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日梦》麻鼠貓菌

4、乐乐乐园01

　　新历到现在五百多年，有三种灾厄延续至今。

　　异种、厄梦、虚无雨。

　　百年前开始，人只要做梦做多了就会发疯，比义体装载过多的赛博疯子还癫。

　　此后作梦成为发病的代名词，联邦管控最严的五十年前，发现脑波异常疑似作梦的人都会扔进精神病院。

　　全员压抑的混乱直到新历500年的辉日时代开始有所好转，至少洛水不会因为做过几次梦去精神病院报到。

　　洛水搔着后脖颈，确认没摸到芯片插槽后悲伤地面对现实：不是虚拟游戏，他在作梦。

　　真的假的？不就一天没吃药吗？

　　洛水以前经常作梦，但每次醒来只记得模糊的片段，很快就忘了，连脑波检测都查不出异常。

　　他曾经浏览过网上其他人的经历，有些说梦里会被怪物追、有些则发现自己处在陌生阴暗的建筑，厄梦被传得跟恐怖游戏一样，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夸饰成分。

　　洛水不放心，但就算去公家机构咨询，医生也说没问题不用吃药。

　　直到两年前，某天他醒来后实在头疼得慌，偏偏脑波检测、激素分泌和x光显示：尽管他痛得像有蠕虫在头骨下钻，依然是颗非常健康的脑袋。

　　洛水受不了，最后只好去找无证医生开药，定期服药后精神才回归正常，也没再作梦了。

　　直到现在。

　　揉着太阳穴，洛水放松下来，冷静速度诡异地快。

　　他低下头检视自身，现在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穿的工作服，而是符合城堡乐园的、样式繁复一层套一层的紫色西装。

　　放时装游戏里面，这套服装得课金。

　　洛水垂着眼，不再摆弄衣服上的金属钮扣，他下意识往外衣内侧掏，居然真掏出东西，一本带灰书皮和金锁的笔记本。

　　这什么？

　　纸质书在现代是稀缺资源，有钱到可疑的艺术家收藏家才会去订制的东西，他碰都没碰过。

　　跟梦境讲逻辑也很不合逻辑就是了。

　　灰皮书没有书名，书皮材质未知，摩娑表面手感挺好，洛水摆弄锁头，好像经常这么做般，金锁无预警弹开。

　　洛水单手捧书翻开第一页，有写字……？

　　【梦中通用守则】

　　【1.现代人作的梦是安全的。 】

　　【2.往日作的梦不安全，非必要不要跟黑影打交道。详情见《往日投影》】

　　【3.诡异作的梦基本上会死，记得备好枪和一颗子弹。详情见《诡异》】

　　【4.遵守规则，这是进别人家的礼貌。 】

　　【5.去找梦的主人，附近有门，找到门后，鬼抓人的游戏就开始了。 】

　　【6.如果翻开书只有第一页有字，代表上次我死了。 】

　　洛水捧著书，像尊装饰在凉椅上的石雕。

　　书上是他的字迹。

　　许久后他木然地往后翻页，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照理讲，他应该要寒毛直竖、丧失理智然后心脏病发。

　　但极其诡异地，洛水对此没有任何想法，要知道他得知过年前要加班时可是如丧考妣阿。

　　他的思考与在现实中一样杂乱琐碎，不同的是没有情绪和头疼影响，洛水能更快理出思绪。

　　如果这本书真的属于自己，那么就代表：他在梦里死过。

　　是两年前那次？所以才头痛到想死？但为什么每次他都不记得梦的内容？

　　耳边欢快的奏乐持续重复，小丑乐团似乎只有一首曲子，这不影响乐园的人气，那些身穿礼服的黑影依然从石砖路的尽头现身走入，又或者这一切只是重复播放的过场动画。

　　洛水抬起眼皮瞟了眼乐园，气球不间断地从粉白地砖的缝隙间钻出，填补天上由气球组成的云海。

　　阳光穿过气球后扭曲成五颜六色的光彩，色彩打在拱门上的「乐乐乐园」后，本就诡异的名字更加抽象，有一瞬间三个乐字交叠在一块，像在大笑、又像在哭。

　　洛水瞬间收回视线，他不死心地将灰皮书翻来覆去检查，最后从书背夹层抽出一只黑色钢笔。

　　在书上画了几笔没有反应，加大力道纸也洁白如霞，他摇了摇笔，却感觉里面应该还有些许墨水。

　　梦境不一定遵从现实逻辑，或许这本书也不是用写的。

　　他终于起身走入人流之中，那些黑影穿着正常，可皮肤头发皆为平面的墨黑，靠近看后还略微透明。

　　洛水想到书上那句「往日投影」……他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厘清。

　　靠近城堡拱门，洛水的脑中忽然响起在电影里听过的唦唦书写声，他再次翻开书，第二页赫然出现几行字。

　　【前言】

　　【我获取知识，知识也在污染我，所以我将知识留在这里，直到我学会承受。 】

　　知识留在这……代表记忆被留在梦中？梦中死亡后那些所谓真理被封锁在书上不可见？那他该怎么学习承受？

　　洛水继续往下看。

　　【第一章乐园】

　　【新的开始，准备好了吗？是美好的游乐园还是虚伪的处刑场？快进园去找寻逝去的青春吧！ 】

　　他露出一个无语的笑容，这本书根本是rpg游戏指引吧？

　　洛水不知道为什么能笑出来，但他确实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还要遐逸。

　　终于来到城堡拱门下边，黑影开始分流排列在一排售票口前，旁边有小丑在卖鲜花气球，甚至还有几个棒棒糖型的糖果机，很诱人。

　　墙上张贴几张海报，其中两张跟乐园无关。

　　一张是画小丑妆的男女面带微笑看着镜头，标题写着「模范夫妇」。

　　洛水注意到他们没有身体接触，如果没有标题，第一时间不会把他们当作夫妇。

　　另一张连海报都算不上，只是张小孩的蜡笔画，勉强能分辨出画着家长带小孩去马戏团玩。

　　涂鸦左下角标注日期，1970/12/31。

　　……1970，新历只到520年，这是旧历的记年形式。

　　观察完四周，他在队伍后方抬头看向售票口上方面，小丑造型的方框中写着入园需知：

　　【乐乐乐园欢迎您，这里有全市最大的小丑马戏团和云霄飞车，请务必享受园中快乐的氛围。 】

　　【本园区仅贩售家庭票和情侣票，入园后小孩须由父母双方共同照顾，情侣请待在相同园区中，以免工作人员无法辨认您的票根。 】

　　【票卷上有乐乐乐园地图，全部设施都在地图上，没有遗漏。 】

　　【工作人员穿着条纹相间的小丑服，有任何疑问拿气球的小丑会提供协助。 】

　　【若园中工作人员对您发出表演邀请，请不要拒绝。 】

　　【若工作人员想要给您气球，请拒绝。 】

　　【园区开放时间为9点～21点，闭园后穿着星星服的小丑会清扫乐园。 】

　　【请快乐游玩直到最后。 】

　　从入园规则可以看出，这个乐园歧视孤儿和单身狗，不幸的是洛水两者皆备。

　　看看四周不会说话的黑影，洛水想起梦中守则说最好不要跟它们接触，遂打消绑架几个黑影与自己重组家庭的冲动。

　　他转而走向旁边卖造型气球的小丑，跟黑影不同，小丑是立体的，露出的皮肤全是白色，厚重的粉底填补表皮上可能不存在的毛细孔。

　　红鼻子爆炸头的条纹衣小丑对洛水歪头灿笑，它举起气球像在问他要不要买？

　　洛水看着小丑，并没有感到平时与陌生人对视的那种头痛，惊奇的发现让他越发欢快，他甚至对小丑回以一笑，笑得像在模仿它的气质。

　　紧接着，洛水反手捞过小丑旁边的糖果机，这个投币式贩卖机底下有滑轮，能被他轻易地推走。

　　条纹小丑歪着头，只是站在原地笑着。

　　洛水搂着糖果机走向售票口，里面坐的也是个条纹小丑，洛水竖起食指，「一张家庭票，谢谢。」

　　周遭黑影忽然停了，每个大人小孩、夫妇情侣都停了。

　　尽管他们没有五官，洛水还是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注视，但比起现实中陌生人在无意间针扎似的注目，黑影的杀伤力跟肥皂水泡泡一样柔弱。

　　洛水没有动摇，轻柔地搂着怀中糖果机，对售票口的小丑说：「这是我妈。」

　　洛水语调真挚，乐园守则没说他不能带走糖果机。

　　既然如此，凭什么二十七岁的赛博男孩不能有一个糖果机妈妈？

　　小丑笑得像个假人，他忽地下移离开洛水视野，然后带着一块立牌上移回来。

　　立牌上画着两组人，一组面带微笑的男女，另一组是带着小女孩的父母。

　　小丑指着那个蜡笔画的父亲，对洛水歪歪头。

　　这个乐园不但歧视孤儿和单身狗，还歧视单亲家庭。

　　洛水恍然大悟，他的笑意多了几分歉意，「不好意思！爸爸他还在后头，我去把他带过来！」

　　黑影重新动起来，洛水带着他妈妈转头就要回去小贩那边领养一个新爸爸，忽然间瞟见黑影间有个不一样的身影。

　　那是个看着二十出头的黑发男性，头发内侧还挑染蓝色渐层。

　　尽管挑染不像这个时代的时尚，但男子的衣着有好好地换装，此时他正神色无措地朝四周张望，不敢迈出一步。

　　见状，洛水方向一扭，推着糖果机来到男子面前对他张开双臂。

　　「爸！你在这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