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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褚风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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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芳对马的改观是一次她面临一件麻烦事的时候。那天她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那个村子看起来很奇怪,它离最近的城邑也很远,就像一颗孤零零的珠子串在悠长的道路上。在奚芳接近这个村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村子里似乎在办喜事,她本无意去凑这个热闹,但她必须要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休整一下了。
只是两家结亲竟要村村都去看热闹,这固然有村子小的原因,但这在奚芳看来也是反常的。这不由得让奚芳将手中的剑抓得更紧了些。她被人流裹挟着向前,直到看到婚礼举行的地方。那婚礼的仪式看起来诡异又繁琐,像是某种远古的宗教仪式,带着原始野蛮又有文化发展变迁下的堆叠繁复,呈现一种既讲究又粗糙的诡异感。尤其使奚芳无法忽略的是新娘的不自在的哭啼。奚芳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无助哭泣的新娘,对方的恐惧,委屈和不甘让她感同身受。她总是容易将自己带入那些恐惧,无助,委屈,弱小,哭泣的这些女子,这让她十分苦恼。奚芳经常被这些别人的额外情绪所感染,这往往让她变得心力交瘁,忧郁异常。无论她逃出多远,这些东西都如影随形。这让她有些纠结,她有一种必须要拯救别人,撕碎这一切的冲动。同时,她又总是觉得自己是弱小被动的,没有拯救别人的力量和勇气。
只是很快她就不用再继续纠结犹豫下去了。因为现场出现了躁动混乱。原来是新娘偷偷藏起了一只桌案上的筷子并折断,用尖利的截断处乘人不备猛地凑近新郎对着其脖子狠狠扎下。新郎喉咙里顿时响起杀猪似的嚎叫,很快新郎的身影就被人群淹没,生死不知。
乘着混乱,奚芳放走了自己稍显瘦小的毛驴,拔出自己手中的墨剑,挥舞起来尽量显得吓人并随意攻击着人群。但她只是将他们浅浅割伤,并不想伤人性命惹上麻烦和激起人群搏命的意识。人群果然被吓散不少,奚芳果断抓住新娘的手和她一起骑上系在近处不知是谁的马。然后她们骑着马冲出这个小村子,扬长而去。奚芳之前虽然看过不少人骑过马,但她自己并没有骑过。这次竟有如神助,从人群中带出新娘,和新娘顺利骑上马逃出村子,这些简直一气呵成。直到她被马载着狂奔在路上,一切的混乱和腌臜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在驭马奔驰的时候她体会到了难得的内心力量充沛的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自己主宰,她几乎要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了,毕竟她之前以为自己是不会成功的。
直到她们跑出去好远,奚芳的心依然突突直跳,自己的心魂被抛上半空一直下不来。惊险,刺激和激越连番地在她胸腔中冲撞,血气都聚集到头顶,让她头晕,甚至是一种类似于幸福的熏熏然。
直到过去好一会,奚芳才缓过劲来。她这时才想起来抬头去看自己所救出来的新娘。那新娘看起来比奚芳自己还要年少,相比于奚芳的激动亢奋,作为这出闹剧当事人的新娘却显得淡定多了。奚芳原还想宽慰对方来着,目前看来是不需要了。双方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奚芳先开口问起了对方名字。
那个被奚芳救出的姑娘说自己名叫喜禾,再问她些什么她又什么都不说了。奚芳有些无赖地叹了口气,救人是一时冲动,安置对方却是个大问题。对方坚持说自己可以安顿好自己,要一个人离开。奚芳对此是坚决反对的,因为她认为是喜禾害怕她会拖累自己这个恩人,所以才要坚持自己一个人离开。而奚芳能想到的最可靠的地方就是临江剑派了,里面的师傅同门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掌门师伯,在奚芳眼里简直是无所不能。至于为什么会给像奚芳这样的弟子这种印象,除了长辈的天然威望大概就是何掌门那总是一脸自信嘚瑟的样子吧。
于是,奚芳说什么也要带喜禾回临江剑派。喜禾似乎是拗不过她,最后只好同意了。就这样,两人同行在前往临江剑派的路上。
只是中途那个喜禾乘奚芳不备,娴熟地跨上那匹奚芳顺手劫来的马扬长而去,眼看是让人追不上了,还说什么搭救之恩,日后必有重谢。奚芳听到重谢二字,便呼道:
“临江剑派的奚芳,别记错了!”
“记住了!”
一阵烟尘过后,徒留奚芳一个人在风中凌乱。看样子那个喜禾还是有些身手的,但却和奚芳半斤八两,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要乘奚芳不备才溜走的吧。明明之前还装作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上马都要人扶的,想在看来喜禾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这么一想,奚芳觉得有些委屈,她又不是坏人。但她想到自己毕竟真的解救了一个身陷困境的人,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而对自己有所隐瞒,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便不再为此纠结,而是继续踏上自己寻找无名的旅程。
奚芳不知道的是,她救出的喜禾其实是青州漕帮的大小姐。她的真名叫做褚风意,喜禾这个名字的确是她编的。褚大小姐也是一个天性热爱冒险的人,奈何每次出门都被手下前呼后拥,什么都不劳自己动手,几乎是路都不让自己走了。让她辛苦练武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这么多年延请名师,武功也还是平平,基本都是空有招式。往常就算褚风意侥幸能一个人,别人在知道她是青州漕帮帮主的女儿后都会给几分薄面甚至是照顾,这让褚小姐十分不快,完全没了行走江湖的乐趣。
等到褚大小姐终于又得到了一个摆脱熟识人的机会的时候,她聪明地为自己改换了名姓。但她没想到,自己没得意多久就栽了个大跟头。褚风意策马来到这个前后不着的村子,被强行要求做新娘。她感到好气又好笑,准备拂袖离开却遭到了这家人的阻拦。她本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些无礼之徒,却发生了在褚大小姐看来十分诡异的一幕。整个村子里的人好像同心一意来围堵自己这个陌生人。就算褚风意拔出随身的兵刃他们也不为所动,相对于她自己贪图轻便而携带的精铁短剑,这些人所持的粗粝长械占尽优势。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些人就像被下了降头,机械地执行着某个任务。而且她惊恐地发现这些村民的眼睛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反而是像某种为开化的野兽,这让她感到绝望。她本就武功平平,落在面对这些不通人言的兽类手里只是迟早的事。
这时候她惊恐地发现,她之前苦苦隐藏的自己青州漕帮大小姐的真实身份此时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她本来一直把这个身份当做自己最后的安全牌的。
但褚风意骨子里骄傲不会让她甘心就这么接受自己的命运。就算拼上这条命,她也不会受此屈辱,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她在心中酝酿了一个计划。她要先表现出惊恐害怕的样子,乘他们不备接近新郎然后干死他。只是峰回路转之下天无绝人之路,让奚芳恰巧出现在那里。
本来褚风意干完这一切之后就打算等死的,岂料有个叫奚芳的姑娘击散人群带她逃离了那里。又偏偏她的马就被栓在附近,这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不然她无法解释这些巧合。这次的劫后余生让褚风意对一些事情有了新的看法和感触。她不再觉得自己漕帮大小姐的身份是个累赘和麻烦了,她意识到自己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和影响力。她不再忽视自己这个身份所拥有的力量,这种力量应该被好好地利用。章风意单枪匹马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就像美丽梦幻的泡沫被现实无情地戳破。
最后褚风意真的没有食言,她记住了自己的恩人是临江剑派的奚芳。她之所以对奚芳隐瞒自己漕帮大小姐的真实身份,不是因为对奚芳的防备,而是想保留自己作为漕帮大小姐最后的体面,以维护自己当时已然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章风意后来果然携着重金前往临江剑派酬谢,却被告知奚芳已在数月前离开临江剑派至今未归。她于是道这些谢礼先请临江剑派收下,待他日寻到奚芳,她再另行酬谢。
只是之后奚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