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黄浦江在逃鸽子

34、故事

　　那些胡商说起了一个在西域的中原剑客的故事。那个中原剑客是个年轻女子，她因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一批匪徒而被那片区域内的其他匪徒惧怕和憎恨，他们决定联合起来追杀她。面对这些匪徒如此大规模的，明目张胆的行动，西域诸国的王公们熟视无睹。这固然是因为一个普通人，尤其还是一个来自中原的普通人不值得他们在意。 但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西域匪帮往往与西域各国王公有些联系，它们往往被本国国王庇护和纵容，因为这些匪徒打劫着来往于各国之间的商队，将打劫所得的财富向诸国王公们奉送。在面对其他国家的谴责和威胁要铲除这些匪帮时，他们也会大张旗鼓地打击这些匪帮，而这些匪帮往往就会收敛一些蛰伏起来，待风头过去又会卷土重来，如此循环往复。
　　后来那个中原剑客被数以百计的匪徒逼入绝境，巧的是，正当那个时候突然在那个地方出现了沙暴，那些匪徒见此纷纷向外逃遁，无暇再去顾那个中原剑客。那些匪徒尽管在发现沙暴时及时离开，却也有半数消失在沙暴中。消失的人多半是死了，有些人的尸体后来被人发现。而那个中原剑客也在那场沙暴中消失了，就算在很久之后也没有被发现尸体，她或许已经死去，尸体被埋在深深的黄沙下，又或许侥幸逃过一劫隐姓埋名。但谁又能说得准呢。于总之没有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奚芳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没有插一句话。她沉迷于这个故事，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她看到了有无名的影子。她不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中原剑客是不是无名，但她早已将无名代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了。在她的想象中无名就依托着这个不知名的中原剑客的躯壳经历着这一切，自己的心上都是对方鲜活的身影，杀戮匪徒的游侠是她，陷入困境的困兽是她，埋骨黄沙的尸体是她，逍遥遁去潇洒剑客也是她。跌宕起伏的故事听起来充满了戏剧性，可一旦见过现实中的原型就会让人觉得有些失真。事实上若论戏剧性，一个人在现实里的经历就算是非常戏剧化，当处于其中的时候，也只会把它当做现实里普通发生的事。只有当事后仔细回想，就算原封不动把它当故事讲出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是戏说。
　　现在，奚芳终于明白为什么何掌门和江长老会说无名师姐是野鹤了。云外翻飞的野鹤，是人们只能在云隙和广漠荒原上偶然窥见的惊鸿，当你被她吸引想要靠近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踪影。
　　褚风意同样因为故事中的中原剑客的经历而心情起伏，只不过感情肯定是与奚芳不同罢了，毕竟她是纯粹的对江湖冒险和游侠的向往和崇拜。她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忍不住又将注意力放到奚芳身上。在她看来奚芳似乎对这个故事颇感兴趣，毕竟对方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尤其是说道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剑客。她还道是奚芳也和自己一样喜欢这些传奇游侠的故事，正想让那胡商再讲些这之类的故事就听得一直没有说话的奚芳突然起身要告辞回临江剑派。
　　褚风意对此吃了一惊，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要回去临江剑派，明明刚才她们还很好好地在一起听人说故事，更离谱的是对方之前明明说是出来送信的，现在竟然完全不提这件事了。这明显十分反常。见奚芳要走，褚风意连忙跟了上去，徒留下一脸懵的胡商呆坐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褚风意那几个从漕帮跟来的手下只得一面去跟着褚风意一面对合作的胡商解释并道歉。她们想着这次应该好好向帮主汇报大小姐这次的事了。
　　在那些胡商讲述那个中原剑客的故事时，奚芳贪婪地从中汲取着无名的影子，她像一个在沙漠中干渴多时的行人，偶然遇见一口深井，里面只有浅浅的一层水，需要她花大力气去下面汲取。当她终于饮到那水时，它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甘美，里面混杂着泥沙的腥味，但她还是大口饮着它。等她饮下井底最后一滴水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幽深的井底了。
　　对无名的思念被重新激起，过往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头，她本是小心谨慎将心里那名为无名的口子稍稍打开一些想获取些雨水来滋润干涸荒芜的那块心田，没想到对无名的欲望一旦被释放就不可收拾。饮鸩止渴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她的心现在就像一个黑洞，怎么也填不满。她一瞬间失却了所有的力气。她逃也似地回了临江剑派。
　　最终，褚风意没有跟到临江剑派，因为半路上她就被漕帮帮主派来的人带走了。奚芳心想，多半是褚风意的荒唐行径被她的长辈知道了，不过这样也好，不然这样放任下去，漕帮帮主要找上的人就该是她奚芳了，她心里此刻已经被无名师姐占得满满当当，无心再去管她们漕帮的家务事，她可不想和这些不相干的人多做纠缠扯上关系。
　　奚芳有时也会想到无名师姐对自己会不会也像自己对褚风意一样不想对方多做纠缠？但这些想法只在她脑中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奚芳总是被噩困扰，梦中总是出现无名的尸首在黄沙下显露出来的画面，在那个画面里奚芳总是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她知道那就是无名。在奚芳的梦中，无名的身体保持着平静安眠的姿势，她看似只是在休息，事实上她的灵魂早已逃离了那个干瘪的躯壳。她似乎还在那里，又好像已经完全离开了。奚芳在梦中鬼使神差地慢慢向那具了无生息甚至干枯变形的尸体走去，她来到它的面前尽可能向它凑去，直至她自己完全钻入那具尸体里面。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大概在那个梦里她是一只没有自己躯体的游魂。而当她完全钻入它的里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她无心去看困住自己的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动弹不得。然后，她就从噩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