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卿希

40、藏匿

　　第四十章

　　三天假期很快结束，再度踏入校园时，他们已然换了个崭新的身份。
　　准高三生。

　　大概为了让学生意识到距离高考不到一年的急迫感，在年级主任的要求下，高二各班都在黑板右上角写下了高考倒计时。

　　时间如同掌中细沙，任你攥得如何紧，它都会从指缝间流逝而过。

　　很快进入七月份。
　　盛夏酷暑难耐，蝉鸣声悠长不绝。

　　学校楼顶的天台成了学习的好地方。
　　四面通风，宽阔凉快，一抬头就是湛蓝的天，废弃的桌椅堆积如山。

　　晚自习前的那一个半小时，迟莹会去上面背单词，练听力，做卷子。
　　祁颂训练结束后也会上去。

　　这里像是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彼时，少年坐在长椅上，双手撑在身后，他摘掉耳机，任由手机播放着英语听力。
　　他仰头看向正在低头对答案的迟莹，模样有些漫不经心，“阿莹，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最近班主任要求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理想大学写在便利贴上，然后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祁颂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努力学习完全是为了追上迟莹。

　　“S大。”确认最后一道大题步骤无误后，她偏头看向祁颂，抿了抿唇，说：“从初中起，我的梦想就是考上S大。”

　　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她问：“你呢？”

　　祁颂直起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莹没出声，安静地等他开口。

　　半晌后，祁颂忽然问：“S大的物理系是不是挺好的。”
　　迟莹眨了下眼，睫毛跟着快速扑闪了下，她点点头，“对，是S大的王牌专业。”

　　日头渐渐西斜，夕阳红透了大半边天。

　　迟莹听见祁颂说：“那我考虑一下。”
　　迟莹：“考虑什么？”
　　祁颂一字一句道：“考虑要不要继续和我们小迟老师当大学同学。”
　　“……”
　　-
　　一中惯例。
　　会在期末考前组织一次全校师生体检。

　　也是这次，祁颂被告知最近自己持续性的腿疼并不是生长痛。
　　而有可能是骨头发生了病变。

　　来体检的医生建议他去医院挂个骨科。
　　拍片子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他们不敢贸然下结论。

　　“谢谢医生。”
　　“……”

　　从医务室出来，祁颂脸色有些沉重。

　　十七岁的少年，即便天不怕地不怕，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经患癌时，仍旧无法坦然接受。

　　他没告诉任何人。
　　包括迟莹。

　　“祁颂，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迟莹手里拿着两根雪糕，笑盈盈地分给他一只，“呐，是你喜欢的巧乐兹。”
　　“……”

　　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从刚才到现在，祁颂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声音不停，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医生的话。

　　局部疼痛。
　　骨头病变。
　　癌细胞扩散。
　　截肢。
　　……

　　眼见着他就要撞上柱子，迟莹快步走在他前面，伸手拦住他。
　　她皱了皱眉：“祁颂？”
　　“嗯？”男生像是刚回过神，他垂着眼，“什么？”

　　察觉到他有点不太对劲，迟莹偏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医务室，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他身上，“体检结束了，你要不要吃根雪糕。”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刚才去买的。”

　　“哦，好。”祁颂接了过去，却没急着打开包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自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感觉自己的右腿越发的疼。

　　那种感觉就像是骨头被人用钝器狠狠敲打，又被无数根被火燎过的针扎着，密密麻麻的刺痛灼烧感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疼痛撕扯着祁颂全身的神经，他无心做题，从课桌里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
　　他敲着键盘，一字一字地输入：[骨头病变]

　　下面跳出一列相关词条：

　　[骨头病变是什么意思]
　　[骨头病变会有哪些症状]
　　[骨头病变是癌吗]
　　[骨头病变做什么检查最好]
　　[骨头病变能治好吗]

　　一条条扫过去，祁颂忽然有些不敢点开看。
　　反复深呼吸好多次，他仍旧没有勇气。
　　在心里唾弃自己一万遍。

　　把手机熄了屏重新扔回桌兜，他趴在桌子上佯装睡觉。
　　只觉得鼻子有些泛酸。

　　那天晚上，他反复想。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夜深人静后，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断地去设想最糟糕的结果。

　　外婆年事已高，又有心脏病，肯定会接受不了。
　　他又不想让纪睢和江禾安知道。

　　迟莹就更别说了。
　　她胆子小，知道了肯定会哭吧。

　　这个时候，祁颂想，如果爸爸妈妈在就好了。
　　他也不至于独自面对。

　　就这样生生捱到了黎明破晓前。
　　祁颂提前在网上挂了号，出发前，他看着桌子上丰盛的早餐，差点没忍住。
　　起身抱了一下外婆。

　　“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黏人。”外婆虽然嘴上吐槽，手却环到他身后拍了拍自家孙子的后背，脸上笑意止不住：“我们家小颂都长这么高了。”

　　“那是。”他强忍着颤音：“也不看是谁的外孙。”
　　“……”

　　-
　　自上次外婆出院后，祁颂已经很久没来过医院了。
　　骨科门诊在一楼。
　　他来得早，挂号的医生还没开始上班，只能先找个位置坐着等。

　　周遭喧闹嘈杂的声音，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医院走廊座椅上满满当当的人。

　　祁颂视线扫过去。
　　他们有些是病人，有些是家属。
　　每个人都是愁容满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祁颂已经数不清自己去了几趟厕所。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
　　通知栏里最上方是迟莹发来的消息；
　　-祁颂，你还好吗？

　　下面全是未接来电。
　　五六个。

　　-如果看到消息的话，可以回复我一下吗？
　　-[双手合十]

　　不想让她担心，祁颂打字道：[没事，就是普通小感冒。]

　　那边回得很快：
　　-好。
　　-那你在家好好养病。
　　-你不用担心课堂笔记，我帮你也抄一份。

　　祁颂强撑起精神回复迟莹，怕被她察觉到异常：
　　-这么贴心？
　　-不愧是小迟老师。
　　-[赞]
　　-回去请你喝奶茶。

　　迟莹：[小case]
　　“……”
　　-
　　不知过了多久，祁颂突然听见广播在播他的名字。

　　起身的同时他给迟莹发消息：[先不聊了，我补个觉。]

　　[啊啊啊啊啊阿莹：OK]
　　[啊啊啊啊啊阿莹：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
　　挂的号是个女医生，姓李。

　　祁颂：“李医生您好。”

　　李医生点点头，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空空荡荡，她又低头确认了一下患者信息，确实是十七岁，她不禁有些诧异：“家长没有陪着一起来吗？”

　　祁颂：“我爸妈都已经不在了。”
　　“……”
　　李医生扬着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眼神带了点怜悯：“坐吧。”

　　大概介绍完自己的病情，医生又对他进行了一些比较全面的体格检查。

　　祁颂攥着手机，指骨节泛青白，说话声音有些艰涩：“李医生，所以我真的可能是……吗？”
　　李医生：“目前来看你的情况很符合骨肉瘤症状。”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得到证实还是会有些无法接受。
　　一时间，祁颂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发抖。

　　“不过单这样看还无法完全确认是良性还是恶性，这样，你先去三楼做个CT。”李医生边说边在纸上唰唰写着，最后撕下来递给他，“我之后结合片子进行详细诊断。”

　　祁颂：“好的，谢谢医生。”

　　……
　　独自在医院等待检查几个小时，于祁颂来说度秒如年。

　　下午五点，他从医院出来。
　　手里拿着报告单子。

　　“检查结果很不乐观，你体内骨头上的癌细胞在不断地转移和扩散，已经进入晚期阶段了。”
　　“我建议尽早住院治疗，否则越往后拖会越严重。”
　　“平时要保证营养的摄入，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进行适当锻炼。”
　　“……”

　　医生的叮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脑袋上。

　　想起关门前那段对话：

　　祁颂：“医生，那我这条腿是不是有可能保不住了。”
　　李医生：“腿重要还是命重要？”
　　“……”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祁颂反锁了卧室门，后背抵着门板。
　　从进门起强撑着的力气在一瞬间消散，他顺着门板慢慢滑落下去。
　　一屁股坐在地上。

　　被揉成一团的报告单滚落在地上。

　　他不知道该去怨谁。
　　怨命运不公吗？
　　偏偏让他撞上了这档子烂事？

　　他不想截肢，他更不想死。

　　为什么偏偏是今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右腿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几乎是泄愤般，他狠狠捶打着那里。
　　好像只有让自己疼起来，心里才不会那么难受憋闷。

　　“小颂。”外婆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外婆今天下午包了点你爱吃的萝卜馅饺子，快出来吃点。”

　　许是听见他没动静，外婆又抬手敲了两下门。
　　“怎么，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外婆给你端进去你才吃？”

　　匆忙地抬手擦掉脸上的水痕，祁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外婆，你先吃，我要做完这道题！”

　　“我大外孙真努力。”外婆看着客厅贴的零星奖状，语气满是骄傲和自豪：“肯定能上个好大学！什么895，211的！绝对没问题。”

　　祁颂在里面听着，止不住地想哭。
　　别说上个好大学了。
　　明年可能都参加不了高考。

　　但他不愿意扫外婆的兴，扯着嗓子朝外面吼了句：“什么895啊！明明是985好不好！”

　　外婆笑着：“好好好，985，985，是外婆没见识，孤陋寡闻了。”

　　猛地，卧室门被打开，祁颂走出来抱住了外婆。

　　“你今天怎么回事？”外婆小声说：“也不嫌我身上有油烟味。”
　　“哪有，香着呢。”祁颂深吸了一口气，脸颊蹭了蹭外婆的肩膀，嗓音有些抖：“外婆，有你真好。”

　　外婆：“这么煽情干嘛。”
　　过了会儿，她又说：“我们小颂一定要快快长大，外婆还等着看你结婚呢。”

　　祁颂一下直起身：“哪有这么早就开始催婚的啊！”
　　外婆：“我这不是害怕你结婚太迟，外婆以后看不到了吗？”

　　祁颂小声说：“外婆，你会长命百岁的。”
　　外婆：“真到那个时候你不得嫌弃我啊。”

　　祁颂：“怎么会！”
　　外婆：“好了好了，不说了，赶紧洗手吃饭！”
　　“……”

　　-
　　晚上，祁颂像往常那样跟迟莹连麦写作业。

　　迟莹：“你感冒好些了吗？”
　　祁颂：“那当然，我的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壮如牛。”
　　“……”

　　迟莹：“那你明天就不请假了吧。”
　　祁颂：“怎么？阿莹，我不在学校你是不是很无聊。”

　　迟莹：“……”
　　迟莹：“哪有，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好吗？”

　　祁颂“嘁”了声：“我还以为没有我这个开心果，你在学校会度日如年呢。”
　　迟莹忍了忍，还是小声咕哝道：“不要这么自恋好不。”

　　俩人边聊天边写完了作业。
　　挂电话前，迟莹突然想起件事，“对了祁颂，S大今年举办的暑期夏令营你要参加吗？马上就要开始报名了。”

　　祁颂顿了一下，问：“什么时候？”

　　迟莹：“这个月月底吧。”

　　祁颂扯了下嘴角。
　　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阿莹，我不参加了。”

　　迟莹不解道：“为什么啊，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就，”祁颂忽然瞥见书桌边的台历，“不想参加呗。”

　　迟莹：“好吧。”

　　挂了电话后，祁颂看了眼时间。
　　一周后是迟莹十七岁生日。
　　“……”

作者有话说

　　下午还有一更！[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