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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藏匿 ...

  •   第四十一章

      周末,纪睢和江禾安一大早就来找祁颂。

      说有事要商量。

      祁颂人还在被窝里,直接被纪睢扯着胳膊拽了出来。

      江禾安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霎那间,刺眼的光直直照进来,屋子里登时变得亮堂不已。

      祁颂昨晚一宿没睡,好不容易天亮了才闭了眼,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猝不及防被人叫醒,他连带着被激出几分起床气。

      “干嘛啊,大周末地跑别人家扰人清梦。”
      “你们是不是有病。”

      纪睢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凝重,他皱着眉,明显能看出此刻是憋着火的:“谁有病谁心里清楚。”

      祁颂一下睁开了眼,他扫了眼纪睢和江禾安的表情,心底隐隐猜测他们可能知道这件事了,但他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纪睢,你在说什么啊。”

      “祁颂!你还打算瞒我们多久!”他这才看到江禾安眼圈有些红,“你还拿我们这些人当朋友吗?!”

      祁颂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撂下这句话就要重新缩回被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纪睢冷笑了下:“是不是要等你死了,我们这些当朋友的才有知情权?”

      至此,江禾安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件事情瞒着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祁颂下意识问:“你们怎么——”

      纪睢:“我们怎么会知道是吗?”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快速在屏幕上翻动,点开某个聊天界面,把手机扔给祁颂,“你自己看。”

      是那天祁颂在骨科门诊走廊外的照片和视频。

      他看了眼备注,名字很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你得病这件事我们还得从好久不联系的初中同学嘴里知道。”纪睢“嗤”了声,一字一顿道:“祁颂,在你眼里,我和江禾安就一点不值得你推心置腹是不是?”

      “不是,我……”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成了狡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挫败地说:“我只是、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跟你们说这件事。”

      纪睢:“外婆是不是也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然刚才来给他俩开门不会这么开心。

      祁颂:“……是。”
      眼圈渐渐变红,他小声补充了句:“外婆年纪大了,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纪睢语气生硬,“尽早开始治疗,还有恢复的可能。”

      他说着就要去拉祁颂,结果被对方躲开。

      男生低着头,眼垂下去,有些自暴自弃:“不可能,我现在已经是骨癌晚期了,根本不可能会痊愈,现在只能等死,只能等死,你懂吗?!”
      “……”

      “哪怕有一丝希望你都不想试,是吗?”纪睢也憋着一股气,说话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祁颂,你这样,我真看不起你。”

      “试什么?!”憋了很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一口气全吼了出来:“你告诉我试什么?!我不想截肢!我不想我的下半辈子都活在轮椅上!我不想以后干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

      “我以前也没觉得我胆子小,但是我最近看了好多好多纪录片,那些和我情况一样的,甚至比我严重的,他们在与病痛作斗争后又获得了什么?!截肢的痛苦,癌细胞转移扩散,最后活生生被疼死。

      所有的治疗,都没办法救你,只是说能让你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不过是徒劳!纪睢,你知道最近我每天晚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真的是个胆小鬼,我连那些比我小的孩子都不如。”

      啪嗒。
      眼泪砸在被子上,洇湿了那一小片。

      祁颂平时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很少当着纪睢和江禾安的面哭。

      记得唯一一次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祁颂爸妈的葬礼上。
      他哭着说:“阿睢,禾安,我没有爸妈了。”
      “……”

      “纪睢,江禾安,我好羡慕你们啊。”
      “……”

      他扯了下嘴角,努力想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

      纪睢动了动唇:“我让我爸联系国内最好的医生。”

      江禾安哭得抽抽噎噎:“祁颂,你要相信医疗科技,会有办法的,我让我妈妈问问她之前的同事……”

      祁颂:“其实有句话我早就应该跟你们说的,能跟你们做朋友,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

      “能不能不要说这些煽情的话。”江禾安擤了擤鼻涕,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想听,纪睢也不想听!”

      “祁颂。”纪睢说:“这件事,迟莹知道么?”

      “……”祁颂靠着床,捞过枕头放在怀里,他垂着眼,声音很低:“我没告诉她。”

      纪睢:“你打算瞒她多久?”

      搭着枕头的手指蜷缩了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他小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就这么走了,不会觉得遗憾么?”纪睢精准地掐中了他的命门,顿了下,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希望你可以接受治疗。”
      “……”
      “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
      -
      纪睢和江禾安走后,祁颂准备出趟门。

      “小颂。”外婆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睛已经哭红了,“刚才小睢和小安说得是真的吗?”
      “……”

      知道怎么瞒也瞒不住,他抬手搓了搓脸,不敢跟外婆对视,“是。”

      外婆一下冲到他面前,把所有的银行卡,存折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儿全塞他手里,“走,我们去医院,医生,医生肯定会有办法的。”

      “外婆,没用的。”祁颂站在原地没动,恨自己没用,这么大了不仅没照顾到外婆,还要让她担心,“我,可能以后没办法在您床前尽孝了,对不起。”

      到了后来,外婆边哭边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去死,老天爷,你太没眼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想收就收我老太婆的命……”

      祁颂强忍着不哭出声,眼眶里蓄积不下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他的衣服都被打湿。

      “外婆……”

      -
      那天晚上,祁颂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想了很久。
      大腿时不时的抽痛让他无法安稳睡觉。

      他在网上搜各种骨癌治疗事例。
      许是已经慢慢接受了现状。

      第二天,纪睢和江禾安来游说和开导他。
      没成想他俩还没开口,就听见祁颂说:“我想开了,人总要试一试,既然有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呢?”

      “……”

      -
      一旦开始治疗,他可能会变得很丑。
      所以在那之前,祁颂回了一趟学校。

      中午放学时,他给迟莹发消息,约她去学校天台见面。

      最近祁颂一直请假没怎么来学校,问他他就东扯西扯就是不告诉迟莹发生什么事情了。

      收到祁颂的消息时,迟莹刚好收拾好书包往教室门口走。

      看清消息内容,她直奔天台。

      一推开门,迟莹注意到祁颂站在楼顶边缘,正背对着她。

      这会儿风吹得很大,少年身上那件白衬衫随风摇曳,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和好看的肌肉线条。

      一如初见那次,他戴着顶白色棒球帽。
      好像站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祁颂。”迟莹走过去,喊他名字。

      “阿莹,你来了。”祁颂转过身,朝她招了招手。

      “你为什么请假啊,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瞥见祁颂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明显瘦削的脸,心里揪起来一小片,她说:“我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有的话你尽管开口。”

      “没事,阿莹,不用担心。”祁颂说:“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迟莹“哦”了声。

      祁颂没再说话,只盯着她看。

      “突然发现咱们学校其实还挺大的。”被这么盯着,迟莹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没话找话地说:“今天数学测验我拿了149分,是不是很厉害,说起这个,你知道吗,老徐还夸你了,你上次月考不是咱们班的物理单科状元嘛……”

      突然,祁颂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话。

      “迟莹,我是谁?”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完整的姓名了,任何人,只要被连名带姓地叫,总会有些不自在。

      迟莹咳嗽了下,看着祁颂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你是祁颂。”

      带着热意的风徐徐吹拂着少年的衣摆,少女的短裙。

      在树叶碰撞声中,她听见祁颂又问了一遍。
      “阿莹,我是谁?”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迟莹依旧好脾气地配合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是、祁、颂。”

      他像是乐此不彼似的。
      导致迟莹以为自己在做梦。

      少年脸庞白净,琥珀色眸子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剔透明亮 ,与漆黑的眉睫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目光专注又认真,淡粉色的唇一张一合:“迟莹,我是谁?还记得吗?”

      “你是祁颂啊。”少女未施粉黛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这会儿阳光明媚,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抬手遮挡住。

      迟莹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几天不见,怎么感觉祁颂变得有些奇怪,她嘴唇微微撅起,小声娇嗔道:“你又干嘛啊。”

      从刚才到现在,这个问题问了她不下三次了。

      脑袋忽然一重,她抬头去看,祁颂像往常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莹,你一定要记住了——”

      他一字一顿,像是要在少女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是祁颂。”
      “祁连山的祁,歌颂的颂。”
      “答应我,永远不要忘记。”
      “好吗?”
      “……”

      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可是她情窦初开是第一个喜欢的人。

      “我知道。”她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不会忘记的。”

      话音刚落,脸颊突然被一只手捏了下。
      祁颂嘴角弯着,笑得张扬:“谢谢你,阿莹。”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谢谢你,让我变成了最好的自己。
      也谢谢你,让我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勇气。

      “你今天简直太奇怪了祁颂!”迟莹被捏的脸又开始泛红,“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经过我同意就捏我的脸!好讨厌的!”

      虽然每次她嘴上说讨厌。
      但其实,和他有一点点肢体接触,她都会很喜欢。

      “我这不是,没忍住嘛。”祁颂死皮不要脸地还想再捏一次,“阿莹,你知道捏捏乐吗?”
      “……”迟莹:“不知道!”
      她边说边往前面走。

      “哎呀,别生气嘛。”祁颂跟在她屁股后面,左转转右转转,“我错了,下次绝对提前说!”

      他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没有下次!”迟莹抬手捂住耳朵,却听到了来自胸腔处,正一下一下,激烈跳动着的心脏的声音。

      “……”
      那个时候她还不清楚。
      原来祁颂是在对她做最后的告别。

      -
      有纪家的安排,祁颂住院手续办得很顺利。

      迟莹生日的那天,他刚好要做手术。
      于是前一天晚上他偷偷溜了出去。

      想着把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当面送给她。
      没料到迟莹不在家,是她爸爸开的门。

      “叔叔您好,我是迟莹的同学。”
      “……”

      把礼物送出去,祁颂沿着小区附近逛了一圈。

      各处都有他和迟莹的回忆。

      他们曾经喂过的那只小橘猫已经生了崽崽,这会儿正跟在它妈妈屁股后面喵呜喵呜地叫着。

      祁颂去附近超市买了几根火腿肠。
      喂他们吃完后才走的。

      风沙迷住了他的眼睛,眼尾扬起一抹红,祁颂抬手揉了一下。

      他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这个热闹繁华的城市。

      -
      自那次天台之后,迟莹一整个暑假都再没见过祁颂。
      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
      打电话更是无人接听。

      去祁颂家里找他,才发现他们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搬走了,门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埋藏了很久,直到开学后看到祁颂座位空荡荡的,她彻底爆发了。

      课间,她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向班主任打探祁颂的情况。

      “祁颂啊,他已经转学走了。”
      “他没跟你说吗?”
      “……”

      已经,转学,走了。
      转、学。

      迟莹刚开始不相信。
      她疯狂地轰炸祁颂的Q.Q,不间断地给他打电话。

      求求你了,可不可以接一下。
      拜托,祁颂,你接一下吧。

      在无数次系统提示对方无响应的情况下,她仍旧不肯放弃,总觉得他不会不告而别。

      直到某天她发现,祁颂把她拉黑了。
      他的电话号也注销了。

      迟莹一遍一遍拨打着他的电话。
      得到的一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
      原来祁颂他真的,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了。

      纪睢和江禾安销假回来的那天,她迫不及待想从他们口中知道祁颂的近况。

      他究竟转去哪里了。
      为什么把她拉黑。
      为什么这么狠心,走之前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迟莹,忘了祁颂吧。”纪睢云淡风轻地说。

      那年秋天似乎格外的冷。
      迟莹每天晚上失眠,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是祁颂的声音。

      他说:“这么受欢迎啊,我们转学生,又有人来跟你表白了。”
      他说:“以后有不开心的都和我讲吧,我可以做你的树洞。”
      他说:“小迟同学,你现在幸福吗?”
      他说:“原来好学生也会逃课啊。”
      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说:“我以后能喊你‘阿莹’吗?”
      他说:“叫声哥哥就给你。”
      他说:“你别再躲着我了,阿莹,你是我除了家人,纪睢和江禾安之外,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他说:“哥吉人自有天相。”
      “……”

      那个臭屁自恋的少年,那个对她很好的少年,没经过她的同意,擅作主张地挤进她的生活中,又擅作主张地永远地从她的生活里退了出去。

      徒留下她一个人。
      暗恋的种子扎根萌芽,在与他一次又一次相处中,抽条般疯长,最终,因他突然转学戛然而止,无疾而终。

      祁颂,你这个大骗子!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
      九月下旬的某天晚上,迟莹洗漱完准备睡觉时,忽然感觉心脏猛地刺痛了下。
      而后跳得很快。
      摸着胸口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这么慌,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9月24日20点13分。

      与此同时,京市某三甲医院。
      三楼236号病房右角落的病床边。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心脏搏动频率不稳,曲线弧度在逐渐缩小。

      165……147……115……67……43……54……31……

      “阿……莹。”
      “……”

      只听监护仪发出“滴滴滴滴——”的声响,屏幕上原本波动的曲线一点点被抹平。

      病床上的人再也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

      -
      记忆开始回溯。
      水波荡漾,浮光掠影。

      祁颂想起那次在寺庙。
      他开玩笑地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没成想一语成谶。
      后来,所有人都在朝前走。
      只有他,永远停留在了,热烈而又鲜活的十七岁。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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