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相搏》一述江水

105、第 105 章

　　年末，府邸都扮上了大片的红色，那般喜庆，连下人们脸上都多了好几分笑容，过年对他们来说是格外的欢喜，他们主人家是商贾，老夫人却是个吝啬的，过年了对自家孩子还算不抠搜，可是他们这群下人在老夫人眼中不是人，哪儿会打赏贵的物件，可老爷不一样，他不吝啬，每年都会赏赐不菲的东西下来，就算是普通丫鬟小厮也能够在过年期间有不少收入。

　　临近过年，尚霜的病好了，今年过年对于尚霜来说有些不一样，她额外收到了崔氏的两套衣服，对于这件事情她还是觉得很新奇的，崔氏向来看不上她，哪怕是给尚芸尚妍，也不会想到她，今年倒是成了例外了，她站在圆桌旁拨弄这这套衣裳，面料丝滑有光泽，是好料子，挺用心，可惜花色不是她喜欢的，她不会穿，也不考虑穿，左右她与崔氏关系不好，也不用为了脸面而装和谐。

　　“收起来吧！”尚霜在一旁坐下，“今日除夕，应该会很热闹。”

　　往年除夕会有亲戚过来，今年也不例外，尚霜还没有进老夫人的院子就听到了一阵阵笑容，她估摸着是哪个七大姑八大姨的笑声，笑声听着格外刻薄尖酸，很是刺耳，十有八九是祖母那边的亲戚，当然也不排除祖父这边，毕竟家族里面人多，沾亲带故的都来了。

　　“今年是小姐在家最后一个年了。”张嬷嬷将东西收进去，“小姐以后回不到这个家了。”

　　一般及笄后，家里的姑娘定亲了，父母与子女关系好的还会留个几年，不好的挑个好日子就嫁了，反正这些子女以后就是其他人家的人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反正她对这地方也没有多少留恋，父亲从来视她为无物，生母没了，祖母不过是看价值，所以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外面的世界也许更好，“嬷嬷，以后会好的。”

　　她这话其实是安慰自己，以后会好的，脱离了这里后，生活总会如意的，只是要是嫁给纪勋琨，那顶上肯定是有婆母和纪祖母，但祖母是外祖母，以前又最疼爱自己的生母，应当不会特意为难她的，这点毋庸置疑。

　　说来也可笑，她一直坚信自由，可一直在后宅的漩涡里不断挣扎，却越陷越深，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尚霜到老夫人院子里，走到半路摸了摸自己的手，只觉得冰凉，脚底也传来了一阵阵凉意，今日造成她穿了一双比较薄的鞋子，踩在雪地上一脚一个坑，没一会脚底就积累了一层雪，等雪融化便浸湿了鞋子，凉意自然上传到了脚，她这会儿就有些后悔了，不该为了好看而冻着了自己，当时她是这么想的：年轻就应该穿得好看点，要是年纪上一上，脸垮了，身子也垮了，好看的衣服哪儿撑得起，抱着这样的心思套上了一双新样式的鞋子，还为此套了好几双袜子，可不顶用啊。

　　走了好一会的路，尚霜的脚冻麻了，不过到了老夫人屋内，那儿炭火足，人多气旺，麻木的脚缓缓回春，只是湿哒哒的黏腻感贴着脚，她不愿意动弹，更不愿意往热闹跟前凑，可今年她是没办法被人忽略，谁不知道她定了乡绅，大家都是人精，吹捧的话少不了，只是暗中怎么想就不知道了，但尚霜能够猜到一二。

　　以前她不得宠，那些人对尚霜不冷不淡，可再怎么样她也是小姐，哪怕是庶小姐，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穿金戴银不成问题，在那些人家心中也是好家世，嫉妒的人大有在，如今定了亲，看人家再怎么不受宠嫁得还是乡绅儿子，只要脑子不糊涂日子不会难过，这门第是他们勾不着的，可又觉得好笑，家中如此有钱了，还要嫁给乡绅，按照尚霜这样的容貌给皇子做妾也是能的，偏偏被嫁给了乡绅儿子，不过那儿子确实长得好，这两种心态挺矛盾，所以他们说出的话都是高高捧起来的，又含杂着酸溜溜的语气，别扭，格外的变扭，偏偏老夫人还乐得其见，一点都没有听到里面的含义。

　　“祝祖母健康长寿，吉祥如意。”难熬的社交终于过去了，尚霜跟着人群说了一两句吉祥话，“祖母，今年是孙女最后一年过年，孙女有压祟钱吗？”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尚霜所在的方向，“哎呦，这是个局促的，还能少了你的？”

　　说完她就抓了一大把金瓜子招招手让尚霜过来，将这把金瓜子放在尚霜手中，才满意地继续说话。

　　“这孩子啊，是最后一年陪我了。”

　　身边的人都围过来了，一人一张嘴好好地说着，吉祥话是一箩筐不要钱地吐出来，尚霜站在中间，只觉得周围都是嘴，一人一张嘴堆积的话加在一起耳朵都快废了，偏偏她还得要笑着应付。

　　尚霜微微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旁人并没有察觉，依旧叽里呱啦地说着，哄着老夫人，而她摒弃了所有的声音，目光最终落在了金瓜子上，这把金瓜子可不少啊，比往年累积起来的还要多，她估摸着纪勋琨送来的东西胜得老夫人的心，不然哪有这么简单，话里话外都是夸她好的意思，金瓜子给了她就收着吧。

　　“祖母，孙女都舍不得祖母，要不孙女陪在祖母身边吧。”

　　老夫人听了很多次这样的话，她大概也知晓这不过是讨她欢喜，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好歹场面话说了，可脑海里面也不停地想起来尚妍这两日说的：尚霜现在讨好祖母是因为有利用，纪勋琨对祖母好也是也因为孙女婿的关系，当他们成亲了，到时候尚霜惦记着过往的不好，再在纪勋琨耳边吹耳边风，反正已经脱离了祖母的掌控，那未来与他们家离了心，这找谁说？

　　老夫人明白着呢，尚妍说这些不过是想要代替尚霜，在她心中尚妍也许会比尚霜更加有用，很听话，偏偏那人家就要尚霜啊，得罪了也许退亲也指不定，倒是可以换亲，只是风险太大了。

　　老夫人收了收心，别的不说，目前她也不打算撕破脸，而且尚妍这丫头半疯了，还能够怎么样。

　　“你可别瞎说，哪有姑娘家会一直在娘家的？”

　　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周围不少人在打趣尚霜，尚霜很给面子地红了脸，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任人打趣。

　　除夕饭的餐桌上，尚霜见到了名义上的爹，这个爹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了，只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爹的目光若无若有地打量着她，她也不出声，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知道吧，只是这顿饭吃得怪膈应的。

　　“五姐儿，你最近在缝制嫁衣了吗？”

　　“是，目前在缝制了。”

　　她的女红不是很好，像嫁衣这大事情怎么可能自己亲自动手，可这是习俗，她必须硬上，但大部分东西是绣娘做的，她只需要在上面补几道也算是亲自缝制了，尚霜有些捉摸不透尚老爷到底想说什么，但是面上还是不容出差错。

　　“这定亲结亲也快，要抓些紧了。”

　　“姑娘家也就嫁人嫁那么一次，怎么样都得要严谨些。”

　　“五姐儿做到哪部分了？”

　　这尚老爷还没发话，周围的人一个挨着一个说了，尚霜有些熬不住，冲着人笑了笑，捡了能说的说两句，然后也不吱声了，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

　　七大姑八大姨的嘴太利索了，说不完的话，偏偏尚老爷也要参与一分，将话题都引到了她身上。

　　“五姐儿，嫁衣不用准备了，爹已经在准备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唏嘘哗然，都知道尚老爷是个出手大方的，不像老夫人，大方也是为了面子而大方，既然尚老爷开了这么个口，那么定然不是什么差物件，可难免会让人拿出尚芸与尚妍来相比较，如果没有记错，这两个庶女没有得到这个待遇，但万一尚老爷是私底下给了尚妍与尚芸好物件，他们哪儿知道。

　　尚霜一听脸都暗了下来，这不就是将她放在火上烤吗？要是真的有这个心思，私底下询问就好了，为什么放在明面上，难道是为了挡刀子？为谁挡？尚霜不知道，虽说就算是私底下给，到了成亲那日会让人知道，可那不一样，他人只会好奇，事后也会打探，但是不会有那么多人聒噪地将注意放在她身上。

　　“谢谢爹。”只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拒绝，如今已经被架上了火架子，她就算是拒收了这个东西也掩盖不了他人探究的眼睛与阴暗的心思，那不妨大大方方地收着，大大方方地让人窥探，唯一欣慰的是她这个爹从来不是吝啬的。

　　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尚霜身上扫，尚霜很难忽略这道目光，但是她只当做看不见听不见，安安静静地吃饭就好了，只是这场煎熬并没有很快结束，她哪怕快速吃完东西，也不能离开，等长辈立场她才得以解放这场‘观赏尚霜之行’。

　　结束后她想跟着跑，可又被尚老爷叫住了带去了书房，尚初担忧地看着尚霜离开的背影，他一直知道父亲不怎么喜欢尚霜，这些年能忽略的就忽略了，哪怕是知道底下的人欺负都没有理会，这是不合格的父亲，但是父亲毕竟是父亲。

　　“你也长大了。”

　　尚老爷有些恍惚，这个女儿是那人的孩子，长得与那人有七分像，偏偏那双眼睛一点都不像，没有笑得时候，眼底是冷的，被注视久了还以为是不喜物或人，不同她的生母，她生母那双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温和的，眼底总是有一汪秋水，注视着让人心一颤一颤的，没一会就沦陷了，当初他与尚霜的生母初遇，便是被这双眼睛给吸引了，可惜她没有，而他遇到很多像她的人，偏偏没有一个像她那双眼，连她亲生女儿也是。

　　正是因为尚霜的这双眼睛，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尚霜，有些事情听了一两嘴，也下意识地屏蔽，每次遇到尚霜也不愿意多看两眼，转眼间小姑娘就长大了，记得当初那尚氏虽对他不喜，可到底对这个孩子还是充满了欢喜，还未出生就预设未来，要是儿子好好教育让他长大成人，要是女儿，一定要打扮漂亮，教她知书达理，未来找一个和善的郎旭，可惜这一切都没有看见命就没了。

　　他认真地打量这个女孩，避开这双眼，这孩子身上能够看到她生母的影子，偏偏这双眼一睁，一点都不像了，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

　　“是。”尚霜不冷不淡地应到，“女儿及笄了，也定了亲。”

　　尚老爷不在乎她说的话，只是独自怔了好久，尚霜在一旁都没有出声，她也好奇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看到她老是失神，叫她来还是有什么想法，难道是她长大成亲了，父亲才生了孩子大了的伤感？那可真是可笑了。

　　“这些年你也成长成大姑娘了，你小娘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你没出生之前，她就打算你的未来，可惜来不及啊，她怎么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生母？要是真的在意她的生母？为什么还要生母做了外室？为什么不好好护着生母？当初生母之死她查清楚了，是嫡母崔氏做的，这事情父亲应该是知道的，不对，应该说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崔氏对她生母有很大的敌意，可也没有制止，更没有妥善护着生母，生母的死去，不是父亲做的，可从头到尾妻妾的矛盾，父亲也没有插手分毫，每次两个妇人吵架，看着是护着她生母，可每每都会激化矛盾。

　　尚霜心中讥笑着。

　　崔氏的孩子是因为生母没了，那时候生母刚入门，崔氏因此受了刺激掉了孩子，未来也不能生孩子，崔氏便将这个祸根都怪了她生母身上，因此这设计害了生母，可父亲呢？明明知道是崔氏做的，却无动于衷，为什么还要装深情呢？给谁看？她吗？要是没有多年的轻视，也许她还能信几分，可早些年的轻视真的没办法忽略过去，况且她不是那个她，那个她早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找谁算账呢？

　　什么因得到的便是什么果，她没有资格替原来的人做决定，就算这个父亲求她原谅，她也不会替‘她’原谅。

　　“她很爱漂亮，你生母。”尚老爷从柜子中拿出东西放在手中揣摩，“你长得像她也不像她，但你要漂漂亮亮地嫁出去。必须要好好地嫁出去，让她也安心。”

　　尚霜福了福身子，“多谢爹。”

　　这还真是独一份的。

　　“这是你小娘生前最爱的簪子，你收着，也就当是你小娘的添妆了。”

　　尚老爷神色落寞地看着簪子，那簪子是他藏了几十年了，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拿出来揣摩，如今将这簪子递给这孩子也算是圆满了，可离了手还是有些不舍，那是那个女人的东西。罢了，他也不缺这么一件东西。

　　“这个是你小娘的丹青，当年还是我给她画的。”

　　那时候纪氏还不情不愿的，脸上毫无笑意，满目阴郁，他看了情绪也不好，好像委身在他这里十分委屈，论起来他有亏待过她吗？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偏偏还摆这样的臭脸色给他，可这女人...他还是不忍心欺压辱骂，丹青也是靠他想象将笑容给添上了，这笑容是他强加上去的，很勉强，所以他不太喜欢这幅丹青，给女儿做嫁妆倒也合适。

　　要说最喜欢的丹青还是他与纪氏坐在一起的那张，那张是让画师画的，自然不可能给尚霜的。

　　“谢谢爹！”

　　尚霜将画卷抱在怀中，低头看了一眼，她好像还真不知道生母到底长什么样，连那个‘她’也不知道，出生时生母就去世了，所有的丹青都被毁了，生母的名讳虽然在府中是禁忌，可也会有些丫鬟小厮在私底下说起，小尚霜曾听到他们说她很像生母，那时候小尚霜很反感生母，从小她都被生母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生母她受到了这样不公的待遇，因为生母，她得要低人一等，后来年纪大了，这种恨意越发得淡了，直至最后，她也不恨了，当知道生母死得蹊跷的时候，反而伸出了一股子的怨怼。

　　“爹，母亲是何人，你知道吗？”

　　尚老爷脸色一变，“她是穷人家的女儿，从小家小户出来的...当年...”他冷下脸，“长辈的事情，你还是少打听。”

　　他听此下意识地去解释，回过神立刻止住，挥挥手让人回去了。

　　尚霜回到院进入屋内便将簪子放在一旁，将画册展开，一张漂亮的脸蛋呈现在尚霜跟前，画像中的人很安宁，嘴角微微展现平和的笑容，那双眼睛能安定人的作用，尚霜安安静静地凝视着。

　　“这是姨娘的丹青吗？”陈嬷嬷与张嬷嬷一左一右地站着，“姑娘很像姨娘。”

　　“张嬷嬷，你觉得像吗？”尚霜有些愣神，“可我总觉得这双眼睛十足十的不像。”

　　那双眼睛太多美好了，不像她，眼底只有贪欲。

　　尚霜的手搭在画像的眼睛上，不过此刻她也只是感叹一番而已，这张脸实在是太美太祥和了，怪不得她父亲会沉迷，避开眼睛，她的容貌还是有很多处像生母的。

　　“像，姑娘是姨娘的女儿，自然是像姨娘的。”

　　尚霜低头轻轻拍打那副画卷，“张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应当知道我小娘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那些年我被她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

　　张嬷嬷当然知道，她从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跟在老夫人身边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况且当初老爷与夫人闹得这么难看，想不知道也难，纪氏有过，最后拿着命抵了，可那份恶意还是被延续到了孩子身上，这个孩子从小就被不待见，府中的主子们知道她过得不好，但大多都是冷眼旁观，看着这孩子一个人怯懦地哭着，她甚至想五小姐不是尚家的姑娘，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好，爹娘总归有一个爱的，哪怕是爹娘不爱，也不会让兄弟姐妹欺负了，那时候五小姐还小，被那些人打压成了懦弱的性子，导致这孩子阴郁了好些年。

　　这对错，张嬷嬷真的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看五小姐的样子不像是厌恶，可也没见得多欢喜，她抓不住五小姐的情绪。

　　“小姐，都过去了。”

　　尚霜浅浅地笑了笑，“对啊，都过去了，也不算是坏事，只是她啊！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