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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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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芳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她要去寻找无名。最终奚芳再次离开临江剑派,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找到了无名,还是最终放弃了寻找无名,还是中途发生了意外使她丧失了生命力和意志。奚芳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但它已经让人无从知悉,无从讲述了。
后来,临江剑派的弟子奚向何掌门反映在一天夜里发现有一只黑影跳入临江剑派后山的一座深潭里,久久没有出来。那个弟子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又或是遇见鬼了。遇见鬼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在那个弟子脑中挥之不去,有如跗骨之蛆。她吓得连忙逃离那个地方。何掌门听到那个弟子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那个黑影应该就是修苑。因为何掌门问过奚芳关于修苑没和她一起回来的原因。虽然奚芳对修苑的事也了解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墨剑对她十分重要。何掌门又回到了那个扔墨剑的深潭边上,那个深潭深不见底,深绿色的潭水下隐隐透出黑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多年之后,山里的砍柴人在一处深潭边歇息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件破败的黑衣,明显是岁月的腐蚀才造就了这幅模样。砍柴人不由联想到衣服的主人葬身潭底的场景,又或者只是被主人丢弃。想到这里,砍柴人忍不住朝潭底张望,却除了幽深的潭水什么也看不到。
她修苑不信任任何人,在家族覆灭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该有自己的名字。又或者她从来就是孤魂野鬼,只是暂时寄生到葛家,侥幸得了一个名字叫做葛英昭,让她以为自己会在家族作为后盾的情况下在这世间恣意地活着。在十四岁被抄家灭门之前,葛英昭不是没见过外面挣扎求生的百姓,但她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沦落到相似的境地。人生的前十四年就像是一场梦,浮华奢侈,高谈阔论,就是她一个孩子所见的。在被通缉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份的人。十四岁那年她就像又从新出生了一样,不同的是她不再有父母长辈的庇护,有的是自己“上辈子”那十四年所长成的强健的体魄,不凡的武艺,还有提前积累的世间的各种知识常识和相对成熟的思维方式。她要靠这些来重新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她将以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世间。她曾在被抄家之后给自己化名曾凡,在投奔兴代之后她亮出了自己出身将门的真实身份,以期得到重用,没想到事与愿违,对方并没有看重她。她还是那个曾凡,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她们葛家是真的不复存在了。后来她以修苑的名字藏身于临江剑派已经是后话了。
只是没过几年,何掌门就带回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似乎看起来很面熟,但又绝对不会让认识她的人联想到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腼腆有礼而现在这个十分冷漠,还因为对方对关于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的一切都毫无记忆。后来,她们才发现这个年轻女子似乎对她自己过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就像是初生婴儿一样对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原来是失忆了。这个结论让那些本来不认为她是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现在却对对方就是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十分怀疑。但掌门不让她们在那个年轻女子面前提起关于那个人过去的一切,于是那些弟子们都心知肚明,她们再看向那个年轻女子是,已经换上了十分同情的目光。
后来,掌门给那个她带回来的女子安排了一些事做,就这样,那些好奇的弟子也渐渐不再去叨扰她。如此又过了许多年,与那个人认识的那些同门或是离开临江剑派,或是已经离世,而何掌门也早已驾鹤西去。那个人的过去就在时间的消磨中慢慢消失了。无论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历险,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像云烟般消散或是像失去生命的标本被人保存下来写进故事里,但却失却了它本来的样子。继任的临江剑派掌门面对着这个前代何掌门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没有多做探究。但耐不住那些年轻弟子的好奇探究,她们对住在落松崖的芳姨的过去十分好奇。因为她们听说过,落松崖本来住着已故的江长老和她徒弟,师徒二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江长老的那个徒弟离开了临江剑派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她们这些小辈纷纷猜测起了她们口中的芳姨的来历,有说芳姨就是已故江长老的徒弟的。但她很快又被反驳,给出的理由是江长老的那个徒弟武艺不凡,还拿过武林大会的魁首呢,怎么会现在连个长老都不是,而且大家可从来没见过芳姨展露过身手。但那个提出猜测的小弟子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被反驳,又继续辩驳道,“你也说从没见过芳姨展露过身手嘛,你有怎么知道芳姨不是身手不凡?而且若不是和已故的江长老还有她徒弟有关联,又怎么会住在落松崖那个平时都没什么人去的地方?而且我可听说了江长老那个徒弟性子古怪得很,以至于大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都把她叫什么无名的。”渐渐的她们这一群弟子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芳姨就是那个已故江长老的徒弟,而另一派认为不是。就在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这群小弟子中突然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芳姨不会是前代何掌门的私生女吧。”这下还在争吵的弟子们都不说话了。那声音又继续道,“你们都考虑芳姨住在落松崖和江长老的关系,可我听我师傅说过去何掌门对芳姨可上心了,临终前还托本门的继任掌门照顾。”
大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好一会才纷纷表示自己那个同门说的是无稽之谈,太过异想天开。但这个异想天开的猜测却扎根在她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将来的某一天加入她们秘密讨论的话题里。
临江剑派的弟子们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是在搜奇猎异上,当然不会包括在她们的主要任务习武上。她们不知又从哪里听到了墨剑的传言,那个神秘消失在临江剑派中的墨剑似乎激起了她们极大的兴趣,年少成名的魁首,天外陨铁,武林大比,神秘消失在她们所在的门派中等等诸多让人迷惑的词语加诸于这柄墨剑上,让人颇为神往。这些小弟子们常常幻想谁会意外找到墨剑,甚至去落松崖问起她们口中的芳姨知不知道墨剑的事,她们并不是知晓对方和墨剑有关,而是因为这些弟子潜意识里将独自住在落松崖上神秘的芳姨与同样神秘消失的墨剑联系到一起,她们总是将神秘的事物归为一类,想象着它们互相之间会有联系。
但这些弟子本以为总是不多言语的芳姨这次也不会回答她们的问题,却没想到对方却破天荒地说道,“墨剑已经沉到后山的深潭里面去了。”后山的深潭她们是知道的,多年前何掌门还在的时候那个地方就有闹鬼的传言。之后在弟子中就有墨剑在那处深潭里成了精怪的传言。
那个弟子口中的芳姨每日在落松崖除了洒扫庭院,还会整理故去的江长老写就的拳经剑诀。那些东西多且杂乱,多是江长老平时随手记下的感悟和经验总结,只有少部分的剑招是主人精心整理过的,其他大部分都画的很潦草杂乱,甚至含糊不清让人很难辨认。江长老临终前让门里的弟子将那些自己还能看的少部分剑谱交给门里藏书阁供弟子翻看,其他的那部分她就没再管,也懒得整理,大有让别人当废纸扔掉也无所谓的样子。
虽然她自己无所谓的样子,但作为门里重量级前辈的东西,她们自然不能方便说扔就扔。但要想从那些乱纸里整理出有价值的东西不啻于河沙里淘金。最终这些东西都交到了她的手上,于是她就在落松崖住下,每日就在这旧纸堆里消磨时光。她不停地辨认整理隽写,因为这些东西很杂乱,所以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她常常会从中发现一些东西,有时是一些过去外界流行过的诽谐笑话,有时是一些书画字帖,有时是一些信件,有时是笔迹稚拙字帖或是涂鸦。她好似在窥探别人存在过的痕迹,这些东西本来与它的拥有者处于一体,后来它们的联系逐渐减少,就像蛇类和鸣蝉蜕皮,蟹类蜕壳一样,本来它们和它们的皮壳紧密地连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开始成长变化,经过艰难的蜕壳过程被一点点剥离开来,它们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直至完全脱离。当它们在遥远的将来不经意地回望身后的时候,它们会看到那个过去与它们紧密相连的东西,那些东西会看起来很陌生,但当它们仔细地将其与记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又会觉得那个东西熟悉的可怕。那东西或许会让它的主人想逃离又或是靠近。
她似乎从心里重新唤醒了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小点,但她没有放过,她费力地将这一小点放入脑中仔细搜索。那一个小点十分的狡猾,它在她的脑中到处乱窜,灵巧地像游鱼一样逃过她脑中记忆的捕捉。又或者是它本身就在这些记忆中焦急地寻找,但迟迟没有找到它要找的熟悉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太遥远了,而且因为遗忘而滑落得更远,它徒劳地向看不见的深处寻去。那似乎是不重要的东西,又似乎很重要。但一个已经走过许多岁月的上了岁数的人真的有必要再去在意年少还尚不成熟时的一些冲动吗?一些多愁善感或许让人哂笑,但将它藏好不就好了吗?有人或许在年少不成熟时就死去了,这样她就无法再在所谓的成熟的年纪再回过头来嘲笑曾经那个或许很幼稚的自己。毕竟死亡能消解一个人的一切,附着在她身上的繁花,苔藓,野草,藤蔓或许在主人死亡不久还保持着鲜妍的面目,但很快就会腐朽和枯萎。就算是有人有心将这些东西妥善地保存下来,它们还是尸体的样子,由着人任意解读甚至是任意涂改切割炮制。
而有些人还没长成一副可以面对世间风霜的身躯,就以一副稚嫩模样提前结束了自己在人世的这一生,她们或许已经经受了世间的许多磨难,又或许只是因为一场没有预见的意外就早早地离场。又有人度过了漫长的人生,等到生命的尽头的时候,仍然穷困潦倒。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幼的,聪明的还是平庸的,勇敢激进还是怯懦守旧的,他们像水一样流到各处,或被看到或被侵染到。有些人的故事就像一颗微弱的火种,或在隐秘处熄灭,又或是被鸟雀衔起带到别处,生发出骇人的赤焰席卷广袤的区域。
生命像潮汐一样涨落,当想找一个地方栖居的时候,或许偏偏在冒险浪潮中翻涌,或许可以说是栖居在永不停息的冒险中,这或许不是当事人理想的栖居之所,但她的□□赖此得生。就像一个人就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居所和物质富裕的生活,所她的心里向往着冒险和远方,她的内心仍然是动荡不安的,甚至认为目前拥有的安稳是它相反的意思。
当初在奚芳又突然离开临江剑派的时候,褚风意已经被漕帮帮主关了禁闭,一点奚芳的消息也不让她知道。因为褚风意由于之前就为了那个奚芳老往临江剑派跑,如今那个奚芳回来了,褚风意也有变得更荒唐的倾向,她的长辈们便防范于未然,提前干预。后来那些长辈听说那个奚芳又从临江剑派消失不见了,才又放了褚风意出来。褚风意甫一出来就赶去临江剑派,却被告知奚芳已经离开的消息。她自认是一种天意,便在没有来过临江剑派,甚至一次对方的名义也没提过。褚风意身边的人几乎以为她丧失了对对方记忆,事实上是她早就看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敷衍应付,她认为对方这次不告而别正是要自己死心。
等到她完全执掌一方的时候,身上已经看不到过去那个向往浪漫冒险的胡搅蛮缠的大小姐的影子,她不再是褚风意而是褚帮主。她变得像一般帮会头目一样,冷静,谨慎,一切以利益为先,成为游离于身边的人的一个权力符号。她似乎仍然活着,又似乎已经早就死去了。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当身边的人真切地体会到一个人的这种变化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对方是不是中途换了一个人。
事实上一切都没变又一切都变了,她只不过是遵从世间该到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罢了。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是不同的,特殊的,但实际上她只是陷入那个年纪里符合常理的行为里。荒唐特立独行只是平常地被长辈包容的年轻人很常见的行为。如果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平凡普通的一个,特立独行也只是落入窠臼的别人的行为重演,她或许就要气急败坏了,愤怒于自己不过如此的现实。那个时候,她看似是是在江湖上流浪,过着和自己做大小姐时前呼后拥样样精细的生活完全是天上地下的睡不安寝行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而事实上她未尝不安于这种一个人的漂流,直到遇到那件事。前十几年被保护得很好的环境让她在艰难的外界多支撑了一些时间,□□强健的骏马让她容易地逃离一切让她感到不快的事,包括哪些丑陋的,恶意的,疯癫荒诞的,可怜的,凄惨的,劳碌不安的人群,而带她离开破败不堪的人间去往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
本来她漕帮大小姐的底气还能再支撑她在这混乱的世间再飘游一番,知道她无意间落入那个陷阱,被那群人围住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大小姐了。在一路上,她虽然隐瞒这身份,但她心里一直有漕帮大小姐的底气,这个身份一直承托着她。她之前一直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的身份不管用了,自己又该如何?因为她潜意识里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一刻她或许后悔不该在此逗留,或许后悔离开自己的快马,后悔没有带上长兵利刃,又或是后悔没有好好习武,但获救后她肯定会恨自己的软弱。因为她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忍不住咒骂那个一意孤行离开保护的自己,她意识到自己不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