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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解剖一朵花儿 ...

  •   晚来无声。

      火堆因为柴火烧完,渐弱,废弃的屋子里有了灯光,是那俩男子带的露营灯以及手机发出的微光。

      栗颜走远飙完尿回来,“哐叽”摔一跤,还好漆黑一团,没人看见。

      人摔跤的姿势五花八门,却都过于滑稽,所以不管怎么摔都会给人带来欢笑,除非武艺高超,才能把摔跤这种事摔得高雅,迎来掌声雷动和佩服的欢呼。

      栗颜冲着绊倒他的木棍一顿踩,回来丢火堆里,又燃起一段时间的小火苗,坐过去看大叔继续描云朵。

      不过他不安分,四处看四处寻。

      此时的云朵在漆黑的夜里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天空挂起了月亮,加上四周没有光污染,云的形状被看得一清二楚,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在那密布的云堆里漫游。

      看别人画画的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他深受其害,来自经常陪于铭画画的时光。

      不过人于铭没求着他陪,是他自己秉持着一种,好不容易有时间当然是增加俩人相处模式的恋爱方式,陪着他。

      后来发现两个人尽管在一个空间里,画画的人的世界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他在于铭身边做什么于铭都无视了他的存在。

      他就坐在他旁边看书,看视频,通过电话和老周房季爻说事。

      大叔看他不安分,让他拿睡袋去睡觉。

      栗颜摇摇头说:“我想陪陪你。”

      大叔抬眼看他:“陪我?谁陪谁?”

      栗颜眼睛一眯嘴角一扬:“怎么了,有个人在你旁边不好吗?”

      大叔低头继续描云,是一条从西到北的云,灰色,带点黄,栗颜今天跟那俩男子去四周搜寻的时候抬头看过一眼。

      这句话他也问过于铭,于铭嫌他和老周房季爻视频聊天太吵的时候让他自己去玩儿。

      他就撒娇问:“怎么了,这么个可人儿陪着你你还嫌呐~”

      于铭也没说话,可表情不好,让他不得不感知到自己的撒娇就像冬天里呼出去的气团,瞬息全无,带不起一点儿热量。

      他就知趣地走开,透过于铭画室的窗户,看外头的大树去了。

      他现在也很知趣地打算起身去拿睡袋不打扰这个对方,结果被大叔牵了手腕。

      大叔头没抬,拆穿了他:“害怕就说害怕,说出来没人笑话你。”

      栗颜坐回去,承认自己的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无人的旷野,这种有人生活过的村子被遗弃了,总觉得好恐怖,他们俩还专找这种无人村隐居,谁知道那房子发生过什么。虽然我是不信鬼神的,但是挡不住会去想象。今天他们在那上头找到一家人的相片,磨损得严重,还是黑白的,我从小就对黑白相片发怵,他还放在他的相册里头带着走。”

      “你是小时候鬼片看多了。”

      “我就看过一部,再也不敢看了。”

      “哪一部?”

      “忘了,就记得影片里男主是个摄影师,洗出来的照片里老是有鬼影,影片最后是各种黑白照片,模模糊糊,配上恐怖的音乐。意思就是说,我们身边,到处都是这些个可怕的东西。”

      说着打了寒战,摩挲自己的手臂,往大叔怀里去撞。

      大叔抬了抬手臂,让他的头滚进自己怀里,之后继续在本子上描着云。

      就见他头卡在自己手肘窝里,笑他:“既然到处都是,为什么在无人的旷野就不害怕了?”

      “都说是无人的旷野了,怎么还会有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代表的都是人的怨念,人为什么会有怨念?因为在世的时候被欺负了,人又为什么喜欢欺负人呢,因为总有些人非要将人性的坏施展得淋漓尽致,要去做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所以只要有人的地方才会有仇恨,世界上是没有桃花源的,除非那里只有桃花没有人。”

      “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你这么害怕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这话说得不对,鬼是什么变的?人呐,人在没变成鬼之前,对一个人的仇恨都能波及其他跟他无关的人。就说徐州大屠杀,为的什么,为的曹操他老爹被徐州牧陶谦手下所杀,他就杀了那么多老百姓陪葬。你没看那些社会新闻吗?走在路上就被割喉了,走在路上就被车撞了,走在路上天降一块砖头被砸死了。问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呀,是不是恨他呀,结果凶手恨的人还好好活着呐。有些还上升到恨整个全人类,这类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所以说就算没做亏心事也挡不住躺枪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啊。”

      栗颜说着话顺势将头栖息在了大叔的大腿上,直着眼看他:“你怕这些东西吗?”

      “倒是不怕,”大叔笑了笑,“可能我想象力没有你那么丰富。人死了,就代表你跟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连,好的坏的,你都看不见体会不了。如果世界很坏,那没有牵连或许是好事,可世界真的那么坏吗?也许你还没来得及看见它的好呢?”

      栗颜发现不得了,这和大叔一直以来藏着掖着的心绪不同,居然跟他聊起了死亡,聊起了世界观。

      眨了眨眼,急着去挖掘:“我觉得挺好的,除去人之间的互相伤害,都挺好。天总会蓝,花儿总会开,人总会有欢笑……”

      惆怅如此时的一阵凉风,突如其来,将他的挖掘事业强行停止。

      栗颜脸上滑过一阵冰凉,眸子从大叔脸上移走,去看距离大叔大腿不远的干草地。

      房子荒芜过后,就是植物的天下,他安慰着自己被风带起的心绪说:

      “即使现在不好过,但是总有好过的那一天,就算好过的那天来得晚,中间也不是24小时都不好过的,至少睡觉的时候什么也感知不到,我们可以将悲痛埋葬在深度睡眠当中。”

      大叔画云的手停了,想去揩他脸上滑过的一颗泪珠,不过没下去手,因为泪珠在火堆的照耀下,变得有了光彩,好似在里面注入了一些,“泪”不仅仅代表了悲伤和懦弱的别样解读。

      可能…有了某种美感…

      栗颜自己在大叔腿上蹭掉了那颗别样意义的泪珠,继续笑瞅着大叔,得意忘形地:“大叔,让你画够云的那个人是不是也爱哭?”

      “……”

      “这个也不能说吗?”

      “他不爱哭。”

      “那他是不是爱看云朵?”

      “嗯…”

      “那他…”

      “深度睡眠确实没有任何知觉,就像…植物的生长。”

      大叔抬头去看隐藏在云堆里的月亮,月亮缓慢,云也缓慢,他说的话也缓慢:

      “就植物而言,复杂的结构是在一点也没有自觉的努力下形成的,然而复杂的变化,却反应出一种自觉的努力特性。人们其实在很多时候希望进入一种像植物那样的特性里……”

      栗颜一听这内容,就知道自己问多了,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少问关于“他”的事了吧。

      大叔之所以不愿意多讲,悲痛应该是大于自己“被抛弃”之类的程度。

      像自己这种的,就爱往外多吐吐心情才会好,而那种尘封在内心触碰不得的,伤痛怕是千倍万倍了。

      他在火光的摇曳里发现了脚边的一朵花,从大叔怀里出来,扯下来握手心里,然后轻轻在大叔眼前展开,并且唱了句:“送你一朵小红花~”

      大叔瞧着那黄色的花,先是说:“想不到在冬天,蒲公英还能在这里开花。”之后拿在手里看了看,认真瞧着他,“你说,这是红色的花?”

      “在火堆的照耀下,是偏红嘛。”栗颜想:不过是道个歉,这么认真做什么。

      “所以,这是什么颜色?”

      “黄的呀。”

      “我还以为你是色盲。”

      “……”

      “蒲公英属于菊科…”大叔将花茎在手指间转了转,“知道吗,小时候我以为这些黄色的都是花瓣,里头这些像绒毛的是花蕊,其实,它们全都是花朵。”

      “嗯?”栗颜凑过去看那小小的花,困惑,“花朵,花瓣?”

      大叔见他脸上有了求知欲,从腰包里拿出那把军工刀,展开一细小的刀刃,翻了一页画纸,开始在他新的画纸上给花做着解剖。

      当他把那所谓的花瓣切开,露出里头的花蕊时,朝着栗颜一笑,温柔唤他:“过来。”

      栗颜凑过去。

      “你看,所谓的花朵,该有花冠、花瓣、花柱、子房、花蕊…”

      “啊,这个我知道,有雄蕊雌蕊对不对?雄蕊上头是花药,就是花粉。”

      “是,你看过多少种菊花?菊科类的花都是由上百朵花组成的。”

      “我看过几种吧,意思是说,除了那些扁平的花朵,围在圆盘上的那些细小的像花蕊的东西也是花朵?”

      “没错,雏菊为例,上百朵花聚成了这么小巧精致的一朵花,这种叫做聚合花。”

      “对哦,”栗颜想起什么,“怪不得蒲公英的种子是聚成的圆球,原来那些扁扁的花瓣里头都有子房,啊,不不,是花朵。”

      “小时候觉得无聊,就爱解剖东西,除了小动物,就是这些花了,最后发现,植物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嗯?解剖小动物?我也就解剖过青蛙…还是解剖后缝合上又解剖的,我不喜欢。”

      “我养的那只蝙蝠死了过后,我先是解剖了它再埋葬的它。”

      “你…”栗颜认真瞧着他的眼,“你难不成养过不止一种动物?”

      “嗯,”大叔也把眼珠子盯紧了他故作恐怖地去数,“兔子、仓鼠、蚂蚁、蜻蜓、知了…对了,还有小鸭子小鸡小鹅…小鸭子大了我妈妈要吃,是我解剖好给的我妈妈,我妈妈煎了鸭胸肉、烤了鸭肉串、还熬了酸萝卜鸭骨架汤。”

      栗颜蹲的位置,不自觉往旁边移了移。

      大叔笑他一眼,把自己解剖好的蒲公英花递给他看,就是一张科普植物图鉴的一页。

      栗颜接过后细细去看,指着不懂的就问,学成后也颇有感慨:“观察植物,也是无聊生活里可以做的有趣事情之一哦。”

      “生活无聊的时候,进入到植物的世界,是一种有益的消遣方式。”

      栗颜将画本递还给大叔,好奇问:“我猜,像这种解剖花朵的图,你该有厚厚一摞了吧。”

      “这叫压花,不算多…”大叔接过画本,瞧着上头被扯下来的一片片花朵,似在回忆,“我妈妈都给我收在了阁楼,说占地方。”

      “确实,解剖人,就不会有厚厚一摞,都长得一样。”

      大叔抬眼,眸子里闪着火苗的映照,笑说:“你低估了人的大脑。”

      “低估了吗?几千年了,还就那样。”

      “过来。”大叔那毛笔沾了沾所剩不多的胶液。

      “怎么?”栗颜听话又蹲过去。

      大叔拿毛笔又往他脸上去杵,栗颜往后一退:“又送我云啊,不用这样你来我往地送,那不没完了?”

      “你不是送我朵花吗?我也送你一朵。”

      “嗯?你喜欢有来有往哦。”

      大叔将那些解剖好的蒲公英花朵,纷纷粘了胶液,重新在栗颜脸颊上拼成了花,还带着赞赏:“你的脸,适合当画布。”

      “画布?”栗颜拿手摸着自己脸上重新排列出的花,不知道这句话是好话还是坏话,不过看大叔瞧自己脸的眼神,应该是种赞美,于是嘻嘻地冲他笑,实在像只故意诱惑人的狐狸,“你喜欢吗?这块画布?”

      栗颜看见大叔眸子动了动,脸色有异,偏了头,声音故意压了压吩咐他:“去睡觉。”

      哈哈…

      栗颜心里可得意,这大叔…

      怎么才发现这么好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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