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巴尔斯 ...
-
“格格，皇上唤你赶紧回去，天凉！”我正在桂树下流连，却见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德全亲自来唤我，我心下一愣，觉得光喊我吃个饭，皇上也太隆重了。谢了李公公，我慢慢走回澹宁居。
进门，感觉气氛诡异，皇上的脸色非常难看，我怔怔看向三阿哥，他低下头，没有看向我。我心里不安起来，心神不稳地笑道，“皇阿玛，怎么了？”
“沁玥，你先坐下！”皇上勉强笑道，眼中有些犹豫。我心里咯噔一下，极少见到皇上的犹豫，必然是有事发生。我坐下，目光扫过胤祥，他脸色苍白，也没有看我。我再看十四阿哥，他眼中流露忧色，紧紧抓着扶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平静地看向皇上。
“沁玥，你慢慢听哥哥说。”皇上一脸犹疑，尚未发话，这太子已经一脸凄然开口。我僵硬着背脊，竖起耳朵。“昨日，一小股漠西蒙古的人马偷袭了喀尔喀盟军营地，当然，皇上庇佑，最后漠西蒙古的人被盟军全歼。但是，在战斗中，乌珠穆沁二王子巴尔斯为了保护成衮扎布世子，身受重伤，今日凌晨，巴尔斯王子过世了。”太子彷佛难受得说不下去了，却眼光锋利地打量我。皇上一惊，略皱起眉头，仔细看着我的脸色。
巴尔斯？！我的脸霎时苍白，一时间跟不上他们的思路，我愣愣看着屋子里众人深沉的表情，感觉眼前一黑。咽了口唾沫，我嘶哑着声音对皇上道：“皇阿玛，你撺掇太子爷和沁玥说笑话是不是，这个笑话好像不是很好笑啊！”皇上的脸变得凝重，无言地看着我的挣扎，爱莫能助。我茫然地扫视几位阿哥，三阿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我的表情；四阿哥皱起眉头，满脸担忧地看着我；八阿哥面无表情，眼中又闪现出同情的神色；十阿哥张大嘴巴，脸色凄然；胤祥！胤祥死死看着我，嘴唇颤抖；我不解地看着他，最后缓缓打量到十四阿哥，他脸色黯然，眼中的不舍刺穿了我的心脏。
“你们说话啊，为什么都不说话！你们串通了给我说笑话对不对？”我的身体剧烈颤抖，用了最大的努力坐在凳子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完全摊在地上。
“妹妹，你冷静一下，我没有骗你，你的哥哥巴尔斯王子已经战死！”太子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幸灾乐祸。
我豁的起身，死死盯着太子，彷佛和他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看得太子都不自然起来。“沁玥，你冷静一下，巴尔斯王子立下赫赫战功，父皇已经追封他为郡王，身后哀荣足以显耀乌珠穆沁。”三阿哥慌忙起身，扶住我，感觉到我剧烈地颤抖，他脸色大变。张太医慌忙走到跟前，给我把脉。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玩的！我告诉你们，这个玩笑不好玩！”我大喊起来，无助地看着皇上。皇上脸色一黯，“沁玥，朕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但是太子说的是实话！”五雷轰顶，命运的洪流完全淹没了我。我目瞪口呆地呆立当场，目光没有焦距。
“格格，您先坐下，你的身体经不住激动！”张太医焦急地大声唤道。皇上一跃而起，自太子以下，各位阿哥皆立起，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要回乌珠穆沁，我要回去！我脑子中疯狂地喊着同样的语句，突然挣脱三阿哥和张太医，飞快地向门外冲去。
“拦住她！”皇上惊慌地喊了起来。“沁玥！”三阿哥焦急得大声叫唤，急急追了出来。一时间，众阿哥、侍卫、太监乱成一团，纷纷跟着我跑到门外。我脑中一片空白，奔跑，只有奔跑才能放松自己。至少在奔跑中我觉得自己是个大活人，胸口还喘着这口气。
手臂一紧，胤祥紧紧攥住了我，他的脸色完全变了，“沁玥，不要这样，求求你！”我仿佛不认识他般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放开我，我要回蒙古，我要回去看巴尔斯！”我大喊起来，拼命想挣脱他。
“沁玥，皇上已经下令把巴尔斯的灵柩运往京城，要给你哥哥举行国葬！”三阿哥奔到跟前，与胤祥一起死死拉住我。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从来都只会骗我！”我悲愤得几乎说不出话，浑身剧烈颤抖。
“三阿哥说的是真的，沁玥，你冷静一下，你这样，父皇会很伤心，我们会很伤心！”四阿哥也奔到跟前，扶住我的双肩。十四阿哥和八阿哥凑到跟前，两人都脸色发青。
“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双眼干燥，心里痛得七零八落，绝望地看向他们眼中的悲伤。扑通一声，我猛地跪到地下，双手紧紧抱着脑袋，觉得自己快疯了。
“沁玥！”“小玥！”胤祥和十四阿哥惊叫起来，一众人等看着我的模样，连十阿哥都面色青白起来。
“不是我疯了，就是你们疯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我放声大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沁玥，不要吓皇阿玛！沁玥！你冷静一下！”皇上在众人的簇拥下奔到跟前，紧紧抱住我。我愣愣看着皇上，除了颤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一时间涌上来很多侍卫，我被人紧紧按住。我动弹不得，不禁狂怒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除了欺负我，你们还会做什么！”胤祥的脸色霎时惨白，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十四阿哥脸色土灰，怒喝道：“轻着点，你们想弄痛公主吗！”
“丫头，你看看朕，看看你的皇阿玛，君无戏言，朕明白地告诉你，你哥哥的灵柩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你父王也在进京的路上了。你可千万要挺住啊，丫头！”皇上紧紧抱着我，他的怀抱好温暖，像父王的胸膛一般宽广。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命运的重压已经把我逼得完全崩溃。喉咙一甜，我喷出一口鲜血。
“沁玥！”身边一片惨叫，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大口大口吐出鲜血，似乎要把自己全身的血都吐干。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自己染红，我的意识渐渐涣散，我终于要解脱了，终于可以飞到公主湖边轻唱我的《乌云珊丹》了。
“沁玥，你答应过我什么？如果你敢这么离开我，我必然会追随你而去！”胤祥在耳边低语。我浑身一震，看向他毅然决然的表情。“小玥，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十四阿哥拉住我的手，泪光盈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皇上脸色青白地看着我。
“死也不能死，疯也疯不掉，上天待我不薄！”我喃喃道。三阿哥脸色苍白，四阿哥紧紧咬着嘴唇，全身僵硬。胤祥和十四阿哥已经面无人色，两人的表情让我都不忍再看。身子一轻，我被皇上轻轻抱了起来，“传太医，把全紫禁城的太医都给朕叫到澹宁居！”
半个月过去了，皇上亲自照料我的病。我病势反复，但是胤祥和十四阿哥的脸在脑海浮现，总在最危急的时刻拉回了我。牵挂，这是我还喘着这口气的唯一理由。看见皇上和三阿哥衣带不解地照料我，我即使再想死，却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锦儿小心翼翼地扶我走到柏林寺，巴尔斯的灵柩昨日运抵京城。经不住我的哀求，皇上终于同意今日让我到灵前拜祭。几乎是半个太医院的御医跟着我，太监们挑着药丸、汤剂，我心中苦笑，曾经无法无天的乌珠穆竟然在命运的戏弄下变成了这样的可怜虫。
我扶着墙，缓缓走到那一片白幔之间。“沁玥，小心些！”三阿哥慌忙站起，除了皇上和太子身份特殊外，众位阿哥在皇上的授意下几乎到齐，足以显示皇上对乌珠穆沁的重视、对我的宠爱。
我颤颤巍巍地走到灵柩前，长明灯火光闪烁，照亮了巴尔斯的灵位。
“巴尔斯，其实想想你真是一个大骗子，从小就骗着我玩。你曾经告诉我紫禁城遍地黄金，我进宫之后才发现，金砖根本不是用金子做的。”我柔柔地面对灵柩说道。耳边似乎传来十阿哥的笑声，但只半声，他嘎然停住，惨然叹息。
“巴尔斯，你说过要拿军功回来给你最心爱的妹妹做嫁妆，但是，今天，你怎么把自己这么送回来了，你是不是成心让我嫁不出去！”眼泪缓缓流下，本以为我的眼泪已经哭干，没想到面对哥哥的灵位，我还是泣不成声。扑通一声，我跪倒在灵柩前，脸依偎着冰冷的棺木，再也感受不到哥哥温暖的怀抱。
“巴尔斯，你这个大坏蛋。你现在一定是在天堂饮酒作乐，却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你好狠的心，明明知道我怕黑，知道我容易迷路，还这么忍心地剩下我一个人！巴尔斯，怎么办，好像我小时候做了太多坏事，万一我死后没有办法进天堂，找不到你，怎么办！哥，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眼泪汹涌而下，我紧紧抱着棺木的一脚，彷佛抱着哥哥的手臂。
“巴尔斯，没有你，我再也不能做小鸟了，你折断了我的翅膀，你听得见我流血的声音吗？”我的额头开始滚烫起来，身体冷得缩成一团。身边传来惨然的叹息声，三阿哥轻轻走到跟前，“小玥，不要太伤心了，身子要紧！”我的眼泪继续汹涌而下，心里冰凉。
“巴尔斯，你这个混球，你给我起来！别以为躲在棺材里，我就揍不了你！”秀秀！我茫然回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秀秀苍白着脸、握着马鞭冲了进来。她秀美的脸经过旅途劳顿已经完全没有血色。赤温叔叔紧紧跟了进来，看见我的脸色大惊失色。
“啪—”秀秀挥鞭打向棺木。三阿哥一惊，赶紧搂着我让开，生怕我被鞭子扫到。十四阿哥起身，和三阿哥一起扶起我。他们感觉到我的身子火热，脸色变了，太医上前给我诊脉。
“巴尔斯，你这个混球，你别在棺材里装蒜了，你给我出来！”秀秀放声大哭，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我的身子毫无力气，斜斜地靠在十四阿哥身上，痛不欲生。“小玥，你撑着点，不要太伤心！”十四阿哥低声道，紧紧拉着我的手。胤祥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呆坐在凳子上死死盯着我。
突然，我发现秀秀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秀秀！”我大喊一声，挣脱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扶持飞身握住秀秀的手。我的左手一把握住了刀刃，一阵锐痛，反而让自己的脑子清晰起来。
“小玥！”十四阿哥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除了胤祥。他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地看着我流血的手。
“放开我！”秀秀冷冷地盯着我。我死不松手，居然暂时牵制住了她。“秀秀，不要这样！”我痛呼。
“萨仁，你也是乌珠穆沁的女人，你知道这把刀的作用是什么！”秀秀冷声道，胤祥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死死盯着秀秀冒着火花的眼睛。“秀秀，你还有小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自己的女儿！”侄女清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我绝对不允许秀秀寻短见！
“萨仁，我的爱人死了，我最爱的男人离开了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知道那种永远也无法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的感觉吗？”秀秀如同与我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看着我。
我被人兜头一棒！我当然知道那种永远也无法与深爱之人相守的痛苦，我的身子日渐虚弱，难道就不是因为我内心根本就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吗？秀秀用刀，我用心，我们都想杀死自己。
我闭上眼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脑中闪过我和胤祥相识、相知、相爱、分离的种种画面，心里再次经历着凌迟之痛。我和胤祥有三世的誓言，我怎么能这么软弱地倒下呢？我睁开眼睛，“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活下去！”
整个大厅一片沉寂。
“两个人若真心相爱，必然希望对方活得好好的。如果巴尔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你认为他会高兴吗？”我目光冷然，秀秀开始抽泣。“死固然需要勇气，可是，你知道吗，怀着对深爱之人的思念坚强地活下去更加需要勇气！但是只要你活着一天，你的爱人就在你心里呼吸一天，你和他的回忆就能存在一天。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想杀死你心中的巴尔斯，杀死你和他所有美好的回忆。我告诉你，我，萨仁·乌珠穆沁绝对不会做逃兵，我会坚强地活下去，怀着对我深爱之人最深沉的思念活下去，无论这会有多苦。只要我一息尚存，他在我心里都是安全的，都是完美的！”我浑身颤抖，身体累得几乎想摊倒，但是精神却异常抖擞，直到今天，我终于真正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快乐，活得精彩。这样，胤祥才会放心，他和萋卉才会幸福。
耳边一片死寂！胤祥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的感动汇成亮闪闪的泪光。
秀秀身子一软，跌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呆立一边，几乎是漠然地看着她的悲痛。心已经麻木，我的眼泪真的干了。左手的疼痛真实地传来，我怔怔地看着血慢慢下滴。
我抬起头，众位阿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四阿哥一向平静的面色都掀起波澜，十四阿哥微张着嘴，魂不守舍。
我艰难却异常坚定地走出灵堂，天旋地转，但是我不会再轻易倒下。轻轻拔下发簪，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根据蒙古的礼节，我必须披发为哥哥戴孝。晚秋的风吹散了发丝，一阵桂花的浓香传来，小小的黄色花朵有如当日瀛台的海棠，为我下了一场异常华丽的花雨。我闭上眼睛，微微抬头，裙角被这花雨带动在风中飘飞，如果命运真的要让我历尽人生悲欢，那我也会咬牙坚持，我是乌珠穆沁公主，我不会轻易倒下！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巴尔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