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穆沁》淹死的鱼

7、诗经

　　我成了名人！
　　我和吉雅之间的冲突被演绎成了无数版本，反正我身边人向我转述的就有四到五个版本。
　　之一：□□非常骄傲地拍了我的肩膀，大声道：“不愧是乌珠穆沁的珍珠，干什么像什么？听说你把那个叫什么，叫什么吉什么的公主给胖揍了一顿！好样的，他娘的，看他们察哈尔那股子神奇就浑身不爽。这次你可是给咱们争脸啦！”
　　之二：圆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痛诉吉雅如何像疯狗一样地扑上来撕扯其其格，我是如何英勇地救美，神勇地以连环双踢把吉雅踹翻在地。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也稍微吃了点亏，中了那个泼妇一鞭。
　　之三：吉雅则是受了天大委屈地在宜妃面前说我如何像一个疯子一样的纵身扑上，而她又是如何大家风范地忍让，说要不是九阿哥在旁看不下去抽了我一鞭，我肯定会杀了她。
　　头昏，复头昏。每天就看见圆圆跑进跑出，四处打听最新版本并详细的或者说添油加醋地再转述给我。听她说，为了给我恢复名誉，她可是差点跑断了腿，逢人就说，“我们公主委屈啊，都是吉雅公主不对啊……”
　　父王和赤温叔叔每天黑个脸，看见我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听□□说，这事本来察哈尔那边是要不依不饶的，没料想，科尔沁王爷出来兜着，让察哈尔王爷心下有了些忌惮。后来，八阿哥那边似乎出面抚慰了一下察哈尔王爷，但是言语间却替科尔沁和乌珠穆沁说了不少好话，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父王对我下了禁足令，说是在秋弥前不准我离开帐篷，等狩猎全部结束后再把我带回乌珠穆沁严加管教。我觉得委屈万分，但是父王在气头上，也不敢辩驳。再说了，手脚都不方便，就算不被禁足也没有办法离开床。

　　唉，揉揉发酸的眼睛，心里闷得发慌。因为腿脚不方便，赤温叔叔给我送了几本书过来，说是解闷顺带养性。我一看是什么《礼记》、《中庸》就头痛，就从自己随行带来的书中挑出一本《诗经》看看。《诗经》曾听师傅讲过，不过当日听得也不是很用心，师傅又是语焉不详，现在只能一知半解地囫囵吞枣式地读起来。不过这本《诗经》上有很多我当日阅读的批注，其中好多句子自己现在看得都是闷笑。
　　“公主，荣妃娘娘来看你了！”圆圆差点撞到床柱。
　　“荣妃娘娘？她来干吗？”我一脸茫然。
　　“她好像是王妃的远方亲戚啊，来看看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吉特嬷嬷一脸镇静，指挥圆圆整理屋子，又吆喝了几个丫头把我从床上扶起来。一时间擦桌子的擦桌子，倒茶的倒茶，梳头的梳头。我像个木偶一般在吉特嬷嬷和圆圆的魔爪间旋转。
　　刚收拾停当，就听得父王轻道：“娘娘小心！”顿时，布帘一掀，走进来一个宫装丽人。
　　“给荣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在侍女的搀扶下我盈盈拜倒，尚未半蹲就被荣妃一手扶了起来。
　　“无需多礼，郡主腿脚也不方便，就不要行礼了。”荣妃娘娘说起话来柔柔的，脸色和善。
　　父王招呼荣妃坐下、奉茶。在他们二人寒暄之际我细细打量了一下荣妃，她应该比母妃年长些，瓜子脸、丹凤眼，整张脸透露着秀美之色。看上去她和母妃一样属于身子偏弱的人，很瘦，脸色也很苍白。不过这倒给她增添了一种病态的美。
　　“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们了，毕竟我和若男也算是表姐妹。一向听说若男的独女生得好，没想到这么漂亮！我看这眉眼倒是八分像了妹妹！”荣妃笑着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低下头，作出一副娇羞状。早就听母妃教训过的，若听到他人夸自己姿色出众一定要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唉，这个虚伪的世界啊！
　　“呵呵，这性子也随了妹妹哦，真是沉静！”看来我的伪装很成功，竟然获得荣妃的赞誉。
　　“嗨，小孩子尽胡闹。娘娘要是得空可也得多教教她！”父王淡淡道。
　　我暗中瘪瘪嘴。父王总是揭我底，不过反正我也是刁蛮的名声在外了。
　　“我觉着萨仁郡主真是性情温顺，人又聪慧。连皇上都开口称赞过。我今天来，一来是看看这外甥女，二来也是和王爷你商量件事。你看，现在三阿哥也已成年立府，身边顿时清净了不少，现在看到萨仁，我就觉得亲切，如果王爷不反对，我想秋弥之后就带萨仁回紫禁城住一段时间！”荣妃的语气非常淡定，但是她的话却像在湖中扔下来一颗石子，激得屋子里的人表情各异。
　　我猛地抬头，看到她的笑脸，平静的面色根本看不出更多的内容。我转头看向父王，他一脸惊疑，也是直直地看向荣妃。
　　“谢娘娘美意。不过萨仁实在太过顽劣，如果去紫禁城恐怕不妥！”父王字斟句酌，一边说一边观察荣妃的表情。
　　荣妃淡淡一笑，“王爷过虑了！我看小公主生得一脸聪明相，一看就是水晶心肝的可人儿，您就不要自谦了！”
　　父王一时讪讪，也吃不准荣妃的意思。荣妃倒是回头直直地看着我，笑道：“萨仁公主，愿意和姨妈一起到紫禁城玩玩吗？”
　　当然愿意了！紫禁城啊，皇上住的地方，听巴尔斯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子，我只要随便弯腰拣点不就吃喝不愁了吗！
　　我嗫嚅着，虽然内心激动得要死，不过还是看向父王。
　　“那就这么定了，我看小公主八成是愿意的！”荣妃轻轻把杯子放在桌上，只听得啪的一声，激得父王和我都是心下一颤。
　　“既然娘娘坚持，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小女毕竟不熟悉宫规，不知是否会给娘娘添乱！”父王恭敬答到。
　　“这个你放心，我会找教养嬷嬷给公主补习一些宫廷礼仪知识。”荣妃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我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内心也着实犯疑。我和这荣妃娘娘虽是姨表亲，但是毕竟从未来往，这样突然就热辣辣地邀我去京城，的确让人感到意外。不过一想到可以到紫禁城玩内心还是兴奋得快尖叫出声了。
　　“那就这么定了吧。秋弥也就剩下两三天的光景了，王爷给小公主整理一下行装，届时和我同行即□□妃站起身，我被丫头扶起恭送。
　　龇牙咧嘴地行着礼，却看见荣妃回头对我一笑。

　　呼的一声，我跌坐回椅子里，擦了擦因为行礼引发脚踝疼痛而发出的冷汗。心下也是不安，想不清楚荣妃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抚着脸颊正在寻思之际，突然听门外通报，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访。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些宫里的贵人都闲的发慌啊。再说了，似乎和他们也丝毫搭不上界，怎么都巴巴的往这里赶啊。
　　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让丫头强拉着我起来，静静行了宫礼。
　　“郡主无需多礼！”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我忍着痛由侍女拉起，看见几位阿哥都是一脸气定神闲的。
　　父王赶到，又是一阵寒暄。
　　“郡主的腿好些了吗？听太医说你的腿伤得静养啊！”三阿哥长得很斯文，没有他几个弟弟那么帅气，但是眉眼间有他母亲荣妃娘娘的秀气。
　　“谢谢三阿哥关心，现在好多了！”我客气道。
　　“听九弟说了你的事，他很少夸人，倒是着实夸了妹妹几句，说你胆大心细，举手投足有一股气度呀！”三阿哥笑道。想起那当子糗事，我的脸讪讪的。
　　一道目光过来，我寻着目光而去，四阿哥静静地打量着我。他的眼睛和康熙爷生得很像，透露着些许精明。整个脸长得颇为端正，平平稳稳地看不出太多的喜怒。
　　“九阿哥谬赞了！小女行事鲁莽，让几位阿哥见笑了！”父王照例是揭我短。
　　一阵戏谑的目光扫了过来，我不客气地回瞪。这个丧门星！十三阿哥见我看向他，也不避开，目光却是深沉了不少。突然他面色一正，眯着眼睛看向我的右手。我一低头，虽然已经擦了不少药，不过右手还是肿得非常显眼。微微把手缩到衣袖里，脸上还是渐渐红了起来。
　　“郡主似乎和胤题一般大吧！”三阿哥闲闲道。
　　“是啊，小女是康熙二十七年出生的。三阿哥真是好记性！”父王低声道。
　　“呵呵，其实算来我和郡主也算是表兄妹，当然不会生分。”三阿哥轻笑。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这也实在太离谱了吧，我和三阿哥根本就不熟，当然生分啦。“呵呵，属龙，难怪！有股子气势！”三阿哥拿起茶杯。
　　关属相什么事哦？我心里打了个大大哈欠。突然，脸上浮出笑容，因为想起以前和圆圆一起玩闹时关于属相的趣事。
　　“郡主是想起了什么，这么好笑？”十三阿哥的声音懒懒的，看向我的目光总透这一股子不正经。
　　“是哦，上次听八弟转述了郡主给吉雅郡主讲的笑话，郡主真是个风趣的人！”三阿哥一脸笑意，连一边的四阿哥也是一阵微笑。
　　“说来听听吧！”十三阿哥不依不饶的。
　　到底有完没完？！我心下大大不耐烦了。“其实也没什么。刚才听三阿哥论及属相，想起以前和侍女的打趣。那天大家一起也是说起各自的属相，说是以后用属相昵称相称亲热些。我属龙，她们叫我小龙婆，一个丫头属马，我们叫她小马婆。结果我的贴身丫头大急，哭丧起脸来，因为她属老鼠。”
　　“小－老－婆！”三阿哥顺着我的话自语道，噗哧，四阿哥差点喷茶。“哈哈哈”十三阿哥则是笑跌了腰。我也撑不住笑了，想起圆圆那天的一脸苦相。
　　眼风一扫，突然发现四阿哥拿起我的《诗经》看起来，我心下大急，埋怨圆圆怎么收拾屋子这么不小心。四阿哥随手翻了两页，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看向我，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想来是在拼命忍笑。我心下一阵气苦，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四阿哥低下头，继续翻了几页，脸上的笑意渐渐地藏不住了。他猛地抬头，笑着看向我，脸上一闪而过一种促黠的表情。我脸上一红，尴尬笑笑。
　　“四哥，看什么呢，这么有意思？”十三阿哥斜斜靠了过去。
　　“没什么。《诗经》而已。”四阿哥随手合上书，端起茶挡住脸上的笑意。
　　我心里一松，看来这个四阿哥是个和气的主。我笑得有些谄媚地看着他，四阿哥一怔，继续端茶，继续偷笑。
　　唉，看来我淑女的风范是完全在四阿哥心里毁了。
　　父王和赤温叔叔继续和三位阿哥闲闲地聊了聊草原的风土人情和西北军情。没过多久，三位阿哥也就起身告辞。我又是忍痛恭送，一阵忙乱。
　　好不容易等他们出门，翻开书。脸上几乎滴出血来。我在每首诗边都几乎写了不靠谱的评语。比方说《蒹葭》中有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我旁批道，“不诚心，找条船啊！”《木瓜》中，“投我以木瓜，抱之以琼琚”我评道，“真合算，用木瓜换了玉佩！下次也当在巴尔斯身上炮制。”唉，真不知四阿哥回去当如何想我。
　　唉，反正应该也不会和四阿哥有太多接触啦，算了算了。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瘫坐在椅子上。

　　“萨仁！今天好些没有！”其其格的声音传来，把已经睡得有些迷糊的我吵醒了。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其其格正在为我掖被子。“我没事了！你怎么来了，这几天狩猎累了也该多休息！”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药擦了没？疼得好些了吗？”其其格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手。
　　“呵呵……”，因为其其格在我手上吹气，弄得我分外痒痒。两人推搡了一回，其其格详细地告诉我今天皇上穿了什么衣服，猎到了那些野物。顺带也把各位妃嫔的容貌和衣着做了些评价。
　　我又打了个哈欠，没来由地想起荣妃娘娘。唉，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要把我这个闯祸椽子带进宫。
　　“萨仁，你见过十三阿哥吗？”其其格推推我。
　　“嗯！嗯？”我伸了一半的懒腰被硬生生打断，有些惊疑地看向其其格。难道她看到了什么？心下一阵紧张。
　　其其格并没有看我，或者说，现在的她根本没有看向任何事物。“我总觉得十三阿哥是所有皇子中最帅的！我每次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脸红，他的眼光一看向我，我就觉得无法呼吸！”其其格脸上的表情可以用走火入魔这四个字形容。
　　“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登徒子？”我一脸不屑。不会吧，其其格的眼光怎么这么差，身边那么多献殷勤的王公贵族不要，偏偏看上那个经常无理取闹的混小子。
　　“你凭什么说他是登徒子！”其其格的声音陡然高了以来，一脸愠色。
　　我一愣，总不能把公主湖边和白桦林内的遭遇告诉其其格吧，否则这位科尔沁公主肯定把我当成情敌。想想王府里的女人看向母妃的表情我就汗毛倒竖，女人的嫉妒是最单纯也是最危险的情绪。打死我也不会痴呆到让其其格误会。
　　“嗯，我觉得这位阿哥看上去总是不咸不淡的，也不如他几位哥哥那么威严！”我挠挠头，勉强说了个理由。
　　其其格眼中的寒光依旧，不过口气缓和不少。“那正是他迷人的地方！他看似很随意，但是却处处显露出一个皇子的风范。听父王说，他是那么多皇子中最会写诗的人呢，连皇上都夸奖他才气足，每次巡游都带上他！”
　　不会吧，这个一脸不正经的丧门星居然还是个才子？我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其其格斜躺到床边，依偎着我幽幽道：“我第一次见到十三阿哥是在三年前。那年我第一次参加围猎，心里可紧张了。第一次见皇上说了什么现在是啥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在阿哥中有一个人的眼睛特别亮，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让我不自觉的脸红。”
　　我帮其其格拢了拢被子，把枕头让了一些给她。
　　“自那以后，我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十三阿哥看向哪里，我也看向哪里。但是他如果一眼看向我，我就会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他。唉，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好几次我都想跑过去告诉他，我喜欢你，但是看见他就迈不动腿了！”其其格有些沮丧。
　　我揽住她的肩膀，心里百味横陈。我不是非常了解其其格所说的那种感觉，但是白桦林中十三阿哥宠溺的眼神和他轻轻的触摸仿佛历历在目。
　　“有一天在围场打猎，不想窜出只老虎直冲向十三阿哥。他的马惊了，把他甩了下来。我急疯了，喊都喊都不声了。当时好多侍卫要冲上前去，康熙爷也是焦急万分。就在这个时候，十三阿哥非常镇定地抽出腰刀，乘老虎扑向他的时候猛地刺向它的心脏。你知道吗，他的动作真的是非常利落，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过。他是大英雄，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伟大的英雄，连我父王都比不上他！我们蒙古女人都希望嫁给英雄，嫁给他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其其格的眼中有一种柔软的神情，但是语调坚定。
　　我一怔，看向其其格严肃的表情。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没想到在她温柔的性子中却隐藏着这么深沉的感情。我心里有点懵，对男女之情我并不非常了解，但是从小听着我们部族的神话，了解那种美女与英雄的相互渴慕，而且《诗经》中那些吟咏“辗转反侧，吾寐求之”的语句也给了我充分的想象空间。
　　“那你就去告诉他啊！我们蒙古女人从来不是扭扭捏捏的！”我轻声说道，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他！到他跟前腿都软了，还能说什么哦！”其其格一脸懊丧。
　　“那就求你父王啊，科尔沁向来和满洲贵族联姻。当今皇上的祖母不也是科尔沁草原嫁过去的嘛！”
　　“我和父王说过心事的，可他只是告诉我这事不能急。我觉着他好像不是很希望我嫁给十三阿哥，倒反而总是让我和太子多亲近。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其格的表情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我一愣，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吉特嬷嬷曾经告诉我，男人的世界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女人能够了解的。就像我，到了这木兰围场也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父王了。
　　“萨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很羡慕你！”
　　我抬眼望向其其格，她慢慢说道，“我觉得你比我更敢爱敢恨，就像你对付吉雅时，那种霸气把我整个镇住了。我觉得你会比较有出息，至少你会争取自己想要的，而我，犹犹豫豫的，好没用！”
　　我无语。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用，当十三阿哥抚上我脸颊的时候，我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
　　“萨仁，我们会幸福的吧！都说我们是天神的女儿，既然天神赐予我们美丽的脸，也一定会赐给我们幸福的！”其其格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耳边传来她稳稳的呼吸声。
　　我帮她盖好被子，瘫倒在床上，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