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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事件的节点 ...

  •   忽地,在一片茫白里沉静许久的江夏感觉周围亮了亮。

      似闪过一撮闪电,就那么一瞬间,照亮了天边。

      接着一声雷响,让他记起自己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来到这里,也是个雷雨天气。

      奇怪不奇怪,那么小,轰然想起重要的事,然后冲出门跑到这里,带着份执念,什么也没顾忌到。

      那时候庙宇还是新的,那泥塑的雕像还没上颜色,油料就搁在一旁,他就拿着刷子在墙上胡乱画,想将记起来的东西赶紧画下来记下来,提醒自己,要去注意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重要,但是它存在得太短暂,不久后就又恢复到平静,他只感觉自己最后是被人拉着走出了这里。

      走的时候张眼瞧见那壁上的画,却又感觉好陌生,好害怕,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在精神上直面一片黑暗和冰凉。

      后来在院子里被暴揍了一顿,竭力去忍住哭声和眼泪,因为周围还有许多村民,包括村长。

      他们在指责江华没管好自己的孩子,那庙宇都是村民自发凑钱修的,供奉的是一方守护神,怎么在墙壁上胡乱画呢?

      江华道歉:“是我没管好他,我在这跟你们道歉,我晚些时候拿漆重新去把墙刷回来就是。”

      “我就说你家孩子不正常,从出生那天开始。你们瞧见没?他画的都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那花血红血红的,就跟他眼珠子似的。”

      “他写的什么?一城一花,我看是一城一魔吧,一个小魔鬼。”

      责怪声四起,都在怨怼江夏的作为,还有他给村子里一直以来带来的恐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但凡有人去世,就都成了他的问题。

      然后大家就都信了,对他们家退避三舍。

      以前农忙会帮忙的亲戚邻居也都不帮忙了,有什么村子里重大的事件也都跟他们没关系。

      就像被边缘化了的人,只在自己的方寸间待着。

      “好了好了,”这是村长的声音,“大家都不要责怪他了,那是我让他画的。”

      “村长?你这包庇不完了,怎么可能是你让他画的。”

      “就是我嘛,这花叫彼岸花,很多寺院都种着呢,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那两座桥是人死后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轮回之路,大家不觉得很好看吗?”

      “好看什么呀!”

      “别说,还可以其实。”

      “散了吧散了吧。”

      村长扶起跪在地上认错的江夏,抬头的时候,发现村长的笑很奇怪。

      原来是他…

      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游走呢。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鸣,江夏僵硬的全身瞬息间恢复正常,那愣了很久的眼皮才缓缓闭上。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就在隔壁,似乎是有人在骂一个人,无休无止,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回话。

      “全怪你!村子里凑钱修庙都没我们的份,你知道在农村一个人被孤立了生活有多难吗?”

      “瞪着我干嘛?你有那股气势,就去烧了那庙!妈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村子没法儿待了!”

      “怎么就生了你,怎么就走背运走到这步田地…”

      他侧耳去听,想再听清楚些,声音却已经消失不见。

      他环顾四周,破布帆被门口吹进来的风吹起。

      恍然想起,这庙在后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上来参拜。

      因为村子发了大水,村民除了应对灾害没有时间再管它,还觉得晦气。刚修好,就遭灾祸,神灵不灵,自然就懒得去拜了。

      屋外雨点开始快速下落,慢慢成了势头,沿着屋檐成片的往下流。

      他站在破庙中央,去张望那瀑布般的雨。

      庙里本来就暗沉沉的,大雨和那厚厚的乌云吞噬了刚刚为他照亮行路的月亮。

      抬头去看右边墙壁上自己匆忙间写下的字:注意事情发生的节点。

      是赵工带他拉货那一次吗?

      那时候眼睛里闪过的,是自己答应过后的下场,现在看来,自己是答应过的。

      “那说好了啊,收了钱记得取现金出来,再给该给的人,我把名单给你。”

      “好。”

      他之所以答应得那么快,完全是因为当时江华需要一笔治疗费用,自己的大多钱又被谢英拿了去。

      当时急切忿恨的心情有二:

      一是自己的爸爸跟他添乱;二是觉得谢英贪自己的幸苦钱,问他借钱又说自己孩子要买房。

      那天凌晨12点,他送完最后一家酒吧的货,被酒吧老板拉着喝酒,他不喜欢喝酒,就坐在沙发里看他们喝。

      感受到周围的人看他都是一种瞧不上但是得利用的目光,那目光和氛围让他烦躁。

      “抽烟吗?”

      “不抽。”

      “那怎么行?你得合群,大家伙儿都抽你不抽,说明你根本不想跟我们站在一起,那以后大家呢,也就都不会信任你,防备你,还怎么做生意?”

      酒吧老板戴着的是金丝眼睛,眼睛极小,笑里有话。

      他能体会,意思他如果不接他手中那根烟,以后再赚他钱就难了。

      他只好接过那烟,凑到他的打火机火苗上去点,但是在点烟的瞬间,他从他那细小的眼睛里瞧见了很多内容。

      他说不好,却记在了心上。

      他让自己坐在最边上的角落,见他们喝得尽兴,往角落里再移动了些。

      碰见仲季常的时候很紧张,怕他知道自己的窘迫和现在做的事情。

      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像是能看穿自己内心似的,直直瞧着,走过来对他笑,笑里有担心:“知道你送的什么货吗?”

      “知道。”

      “不怕?”

      “就只是送货。”

      “那你知道你手上夹的不是普通的烟吗?”

      “也知道。”

      “也不怕上瘾?”

      “所以我只是夹着并没有抽。”

      “还是多小心,人总是喜欢拉扯别人进自己的圈子里。”

      “我知道,谢谢你。”

      他当时很感激仲季常并没有瞧不起自己,反而还担心他。

      他自然知道这群人的意图,就算拿你当炮灰,那也得让你成为他们一样的人,才能安心你不会哪一天出卖他们。

      其实自己就是个小喽啰,能出卖他们什么?

      但这些都像是定好了的规矩,他们喝酒你就得喝酒,他们抽烟你就得抽烟,他们玩儿女人,你就得跟着玩儿女人。

      他第一次进那种场所的时候也算不上紧张。

      因为在工地的板房里,工友晚上聊的话题,总是充斥着这些相关的内容。

      有时候绘声绘色地去描绘,说到详细之处,还会将其他工友当作是那个女人在那做动作,换来大家无奈地欢笑。

      有多无奈呢…

      讲完后常常会感叹:找不着老婆,只能找她们了。

      当时他站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目睹那女子脱了衣服躺床上准备好,随后妩媚望他,见他一直不动:“小哥哥,怎么?我没有魅力吗?都没反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工友所形容的那种冲动,那女子走过来拉他手往她自己身上摸,从上往下。

      他反被吓了一跳,手往回缩,很想跑,肩膀却被挽住,嘴唇被覆盖。

      他感知到她的身子是柔软的,嘴也是软的,但是他都不喜欢,不喜欢她的眼睛,不喜欢她的笑,依着她的步骤将她压身下的时候,恍惚间想到的,还是他。

      他这么摸自己,吻自己,笑看着自己,期待着自己。

      他闭着眼,脑子里全是他幻想出来跟他亲吻的瞬间,就这么完成一种所谓同流合污的行为。

      “呵,还说你不行,原来勇猛得很。”

      清醒过来后,脑子里的他没了,却又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

      被警察抓进去的时候,他正送了货出后门,在门口被堵了个正着,后跟相关的一群人关在了一起。

      知道他只是被骗,只送货以后,需要关一年,但是他态度诚恳,还把参与名单给了他们,最后就判了半年。

      他想无所谓了,赚到的钱都给了疗养院,保证了他爸爸的医疗费用,还有一年的住宿护理费。

      这件事让他明白,本本份份赚一年的钱,还抵不上这送货两个星期赚来得快,只是付出了些代价。

      还好,他能接受,他已经准备好在里面待半年再出来。

      奇怪的是,一个月后自己居然被放了。

      他茫然站在门口,远远望见仲季常靠在车门上抽烟等他。

      立即明白了所有,羞愧得想钻进个口袋,然后扔河里去。

      “你还挺聪明,知道他们把你当炮灰,故意留着那参与人员的名单,”仲季常开着车随口问坐副驾驶的他,“你手机收款记录就两次,为什么后来没了?”

      “我故意收错几次再分错几次,他们发现我笨嫌跟我沟通麻烦,只配送货,就还是让赵工来转钱取钱,”他侧头去他的侧脸,好奇问,“为什么花时间精力救我这种人?”

      “你这种人?”仲季常不解,“什么人?”

      “最底层,无望的人。”

      “我猜,你是不是为了谁才急需要一笔钱?”

      “我爸爸。”

      “那就不算无望,你为他活着,做什么就都有个原因。大众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自甘堕落不值得同情,为生活努力拼搏就值得赞颂。”

      “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在安慰我。”

      “呵呵…安慰人不得说些模凌两可的话?晕晕乎乎之间就烦恼就没了。”

      “我听过一种说法,穷是原罪,但是因为你穷去做一些错的事情,却很容易被人原谅。”

      “也是种奇怪的说法。在栔城,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不叫错,让人抬不起头来生活不算错,甚至利用各种手段让人失去生活的希望,都不叫错。但是一旦被抓进去,就都叫错。”

      他望向窗户,通过窗户去看仲季常的漂亮的侧颜,真心说:“谢谢你。”

      “怎么谢我?”

      他打左转灯,快将他送到家。

      “你吩咐,我照做。”

      “呵,”仲季常车一停,认真瞧他,笑了笑,“不至于,我也没费太大力气,要不,记在账上?下次还?”

      “一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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