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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楚歌 ...

  •   蔺青阳搁下瓷盘,心事重重地坐回原处。不一会儿卫绫就同其余仆人下去了,她在自己的独立小院用饭,到时辰再带着晨间优先处理的公务过来。

      大多时候只要世子在府,就定会过来陪着,若蔺青阳不在,她倒是会多留侍半刻,相较起来,她还是更希望世子日日都来。
      蔺衡止独自一人面对任何与生活相关的事……都不大有鲜活气,她站在一旁尽责守着,感觉也是煎熬的。

      目光特意在那盘被人反复念叨过的红果子上停驻片刻,蔺衡止捉起筷子,探究地夹起一块:“卖相尚可——碗来。”

      蔺青阳却是慢了半拍,等蔺衡止执筷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才捧着碗来接:“噢,好,师父也尝尝。”

      蔺衡止便看他脑袋几乎垂进碗里,虚空扒了好几口,愣是没吃到那块鲜艳的果子,口中还下意识说着:“真好吃。”

      蔺衡止:“……”

      “啪嗒”一声,蔺衡止将筷子不轻不重地拍在桌子上,震得饭碗抖了一抖:“蔺青阳。”

      蔺青阳手上顿住,缓缓放下碗,脸上露出点迟疑与歉疚混杂的神情来。

      蔺衡止闭目不愉:“不想吃就走人。”
      他像是一下就坏了心情,动作难得带上些情绪,略微粗暴地推开了面前一口未动的面疙瘩,瓷碗与瓷碗碰出轻响,那看上去鲜艳可口的凉拌红果子受了殃及,在盘子里东倒西歪。

      真是叫他惯得太过了,起了花头又不想吃,那昨晚上还巴巴留下来作甚?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蔺衡止以为是人闷不做声地要走,这是巴不得赶紧离他远远的,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疏冷地闭着眼,半声也不想吭。

      那点衣物摩擦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绕了绕,蓦地消失。他并不意外,在脑中重浪拍打的连绵痛楚里静静坐着,只等卫绫再来,收了碗筷和那盘红果子,再递给他一沓厚重的公文。

      “别不高兴了。”

      蔺衡止惘然睁眼,循着他在疼痛中未感知到的呼吸声低头,望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瞳。

      闪闪的,没有走。

      蔺青阳伏在他膝上,温顺地蹭了蹭,痒痒的,比疼痛更醒神:“师父晚上陪我吃饭好不好?还要一盘凉拌红果子。”

      蔺衡止垂眸,只是一会儿工夫,蔺青阳又开始摆弄他雪白的发梢,趴在膝头上,个头大大的,却逐渐和过去个头小小的影子重叠了。
      从小就喜欢把他的头发抓在手里玩,尤其偏爱发梢,每次一牵住,有什么急事他都走不开了。

      “是有急事要办罢。”他平静地说,“晚上等你归家。”

      蔺青阳便笑开,松手站起来,在他面前莫名站了一会儿,才道:“那,师父替我尝尝今天的早膳?”

      “好。”蔺衡止应下,看着徒弟放下心,行色匆匆地出了门。

      人去院空。

      他坐在冷冰冰的轮椅里,没有再向桌上的吃食投去过一眼。

      -

      蔺青阳出了府门,目的地明确,直奔南城门。

      今日恰逢开大市,南湘府齐开东南二门迎接外商,南门靠码头最近,人潮更多,一车车货物在南城门外排起长龙,依次接受衙署小吏的检查与登记。

      这时候到的是走了最快的船来的,在外商中也是颇有家资的那一茬,就赶着比同行先一步给商署献上货品,挑个先机,是以南门这簇拥的货郎甚多,等不及在那群富贵老爷们跟前叫号,替他们疲累的家丁搬货。

      蔺青阳不作迟疑,径直走进一家几近爆满的面摊子。

      光他盯上的位置附近,就是坐满了体格健壮、一身古铜肌肉的货郎,一个个捧着海碗,几口面下了肚就走人,走一茬又来一茬,支摊儿的老板娘忙得满头大汗,锅子里的水却咕嘟咕嘟一直烧不停。

      蔺青阳坐在那个因视野不好才勉强剩下的位置上,举起手叫了声店家,眼睛却一不留神,盯着自己半空中的手发了愣。

      老板娘百忙之中觑过一眼来,见他半天没个下文,只好吆喝道:“小公子,你是吃什么?”

      “哦。”蔺青阳回神笑道,“随便来个招牌就好!”

      也没什么,就是……想亲吻在这只手中停留过的雪白发梢,或是那人垂落的鬓发,惦记到现在,实在忍得有些辛苦罢了。

      他胡乱想着,直至眼前放下一只热气腾腾的面碗,才觉察到时间的流动,老板娘热情地放下碗筷,捉起颈边的汗巾抹了一把脸,招呼他:“来来,小店的招牌羊肉面,客官好享用!”

      蔺青阳拾起筷子,礼貌道了谢。

      老板娘盯了盯他的脸,目光有些疑惑,然而隔壁桌的客人催促了两声,实在忙碌,便只好将那点亲切感归结于这小公子长得太好,匆忙下面去了。

      蔺青阳闲适一笑,挑起一筷子面条,这面一看就下了实实在在的猪油,与切薄的羊肉片煮出奶白浓郁的汤,卷一筷入口,浸满鲜咸汤汁的劲道面条在齿间断开,油脂的味道恰到好处,应是有独家的提鲜香料在内,舌尖半点尝不出腥臊来。

      他略感惊艳,心道高手在民间,羊肉从北栖传过来才有两年,已经有这么成熟的配方了,半点不比南湘本土其他的特色美食逊色。

      蔺青阳捧碗尝了口汤,再放下时,对面的空位悄无声息坐下个人。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短打,屁股才一挨上板凳便叩桌:“老板娘,随便来个招牌。”

      蔺青阳权当没有听见,不快不慢地吃着面,不一会儿,又是一碗同样的羊肉面摆了上桌,对面那人也同他一样,二话不说,舞着筷子先尝两口,喉咙里冒出认可的闷声。

      “二十封加急暗号,一个不回?”蔺青阳专注看着面碗,往嘴里丢了块羊肉,声音在氤氲热气中模糊不清:“知月,我真得治你的罪。”

      南湘王世子打小被称混世魔王,身边少不了一个狗头军师与两个哼哈二将,萧霁负责出损招,而小厮双禾与近侍知月更是与蔺青阳一个院儿里长大,堪称狼狈为奸的模范。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一起闯祸的左右手摇身一变,成了南湘王世子最坚实的两条臂膀。
      失了知月,蔺青阳孤身一人,甚至险些折在长乐坊密道。

      十二月就已动身,到三月还一个音信没传回来的知月却是老神在在,嚼着面条脸上古井无波:“非是我不想,实是不能,你要问罪?随你的便。”话没说完,这人甚至端起海碗,连汤带面带肉“咕嘟”了一大口,显得豪放至极。

      蔺青阳心头一紧,低着脑袋凝重发问:“我料也是如此,才病急乱投医,到处找门路要探双禾的消息。到底怎么回事?荆竹出了什么变故?”

      双禾失了联系后,蔺青阳初始并不急,那小子惯会来事,有什么小危机也够得自行处理,可连续两个月,连他私下组建的情报网也探不到一点消息,他这才意识到不对,遣了知月亲自去探荆竹城。

      结果他倒像是肉包子打狗,俩属下统统一去不回,急得他当了一回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锅掀了,从柴火堆里捉出这两个人来。

      知月安坐对面,一张嘴尽在吃东西,看不出说话,模糊的声音却从喉间冒了出来:“荆竹反了。”

      蔺青阳大惊:“你说什么?”

      知月囫囵两口,咽下碗底最后一点面汤,呼啦啦往桌上一丢,扬声开口:“店家,结账!”
      然后在嘈杂的环境里略一侧首,以腹语陈述道:“有人知道双禾在找箬古,在荆竹城把他们藏了起来。”

      “隐卫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我只在城内待了半天,被追杀到昨日才勉强安全。”

      蔺青阳面色冷沉,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面碗不语,吓了过来结账的老板娘一跳:“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得不好?”

      旁边适时递来一贯铜钱,知月隐秘瞥他一眼,解释道:“没事,店家,这小公子忘了自己没钱,我替他结了吧。”

      “哎行!”老板娘收下铜钱,还是奇怪地看了蔺青阳一眼,摇了摇头,收着桌上的碗走了。
      奇怪,这小公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偏是想不起来。

      “我没钱还你。”蔺青阳蹙眉低语,“算在隐卫日常经费的账本上。”

      “应该的。”知月无所谓,“知道你把家底都掏出来给我建隐卫了,还能要你出这半贯钱?”

      蔺青阳苦笑,率先朝外边走:“……车上细说。”

      -

      临时雇来的简陋马车里,主仆二人勉强挤着对坐下来。

      “别问为什么不坐你旁边。”知月迎着蔺青阳控诉的眼神无奈道,“我姐姐毕竟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还是说,是你想……”

      蔺青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动物浑身一抖,眼睛僵硬地从知月身上撇开:“我不想,快说正事。你说有人捉了双禾与箬古,且一路追杀你回来?”

      知月仰身靠着车壁,用一双潋滟的眸子冷静地看着他:“不是‘有人’,是整个‘荆竹城’。”

      蔺青阳的心沉了下去,那个最不想确认的事终于还是被亲口确认了,他沉重道:“荆竹地方权贵……反了?”

      “是。”知月冷漠道,“不论王爷案上的公文还有没有荆竹那一份,今日你知我知,荆竹城已经叛离了南湘王府的掌控。”

      “他们现在可以对王爷上表问安,也可以在下一刻举城反叛,谁知道呢?在短刀刺向背心以前,唯有仙神猜得出鲜血迸溅的时刻。”

      蔺青阳陷入重压的沉默,束紧的发丝散开几缕,凌乱搭在脖颈上冰凉的颈链边,他感觉有些窒息,便解开了银扣。

      知月准确接过他抛来的饰品,只是寻常多看了一眼,并不问他脖颈上捂红的伤口从何而来。

      “告诉师父?私下去求卫纪?还是找卫绫姐帮忙……不,找卫绫姐,与告诉师父并无分别。”蔺青阳喃喃自语,排出了所有看起来有用的方案。

      然后下了结论:“不行。”

      先说师父那边,隐卫是他十六岁时自己搭起来的情报网,发展到现在也不过一年有余,就因为自己的小厮在荆竹城失踪?去和师父大喊荆竹反叛?

      蔺青阳已经能想象到,师父定然会摸摸他的脑袋,宽纵地说:“无事,我叫卫绫帮你去查,她手下的人最擅情报,很快就能把双禾找回来。”
      然后荆竹那边从善如流,立刻放双禾回来,又不得罪王府小的,也不得罪大的,两全其美。

      “你可有暴露身份?”蔺青阳问。

      “放心。”知月倒是有信心,“我知道厉害,他们若知道隐卫是你的人,必要狗急跳墙。现在他们定然还留着双禾与箬古这两个筹码,不知道暗中想打什么鬼主意。”

      “你留了障眼法就好……”蔺青阳拧眉思索着,逐渐聚起一点沉沉的褶皱:“那就,只能考虑去求卫纪了——”

      “决计不可!”

      知月狠拍一记大腿,眉心皱得比他还高:“你疯了?卫纪此等忘恩负义之狼虎,王爷重用他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求他?你也不怕他的叛刀比荆竹来得更快!”

      蔺青阳心知确实,眼前闪过卫纪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唯有蔺青阳知道,这顶菩萨面,赛过多少地狱恶鬼。

      主仆二人两相对视一眼,悉知局面于他们而言,已是四面楚歌。

      “我这里还有一条线路。”蔺青阳咬牙低笑,“攘外必先安内,说不定误打误撞,刚好敲中这群反贼的头儿呢?”

      知月振奋看他。

      他说:“待我围了他们的魏,再救咱们的赵。午时去明月酒楼,你随同我来。”

      四面楚歌?
      那就背水一战。

      尽人事,信他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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