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坠春夜》渡冷汀

7、7.

　　宋霁的生活很规律——
　　早上六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空腹有氧跑步半小时，回家的路上蓝青会发过来想吃的早点，她顺便买回去。

　　之后洗澡，早餐，上班。

　　蓝青和宋霁研究生时期便是舍友，如今已经一起生活了六年，但还是会偶尔感叹：“宋霁，到底是怎样的念头，驱动着你每天雷打不动六点半起床的？”

　　宋霁想了想，回答：“习惯了。”

　　这个习惯要感谢宋禾女士。
　　宋禾女士出生书香门第，宋霁的外公外婆均是书画名家，老人家对自己唯一女儿的要求很高，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是生活作息上，到了宋霁，宋禾女士自然也是一套标准要求下来的。
　　小时候宋霁也赖床，宋禾女士于是挑了一个冬天，每天早上到时间就把小宋霁拽起来，简单过上两件运动衣就推出了家门。
　　为了活下来，宋霁不得不在冷空气中奔跑。

　　宋禾女士称之为，强健体魄。

　　不过后来她自己说漏了嘴——“身体素质要从小开始锻炼的，我小时候就是被我爸妈抓得紧，当年生她的时候就少遭了些罪！”

　　宋霁不认同宋禾女士的这个观点。
　　因为另一种可能永远也得不到验证，她怎么能肯定，自己有少遭罪呢？
　　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她虽然这么想，但这么多年，这个习惯终究还是养成了。
　　偶尔不跑，宋霁一整天都觉得自己精神不济。

　　不仅如此，她每周五还会去一次健身房。
　　林市属于三线城市，健身房有，但大多都是男女混杂，宋霁找了很久才在一家健身房找到了一位女教练，后来女教练辞职自己单干。
　　做的是健身工作室，一对一的私教课。工作室的名字很简单，叫做MOVE。
　　宋霁没有犹豫，直接从原来的健身房到了她那边，为了保证她能继续干下去，甚至投了一笔钱——理由很简单，她和这位教练很合得来，而且她也厌倦了男女混杂的健身房气味。

　　蓝青的自媒体工作有上镜需求，有位女教练带着自己练，同为女性来说，心理会莫名的舒服平稳很多。

　　于是她也加入了宋霁。

　　“你们两个跟连体婴儿一样。”陈昀知道后，语气难得有些酸的明显。

　　之后宋霁有过一段时间后悔告诉他这件事——幻想着他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调到林市了。
　　当然，这想法和她对宋禾女士少遭罪事件的结论相同。

　　宋霁和蓝青往MOVE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份疑惑，在她在MOVE见到了刚刚练完，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江确的时候，得到了解答——她和江确在上周约好见一面来着。

　　之后一周她登出生活号后便没有再登入，这件事也被她说完便忘了。

　　江确大概是联系过她，但没有收到回信，眼眸在宋霁走进来的瞬间，闪烁起的光辉便没有散下去。
　　最后还是蓝青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跟他搭了两句话。

　　宋霁全程目不斜视，除了刚刚进门的颔首，算是礼貌。
　　尽管也没礼貌很多。

　　“宋霁。”
　　最终还是江确做了先开口那个人，却又在宋霁看向他的瞬间，卡壳了。

　　他感受着自己的思绪在飞速运转着，却又偏偏往不着调的地方转。

　　“我们是约好这周见面来着，对吧？”宋霁忽略了他眼底的情绪，淡然地把主动权重新归拢到了自己这边。

　　“你一直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江确点了点头，语气微微有些委屈，但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腻烦，这大概和他长得好看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关系。
　　如果宋霁良心足够大概会愧疚，但很不幸，宋霁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这点所谓的“良心”了。

　　宋霁没什么情绪波动，甚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上楼，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吧。”

　　蓝青轻叹了口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了拍江确的肩膀。
　　分不清是鼓励还是安慰。

　　她上了宋霁旁边的跑步机，似笑非笑地盯着宋霁，直到宋霁自己被盯得发毛，瞥了她一眼，说：“想问什么就问，再盯着我看收费。”

　　蓝青识趣地收回了视线，玩味回道：“没有，我就是在想一会儿是坐地铁回家，还是打车。”

　　宋霁睨了她一眼，说：“都不用，给我把车开回去吧。”

　　蓝青乐了：“我一年多没开车了，你去年年底才提的A8，也不怕我给你刮了蹭了。”

　　宋霁重新戴上耳机：“无所谓，有保险。”

　　“老板大气！”蓝青垂眸想了下，压低音量问：“今天这个时间去看地板和灯，好像也不合适吧？”

　　宋霁没有拐弯抹角，淡淡道：“你和我都不是傻子，地板也好，灯也好，不过都是幌子。”宋霁垂眸，“有些事总得找个时间说明白，与其去浪费宝贵的双休时光，不如现在直接讲明白了。”

　　双休两天的时光太过美好，宋霁不想浪费在让她疲倦的社交上，她更愿意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看电影听音乐。

　　尽管她依旧搞不懂江确对她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有些话总归是要说明白的，现在的生活确实很无趣，但现阶段，宋霁觉得自己还是跟倾向于维护这段无聊。

　　课程结束后，宋霁简单冲了一下澡，犹豫了下，还是没能跨越心理的障碍，连带着头发也一起洗了。

　　她从洗漱间出来，江确恰好抬起头——
　　宋霁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羊绒打底，搭配一条棕色的长裙，长发的发尾微微湿润，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整个人的肤色更加冷白，诗词中的清水出芙蓉，在江确眼中有了具象化。

　　他会喜欢宋霁，最初的最初，大概是见色起意。

　　宋霁没有看他，穿上外套拿上自己的东西，发现江确还愣在原地，不由得轻笑了下，朝他微微偏头：“走吧，愣在哪干吗？”

　　江确这才回过神，收回视线起身，宋霁把自己的车钥匙放到了桌子上，给蓝青发了一条消息后问他：“你开车了吧？”
　　“嗯。”

　　宋霁点了点头，把手伸到了他面前，语调平静而自然：“车钥匙给我吧。”
　　“我开车。”

　　江确把钥匙放到她手上了，才意识到了什么：“我会开车。”

　　宋霁的回复依旧平静，她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刹那间，江确的心情像是被泡进了冰水中——
　　宋霁想的没错，他这一周一直都有联系宋霁，但宋霁一条消息都没有回复，当时留下的电话也是一个空号。

　　——这算什么？
　　江确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挫败。

　　这家健身房说来也巧，是他工作室的下属推荐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霁。
　　江确觉得自己像是疯了，宋霁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竟然疯魔到想到，这会不会是命运？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凑巧。

　　他透过副驾驶车门上的玻璃，小心地瞄着倒映在玻璃上的宋霁的侧脸——他其实给宋霁没回自己消息这件事找了无数个借口，他的潜意识里，也在告诫他，不要去追问，不要去想原因，但宋霁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主动开了口：
　　“抱歉，上周回去之后，我没有再登那个微信号。”

　　“那个是我的生活号，这周工作比较多，没太有时间生活。”

　　江确顿了下，随即移开视线，余光却依旧忍不住落到了她身上，语气故作轻松道：“哦，这样啊。”

　　他的心情是不好的，她压根没有看到自己的消息，甚至刚说过的话便忘了。
　　但下一刻——
　　生活号，她把他加到了生活号里。

　　似乎没有很糟糕。

　　这么想着，江确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到了好看的弧度。

　　正在开车的宋霁没有注意到江确的变化，又或者说，她并没有把注意到放到江确身上。

　　她也没有要问江确是不是想要去看地板和灯的意思，直接开车到了两人上一次吃饭的酒店。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品。

　　宋霁借着斟茶的几分钟，迅速斟酌着措辞，却在抬眸，对上江确眼眸的瞬间，将斟酌好的所有措辞推翻了——
　　该怎么形容江确的眼眸呢？
　　那是一汪春潭水，温柔干净的不像样子。

　　永远湿漉漉的，好像摇着尾巴，毛茸茸的小狗。

　　宋霁要承认，她对这样的事物，是存在凌/虐欲的。

　　“吃饭吧，”宋霁说，“上次你做东最后菜凉透了也没吃一口，这次我请回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中间宋霁也问了几句关于新房装修的意见，江确想到了什么，问：“上次的地毯，你选好了吗？”

　　宋霁怔了下，她一时没有想起来这回事。
　　江确浅笑，脸侧旋起了一个酒窝，耐心地帮她回忆：“就是上次，你发给我的两张地毯的照片。”

　　宋霁依旧没回忆起来。
　　但并不耽误她把话接上：“没有，觉得都不是很合适。”

　　“那，”江确仔细折好一张纸巾，身体前倾，纸巾包裹住他的手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嘴角。

　　宋霁的视线跟着江确的动作而动，江确放下纸巾，眼眸中含着淡淡的微光，仿佛老友般自然提议：“要一起去看一看吗？”

　　他在提议，语气正直，却仿佛伊甸园中的象征着诱惑的毒蛇，目的昭然若揭，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宋霁收回视线，抿了一口清茶，眼眸中情绪明灭，欣然应邀：“好。”

　　她望向窗外，
　　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降落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