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穆沁》淹死的鱼

25、会盟

　　战鼓隆隆，乌珠穆沁、阿巴噶、阿巴哈纳尔左翼的兵马渐渐聚拢，等候盟主整兵。
　　这次皇上除了参加科尔沁的婚礼之外，因漠西蒙古再次蠢蠢欲动也希望借机整饬一下我们蒙古八旗。今天我们乌珠穆沁所在的锡林郭勒盟在御前行会盟仪式。按理，每年春夏蒙古各盟都要在钦派大臣指挥下会盟阅兵，检查各旗的兵力和军械。前些日子科尔沁所属的哲里木盟、翁牛特所属的昭乌达盟皆行过会盟仪式，今日轮到我们乌珠穆沁。今年父王刚升任锡林郭勒盟盟主一职，所以为了今日的会盟整个乌珠穆沁已经准备良久。
　　我坐在乌珠穆沁的大营内，充满骄傲地看着阵前的父王。父王缓缓举起双手，各旗兵马皆安静下来，“锡林郭勒盟的兄弟们，天神庇佑，我们浩瀚的锡林郭草原兵强马壮。今日，就让汉王为我们感到骄傲吧！”“哟！——”耳边传来各旗雄壮地呼喝，一时间，各旗的佐领、旗主飞奔于阵前点兵，随后聚于父王身前向盟主汇报各旗兵力。鼓声激越，父王点兵完毕，策马奔至皇上营前。
　　皇上欣喜地走出主帐，朗声道：“锡林郭勒盟在康熙三十三年为荡平噶尔丹叛乱曾立下汗马功劳，今日见各旗带兵有方、兵强马壮，朕心甚悦！各旗尽心操练，朕重重有赏！”一时间，各旗兵马又大声呼喝起来。
　　一时间，各旗人马散开，各派精于骑射的士兵上前为皇上表演骑射，顿时草原上响起一片叫好声。“沁玥格格，皇上宣您过去呢！”一个小太监走到跟前。我皱起眉头，直觉上非常不愿意到这堆满洲贵族面前像个猴子一样被参观。但是皇命难违，我沉默地起身，来到主帐。
　　“沁玥啊，你的父兄可都是草原上出名的勇士啊！乌珠穆沁左右二旗近年实力大增，你的两个哥哥在喀尔喀蒙古作战英勇，立下不少战功！”皇上高兴地向我道。
　　“谢皇上夸奖！”我低头谢恩。
　　“都说蒙古妇孺皆兵，不知沁玥格格是不是也善于骑射？”太子端起茶杯，闲闲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突，静静道：“沁玥不才，因着皇上庇佑，八旗子弟兵强马壮，草原已经不需要我们女人舞刀弄枪了！”
　　皇上哈哈一笑，“沁玥，朕看你是太谦虚了，上次婚礼中朕瞧着你的箭术也是不错啊！”
　　“那只是凑巧罢了！”我颔首谢恩，感觉到太子目光的游转。
　　“沁玥格格慧质兰心，前些日子儿臣宴请蒙古诸部王公时，可有不少王公在打听沁玥格格的事，特别是喀尔喀蒙古的王公，分外热心啊！”太子定定看着皇上，一时间，皇上的脸色凝重起来。我心中一紧，静静看着太子那不怀好意的笑脸。
　　“沁玥格格前些日子可刚当过科尔沁公主的喜娘，喀尔喀蒙古的王公对她印象深些原也平常。”三阿哥在一边勉强一笑，神色不安。
　　“老三，你这表妹可着实讨人喜欢啊，现在这漠西蒙古的人都开始虎视眈眈了，乌珠穆沁离喀尔喀战场不远，看来是该尽早找个有能力保护沁玥格格的人，这样皇阿玛也就能稍微放心一些了！”太子淡淡一笑，抬起右手把玩起拇指的扳指。三阿哥脸色一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还是太子想得周到啊！”皇上轻轻一笑，脸色深沉，目光轻轻扫过我的脸。帐外的蒙古兵士的呼叫声传来，但是帐内的气氛却死气沉沉，积聚着某种力量，一触即发。十四阿哥咬紧牙关，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八阿哥异常严厉地看向他。四阿哥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看似在吹茶中的碎末，不留痕迹地朝胤祥摇了摇头。
　　皇上深思的脸庞突然让我意识到，其实这位精明的君王心下的了然可能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心里苦笑一声，我的小聪明可以在乌珠穆沁纵横，但是到了深不见底的紫禁城，在大智慧面前，我发现自己稚嫩得可笑。
　　“今天是锡林郭勒盟会盟之日，还是先看看兵士们的操练吧！来，沁玥，先随朕一起去看看你们乌珠穆沁的勇士吧！”皇上爽声一笑，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但是眼光却凌厉得很。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冷飕飕的，我勉强一笑，起身和皇上走到帐外。
　　“好！”皇上看着一个士兵在马上一连射中五个箭靶，不禁大声呼喝起来，一时间打赏的声音此起彼伏。五月的阳光已经分外灼人，我被眼前一片明黄灼伤了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一双如蛇一般冰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倒吸一口凉气，其其格婚礼当晚打昏我的人还在军营中。人影一闪，他已混迹在众多欢呼的兵士中不见踪影。
　　“好！锡林郭勒盟的兵士都是巴图鲁！来人，犒赏各旗！”皇上朗声道。一时间，各旗士兵欢声雷动，父王下马向皇上谢恩。
　　“道尔吉王爷啊，你带兵有方！朕看着非常宽心啊！”皇上上前扶起父王。父王连声谦逊，见我在皇上跟前倒是一愣。
　　“道尔吉王，今晚朕赐宴，好好犒赏你们蒙古王公！这些日子看了各盟兵力，朕着实高兴！”皇上传令，邀请各盟盟主、旗主和佐领赴宴。言罢，皇上转身回帐，胤祥朝我温和一笑，快步跟上。太子嘴边漾起一丝冷笑，目光中有一抹狠绝。

　　五月十八日，天气一派晴朗。皇上命令各旗行猎。
　　“乌珠穆，你身子还未痊愈，就慢慢跟着我好了！”赤温叔叔柔和地拍拍我的肩膀，帮我背上弓箭。
　　“知道了，叔叔！反正我又不是巴图鲁，用不着在皇上面前逞强啊！”我眨眨眼睛。赤温叔叔温和一笑，脸上有着轻愁。近日似乎太子频繁找父王谈心，言语间总是不冷不热地牵扯上我的婚事。父王为了这事和赤温叔叔暗中商议了好几次，都觉着棘手。连日来，任何人说是要来看我，父王和赤温叔叔一律推说我身体不适。
　　我抓住缰绳，正准备上马。突然我的坐骑异常烦躁地开始蹬地，不许我上去。我一愣，这匹马我在乌珠穆沁骑惯了，我和它很亲，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小乖，怎么了？”我轻抚它的鬃毛，想着它估计是见着人多不太高兴。
　　马儿轻轻的嘶叫着，眼中居然有一种可以被诠释为惊恐的神色。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它，拼命想安抚它。抓住缰绳，再次想上马，却差点被它颠了下来。
　　“沁玥，没事吧！”胤祥快步奔了过来，他身后四阿哥一脸深沉地看着我们一人一马较劲。我苦笑一下，“今天不知道小乖怎么了，死活不让我上去！”
　　胤祥仔细打量了小乖一眼，也是一脸愣怔。“这样吧，你骑我的马！”胤祥一挥手，一个马童牵上来一匹俊美的黑马。“这匹马跟了我很久，很通人性，应该没有问题！”胤祥亲自为我调整马镫。感觉到十四阿哥和太子冷然的目光，我有些不自在，“那你怎么办？”
　　“呵呵，这围场最不缺的就是马，还怕我这个阿哥没马骑啊。你自己小心一些！”胤祥把我扶上马，轻轻抚摸马鬃。“好好照顾沁玥啊，否则看我怎么揍你！”赤温叔叔在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谢了胤祥和四阿哥，也翻身上马，催促我赶紧上路。
　　突然小乖一阵暴躁地蹬地，想向我冲来。父王的侍卫赶紧拉住它，听得小乖异常悲凉地嘶鸣。我不解地看着小乖，从它母亲开始就一直是我的坐骑，不知它今天是怎么了。胤祥皱起眉头，有些不安起来。
　　“乌珠穆，走了！”赤温叔叔显然已经感觉到远处太子的目光，立即催促我。我淡淡向胤祥和四阿哥一笑，策马奔了出去。身边响起一片呼喝声，我策马紧紧跟着赤温叔叔，跑在乌珠穆沁方阵的中前方。
　　周围都是蒙古诸部的兵马，一时杀声隆隆。头有些痛了，盼着行猎早点结束。突然背后一片惊呼声，我愣愣回头，发现小乖挣脱了侍卫的牵制直直向我奔了过来。
　　“沁玥小心！”胤祥大声呼喝，翻身上了四阿哥的马向我奔了过来。十四阿哥也是一惊，翻身上马。我觉得心里异常不安，微微勒住马匹，减缓了速度。突然，身下的黑马前腿一软，我毫无准备，在身边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我直直地飞了出去。
　　“乌珠穆！”父王大惊，眼睁睁看着我重重摔在地上。
　　胸口一阵剧痛，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却更加惊恐地看见身后的族人一时无法勒住坐骑，众多马匹向我奔来。虽然身子已经不太听使唤，但是求生的欲望却使得自己的脑子异常清楚起来，我咬牙往边上一滚，听得无数马匹堪堪从背部擦过。
　　“沁玥！”“小玥！”胤祥和十四阿哥惊恐地大喊。
　　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心里的惊恐和身体的剧痛让我快无法思考了。“乌珠穆！”赤温叔叔飞身下马一把扶住我。一时间，父王和众多侍卫环立周围，大家都是一脸惊恐。
　　胤祥和十四阿哥转眼奔到身前，两人情急之下都紧紧拉着我的手臂，脸色苍白。父王和赤温叔叔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妈的，这马被人下了药！幸好刚才因着公主的坐骑一闹，乌珠穆已经减慢了速度，要不这一摔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大声咒骂起来，我浑身一震，发现那匹俊美的黑马已经口吐白沫。我脑中电闪火石一般，这是胤祥的坐骑，今天他也要行猎，他的马速必然比我要快上许多，如果今天他骑着这匹马……浑身一激灵，我的眼睛对上胤祥眼中的深意。他紧紧咬着牙关，脸色铁青，双眸涌动着翻天怒焰。十四阿哥听了□□的话一怔，恶狠狠地瞪着胤祥，喘着粗气。
　　“怎么了？”皇上策马奔到跟前，眼中精光一闪，扫视胤祥和十四阿哥的脸色。太子和其他几位阿哥紧紧跟在身后，看见我的坐骑的模样，大家的眼睛都深沉起来。
　　“沁玥格格还好吧？”太子冷冷地看着胤祥和十四阿哥一脸紧张的样子，嘴唇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他身后，索额图满脸横肉地瞪着我，眼中闪露凶光。
　　“谢皇上和太子关心！”父王脸色凝重，看着倒毙在一边的马匹，似乎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和皇上说实话。
　　我心里一紧，知道如果让皇上知道我现在骑的是胤祥的坐骑，只怕非但不会对现在的情形有任何帮助，还会使得情况更加复杂。在宫里日子久了，我明白凡是涉及皇室私密、宫闱争斗的事绝对不能贸然点破。心里一定，我立刻看向皇上，忍着胸口的剧痛道：“禀皇上，是沁玥骑术不精，一时没有抓住缰绳才掉了下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胤祥和十四阿哥明显一震，皇上阴沉着脸，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沉默良久。
　　“没事就好！沁玥，下次要小心点！”皇上缓缓温言道。四阿哥静静打量我，眼中闪露一丝赞许。八阿哥的目光泛起深意，看似不经意地朝太子处快速扫了一眼。
　　感觉到身边这些金枝玉叶之间的暗潮汹涌，我虚弱的闭上眼睛，心下涌起对胤祥的担忧。突然胸口一阵剧痛，“扑—”的一声，我喷出了一口鲜血。
　　“乌珠穆！”“沁玥！”“小玥！”“格格！”一片声音传来，我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手臂紧紧地被胤祥和十四阿哥抓住，他们两个脸色完全变了，惊惶失措地看着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来人，赶紧传太医！”皇上皱着眉头看向胤祥和十四阿哥。顿时跑上来两个太医为我把脉。“禀皇上，格格似乎胸肺受创，具体伤势需要再找骨伤大夫详细会诊！”太医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赶紧送沁玥格格回营！胤祥、胤禵你们两个不要添乱了，赶紧让太医送沁玥回去！”皇上镇定地下令，有些不悦地看着胤祥和十四阿哥。
　　“老十三和老十四真是热心啊，都是这么着急地护着沁玥格格！不过两位弟弟也不用乱了方寸，万事有父皇坐镇！”太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三个，目光冷得几乎能够穿透我的心房。
　　胤祥和十四阿哥默默起身，父王在赤温叔叔和□□的帮助下轻轻抱起我，我的意识渐渐涣散。“乌珠穆！”父王一声惊叫，我心头一松，人事不醒。

　　“快点，快点，赶紧进药！”耳边传来乱哄哄的声音。我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
　　“醒了！”似乎是锦儿和圆圆的尖叫，她们的声音中都有着浓浓的鼻音。
　　“乌珠穆，怎么样？”父王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茫然看向自己的父亲，胸口一阵剧痛，不禁轻声呼痛。父王脸色一紧，太医立即上前把脉。“格格啊，哪里痛？”
　　“右边。”我的声音很嘶哑。
　　“臣知道了！格格宽心，已经没有大碍了，臣这就给您开方去！”太医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随赤温叔叔走了出去。父王给我拢拢被子也随着出去了。
　　“格格，您觉着还好吗？您都昏迷两天了！”锦儿的泪水奔涌，一边的圆圆也是一脸痛不欲生。我心里一惊，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过了两天！胤祥，胤祥没事吧？这事是针对他的，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太子？八阿哥他们？甚至是十四阿哥？但是回想当日的情况，十四阿哥好像真的是完全不知情。难道是漠西蒙古的人？脑海一闪而过那双蛇一般冰冷的眼睛。我心里反复思量，觉得胸口很闷，不禁咳嗽起来。
　　锦儿和圆圆脸色大变，我勉强一笑，“我没事，就是胸口稍微有些闷！”锦儿的泪水滚滚而下，“格格，您不知道，前两天，太医脸色凝重，根本没有一句让人宽心的话。皇上也来瞧了几次，脸阴沉得很。这几日你吃的药，皇上全部让三阿哥验方。”我心里细细品着锦儿的话，觉得皇上可能感受到什么，以他老人家的精明，必然会有所举措。对我尚且如此小心，胤祥毕竟是他非常疼爱的孩子，皇上不管怎样一定会用心照拂。心里不禁一松。
　　锦儿见圆圆出门去煎药，轻声在我耳边道：“格格，这几日皇上那边气氛非常诡异，您下次见着皇上嘴上可千万把门！您受伤后，好像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大吵一架，十四阿哥大骂十三阿哥是灾星，让他离您远点！这事好像皇上也听说了，心里有些不痛快。三阿哥让我嘱咐您，近日千万离两位阿哥远点！”
　　我的心异常平静，事到如今，单纯如我也知道事态严重。毕竟生在王府，我明白皇子失和是宫廷最忌讳的事情，如果失和的导火索是一个女人，那情形就会更加微妙。可能在皇上心里我已是那种妖媚惑主的坏女人，一连哄骗了太子、胤祥和十四阿哥。如果最近再不避些嫌疑，不仅我会被洪流夹裹进去，即使是胤祥甚至十四阿哥也会处境尴尬。
　　心下苦笑一声，闭上眼睛。是福是祸，我已无法操控，但是有一点我却日益明白，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让胤祥进一步和太子或十四阿哥敌对，君威难测，他们都太靠近权力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