇怪的关系。

      某天宣望钧与你提起往事,在问他十六岁的愿望时,你意识到这一切的“不对劲”,你发现自己其实无比在意他作为宣望钧而不是“宸王”的一切。

      于公,宸王并不愧对景朝,宣望钧的一言一行都对得起他身上的名号——可他的愿望,只关乎天下,没有他个人的丁点余地。

      你希望看到一个心怀天下的亲王。可并不是宣望钧这样,只有“宸王”,而没有他个人的悲哀喜乐。

      可你难道要因为宣望钧身为一个亲王心怀天下而生气吗?你叹口气,摸摸他怀里雪球的头,说起自己当时的情况:“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的愿望是找到哥哥,振兴花家,在明雍书院渡过一段闲适的日子。”

      “我十七岁的愿望,依旧是天下海晏河清,人间安居乐业,”宣望钧似乎是在回想他当初十七岁的年纪,想起你曾与他一同放过的那盏天灯,很开心地抿了抿嘴角,补上一句,“只要我能护住这天下,我就能护住你。”

      “……师兄。”你唤他一声,他认真地看你,等待着你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你与他对上视线,最后沉默片刻,摇头咽下了嘴里那句“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都当真的”。

      那就全部都当真吧。你想。或许你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答案。

      宣望钧十七岁的愿望,在海晏河清之外,还有你。

      【尾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雪满宣京,白茫茫一片,再醒来时,只见到窗外素白的雪和一轮明月。

      起身时浑身酸软无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卧了多久,才会从深秋睡去,醒来后已经到了下雪的时候。
      桂花酿是酿不成了,也不知道宸王府那场庆功宴最后办的怎么样。你思索着从床上起来,换了件厚衣裳,准备出门。

      夜色已深,院内的雪被小厮扫过,雪已经开始融了,屋檐上滴答滴答的落下流水,地上被流水染湿,踩着湿漉漉的,带着些泥。

      青年在院子里舞剑,墨发上染了雪,应该是待了很久。

      宣望钧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看你,收了剑朝你走过来。他越走越快,可人还未到你身边,担心的话就先说出了口:“小心着凉。你身体才好,该多注意些。”

      想到你之前也对他说过“小心着凉”的话,如今两个人彻底反了过来,你笑出声。见到你醒来,宣望钧心情也好起来,眉目舒展,比你睡前见到的那副因担心你而满面愁容的样子好许多。

      肩上多了份重量,你低头一瞧,是宣望钧的外袍。披着青年的外袍,你想起来自己之前收的那些桂花,如今估计早就被晒成干花了,“桂花酿是喝不成了,望之师兄,我想去街上逛逛,我们去酒肆吧?”

      “你才醒,饮酒不好。”宣望钧皱眉,顿住了脚步,又说,“我酿了桂花酿,用你之前摘的那些桂花。”

      “有没有觉得饿?我方才让厨房备了糕点,可以带些在路上吃。我现在去让下人备马车……”

      他转身欲走,你拉住他。

      对上他带有疑问的金眸,你开口:“我们偷偷溜出去吧?不告诉府里的人。”

      *

      宣京的宵禁很晚,此刻街边还尽是叫卖的商贩。

      在买了许多新奇物件、喂宣望钧吃很酸的冰糖葫芦、逛累了在馄饨摊上吃了一碗馄饨后,你和宣望钧登上了城楼。

      整个宣京盛况被尽收眼底,你被眼前景色迷住,想起这就是宣望钧从十六岁时起就决定要守护的天下。
      百姓安居乐业,本就是人间最难得的景色。

      想到此,你又听他突然叫你。

      “夫人。”

      你听到称呼有些懵然地转头去看他,却发现宣望钧在向你头上戴着什么东西。等他戴好,你伸手摸了上去,似乎是一支形状很奇怪的簪子。

      “这是什么?”你好奇的用手指摸着那支簪子,最后在脑子里想象出它的形状——是梅花?

      见你疑惑,他解释道:“是南塘的梅花,太医说你即将醒来的那段日子,我特意去南塘折的。”

      你摸簪子的那只手顿住,将它抽了出来,垂眸望去,手心中躺着一支被折下的梅花。梅花被折下来有了一些时日,已经不大新鲜了,刚刚又被你摸来摸去,有要从断枝上坠落的苗头。

      你抬头向他寻求答案,他却不再看你,而是看向这周围的景色。宣京街道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站在城楼上看,此刻灯火绚烂。

      “我当初答应与你成亲演一场戏时,就带着私心。你昏迷的这段日子,我想了很久,如果夫人没有醒来,我会很后悔。不仅仅是没照顾好你,让你受累的后悔,而是——”

      他耳间微红,转过头来,认真而专注地望着你,随后,宣望钧倾身,轻轻抱住你,在你耳边说:“没能告诉你,我想与你共赏人间盛景,我心悦你。”

      听着从耳边吹过的风,捏着手中的梅花枝,你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也有私心。我想和望之结发夫妻,白首不离。”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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