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Caru

39、第 39 章

　　<当前位置：尽头荒野>

　　灰黄平原上山丘低矮，荒芜萧瑟，偶尔得见几丛野性旺盛的丝兰，除此以外再无多少鲜绿色。马车在云淡日烈的天空下穿过崖谷，驶入这片粗砺的土地，经历一段不远不近的奔波，停在预定坐标附近。
　　“怎么样，藤丸？你的生理体征参数已经正常了。感光也恢复的话就说明眼睛康复完全，可以将纱布拿下来了。”
　　“嗯，没问题。麻烦你了卡多克。”
　　仔细拆去敷料，藤丸立香试着一点点地睁眼，给其适应光线的时间。众人围在他身旁关注着，尤其查理曼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至最轻。
　　“………。”
　　缓缓地重新显露在他面前，——那双晴空一样清澈如洗，蓝色的明眸。黑夜会退去，风雨会停息，这一角蓝天总会与他同在，始终承载他怀抱期待与希望的目光。查理曼一阵出神，表情也不由自主地舒展。
　　“查理，怎么了？”
　　视力刚恢复的立香第一反应也是去找对方，被那过分灿烂的笑容晃得一怔，“为什么好像你才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呃……没，没什么啦！”年轻剑士抓抓黑白花的头毛，慌张并脸红，“Master能看见了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嘛！”
　　“昨晚不还是你安慰我今天就能好的。”立香抿嘴笑道。
　　“查理是觉得Master超好看，他看到呆住啦！”对面座位的阿斯托尔福嘴就闲不住，“嗯嗯，喜欢的人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我懂我懂！”
　　“～～～？！”脸红冒热气的人又多了一个。
　　“阿斯托尔福！”所谓恼羞到极点就成怒，打趣者引火烧身直接遭到家王重拳出击，“昨天乱说话的事还没有惩罚你呢，理性蒸发也要适可而止！给我长点记性！！”
　　“哇呀！Master救命啊！！”
　　“好啦好啦，查理和阿斯托尔福……都不要打闹了。车里……那个，本来就很挤了……”立香结结巴巴地劝架，羞涩劲还没过去。
　　“……没错不管是笨蛋情侣眉来眼去还是笨蛋君臣拳打脚踢都能不能等下了车再说！！”
　　卡多克·泽姆露普斯，今天也很后悔没有带胃药。
　　……
　　离开马车，众人走到坐标对应的地点。脚下的触感在半径数米的一圈内发生了改变，更近似铺了一层厚砂土的水泥地面。立香仰视天空，想起这里是复仇界域也没有侵占的领域，想必藏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或是力量。
　　“好了，就在这下面。”莫里亚蒂用手中长剪戳了戳地表。无形的开关被触动，周围嗡嗡震颤，砂土刷刷落下去，面前张开了一方幽深不见底的通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这人坑得忒惨，饶是立香也攒足十二分的警惕，拦住了冒险心大作打算直奔下去的查理曼和他的勇士们，“你既然知道就先告诉我们，莫里亚蒂。”可不能一头再跳进对方的陷阱！
　　很好，没冲动。能治这个一向横冲直撞的年轻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任他找个更加随性而为的恋爱对象。那么自然有一方得被迫学着变靠谱。迦勒底那头的新所长唔呣一声，对进步神速的人类御主感到满意。
　　“哈，告不告诉你们不是都要下去么。”莫里亚蒂语调讥诮，“好吧，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们灵子转移前应该知道这里是美国一带吧，这里就是曾经的内华达州。而这下面……”他率先走下去，转眼隐没半截身体在暗道里，“就是这个特异点的起点。……2017年的内华达州，研究外星人的基地哦。”
　　“什么？2017年的美国？！”这话引发的巨大违和感如同海浪拍打礁石震动立香的心，可年轻教授步伐不停地走下去，他没时间思考，只有向卡多克和从者们示意，一起紧追在他身后。迦勒底的通讯在进入地道之后就被切断，立香紧贴着自家Servant，走得极尽小心。
　　“前辈，请当心！”
　　“那家伙是……？！”
　　地道尽头遭遇极其意外的拦路虎——虽说定睛一看不过是纸老虎。毫无生气的张角蜡像似地杵在路中间，查理曼只弹剑一刺，寒冰丛生的剑气就让其身躯刹那间崩碎满地。
　　“别紧张，他已经死了。”莫里亚蒂凉凉说道，“和我不同，他无法与分身共同行动。为了能够不断制造分身，他把本体变成了『系统（System）』，将Master制造出来的特异点扩大化，借以掩盖这处实验室，保护Master。只要圣杯在手，即使分身死去也能利用它的力量重新复活。你们回收了圣杯，没有魔力的他就只是空壳而已。”
　　“……『系统』。”查理曼低声重复。
　　那是将自己的私心与生存欲尽数放弃，以更强烈的执念作交换而付出的牺牲。成为世界的『基底』，为了实现太平盛世。
　　过去的某段旅途中，那位曾想成为非人之皇帝的卡尔大帝，若未能阻止，也将会化作类似的存在吗。
　　“那可就真不帅了。”他淡淡一笑。
　　“查理？”立香关心地唤他。
　　“没关系，Master。”查理曼将剑尖垂下，“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
　　立香沉默地看着他。灵犀相通仿佛就在一个眼神交汇间，他轻轻点了点头。

　　穿过一条群星笼罩的宇宙长廊，他们站在了通往真正的51区实验室的大门前。藤丸立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这扇看上去或许比迦勒底的设施还先进些的电子门，无须任何认证系统就流畅地打开，展示出里面的情景。
　　“…………！！！”
　　设备全新的空落落的手术室；全身只剩下血管与神经，身份不明的死尸靠着手术台躺在地面；台面上一截极不起眼的树枝状物体，根本没占据众人注意力的百分之一；还有余光里一闪而逝，苍白清冷的巫女的身影。
　　信息量委实过大，脑子卡壳般陷入蓝屏。立香对战场情形的处理能力极其卓越，但针对这种疑云重重的『命案现场』，他却很难一下子理出头绪。同伴们也惊呆在原地，十秒后玛修先恢复正常，立时开始扫描并记录现场。
　　“我也差不多该退去了，最后和你们介绍一下吧。”
　　莫里亚蒂的情报给了他混乱的大脑最后一记冲击，“这就是特异点的开端。被认为是100年前坠落至地球，并在100年间遭受了各种实验和折磨，对人类心怀怨恨的生命。或许就是这家伙的呼唤引来了『异星之神』也说不定，这往后就交给你们自己解析吧。”
　　“——其名字为，『被检体：E』。”
　　什么……？？
　　立香猛回头，莫里亚蒂脸上挂着神秘诡异的笑意，化作金色粒子于面前消失。谜团因一句话而拉开，抖落出许多真相，却连带出了更多问号。
　　女教皇琼安听到的声音是『被检体：E』的呼唤。更多的声音又来自哪里？
　　福尔摩斯陈述过的『罪的证明』清晰入眼，『被检体：E』遭到人类的实验和谋害，变成凄惨的只剩血管的遗骸。这再明显不过，一看就知道。可这里再没有其他人类，凶手是谁？
　　特异点是最初的Master制造，并被张角扩展为迦勒底认定的『大规模』。其他受召的Servant们的御主为复数又作何解释？
　　以及另一件值得在意的事。……这个实验室的外面，到底是哪里。
　　1700年的美国？2017年的内华达州？莫里亚蒂说实验持续了100年，那么，其实是2117年的51区？明明人类文明在2017年白纸化时就停止了，放任这里扩大结局会是什么，又会从哪里开始吞噬泛人类史？
　　一半有解答，一半又是死结。立香只觉得周围环境都急速缩小，只有自己的脑袋在思考中放大。太阳穴胀痛，脑筋高速运转，摩擦出耳鸣样的噪音。
　　……好难，好困惑。
　　头像要爆炸一样。
　　——“你对逻辑学有了解吗，Master？”

　　——爆炸原理（Ex Falso Quodlibet）
　　这是逻辑学中的一条术语。指证明过程中，一个既存的矛盾会导致整个系统的『爆炸』，推导出任意成立的命题。别名以假得全。
　　举个通俗的例子：先假设“柠檬是酸的”和“不是所有柠檬都是酸的”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定理均为真，再将其中之一与显著错误的结论相连——
　　“柠檬是酸的，或者地球是方的”。
　　这句话在逻辑上为真。
　　但是，由于矛盾的另一方“不是所有柠檬都是酸的”亦为真，上述句子的前半句被否认了。为确保整个系统的『真实』成立，后半句必须为真。
　　“地球是方的。”
　　这句话可以替换任何理论，证明任何事情。反之，一切都成立，也就让一切证明都变得毫无意义。
　　因此，迦勒底观测不出特异点的人理定础值，给出了这里是1700年美国的观测结果。——这里可以是1700年的美国，可以是2017年的内华达州。瑞士的瀑布可以在这里，欧洲的城池也可以在这里。
　　和查理曼的相性最佳，大规模地召唤『幻灵级』Servant，他们的性质本来难以成立，也不会受到影响。叛逆泛人类史的从者的动机看似无理，却得到泛人类史Ruler的认同。召唤从者们的Master有主观的仇恨，也有客观的不得已。可以是一个，可以是许多。
　　将这一切暗示给他们的，两相矛盾却成立的决定性的线索，刚刚消失。立香的视线落在异星使徒方才站立的地方，他终于想通了另一个莫里亚蒂口口声声要证明『善』的背后，另一个隐秘的核心动机。
　　“莫里亚蒂是个纯粹的恶人。”
　　“莫里亚蒂并不完全是坏的。”
　　他想要告诉他们，存在能够构建这种矛盾的两个莫里亚蒂。这是能让这两人都成立的特异点！
　　——万物皆虚假（Nichts ist wahr），然而万事皆许可（Alles ist erlaubt）。
　　这个特异点，简直就如同……
　　谁的梦境（Traum）。

　　“藤丸，有情况！别再愣着了！！”
　　维系这里的是张角还是莫里亚蒂不得而知；在他们全部离世的现今，特异点即将消除，实验室并不给他们彻查的时间便开始加速垮塌。卡多克和玛修争分夺秒地回收扫描的信息，藤丸立香则是向查理曼递了个眼色，几步小跑到那具尸体旁，试图将它抬起。
　　“喂你这笨蛋不要乱碰！”徒手接触外形可怖的血管尸骸，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事吗？！卡多克只觉得自打来到特异点，他对藤丸立香的认知就被一次次刷新，各种方面上。
　　“我答应过琼安教皇要让这个人得以安息！”立香忍住视觉刺激翻搅上来的胃中抽搐连带汗毛倒立，“至少要……带到外面埋葬………欸？！”
　　手指甫一碰到，还未辨认出触感究竟是什么，死骸便在一片窸窸窣窣声中零落成灰。立香张口结舌地瞪视这副情景，有种闯了大祸的惊慌感在心头兜圈。上天作证，他是真的想要轻拿轻放，绝无侮辱死者之意。
　　“立香！”查理曼抢步到他斜后方，一把将蹲地的御主拎过去，“没事吧？！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事……”立香惊惶中带着歉疚，不敢再面对那堆白色灰烬，“可是这样，就没有办法带出去……”
　　“也没时间处置了！”卡多克打断他，见玛修结束扫描，当即将门推开。
　　“快点！赶紧离开这里！那段楼梯还长着呢！”
　　“了解！抓住我Master！”“是！卡多克先生失礼了！”
　　查理曼拦腰抱起立香，玛修将卡多克扛在肩上——后者“？？？”地陷入混乱一回合，之后便老老实实由她搬运。两个圣骑士在前方确认行路安全，一群Servant脚下生风，跑出了死里逃生的气势，总算脱离了全面塌方的实验室，重返地面。
　　“好险……”
　　查理曼扫了眼被填埋得结结实实的暗道，心有余悸：“那么辛苦的战斗都胜利了，结果在回家前死于活埋可就太逊了点啊！”
　　“请安心，Master，现场情况都扫描完毕了。”盾之少女见立香表情失落，上前宽慰，“有了这些资料，迦勒底的各位一定能分析出关于那位受害者的真相的！”
　　“嗯。辛苦你了，玛修。”
　　少年收住对惨死之人的哀悯，恢复迦勒底御主训练有素的平静，向她回应。特异点的所有任务至此划上句号，他注意到阿斯托尔福和布拉达曼特身上浮现出退去的金色灵子，连忙和查理曼一道走向他们。
　　“啊咧？这个是要说拜拜了的意思？”阿斯托尔福一拍脑袋，“哎呀都忘记啦！我们是特异点召唤的Servant嘛！还以为可以就这么跟着查理和Master回迦勒底来着，欸嘿☆”
　　分别在即，语调还是那样欢乐。少年微笑着与他握手，掌心感觉到的不再是没轻没重的怪力：“一定还能再见的，阿斯托尔福。”那毕竟是只要结下了缘分，就有无限可能性的人理延续之处。
　　“查理曼陛下，还有Master和迦勒底的各位，请多保重！”布拉达曼特也精神十足地向他们告别，“这次能够作为圣骑士侍奉您到最后，真是太好了！”
　　“啊。帮大忙了，你们两个。回去之后要好好感谢罗兰啊，我们的冒险能圆满结束也有他一份功劳！”查理曼笑眯眯地将双手搭上他们的肩膀，用力按了按，“往后迦勒底的战斗一定也会需要你们的力量，Master召唤你们的时候可不许装没听到噢！”
　　“是～～！”
　　也不知道这后半句话到底有没有左耳进右耳出。
　　“谢谢你们。”立香感激地向他们鞠躬，“下一次就在迦勒底，或者其他的特异点再会吧……！”
　　“好啊！”阿斯托尔福挥手大笑，“Master也是，小查就拜托你啦。要继续和他好～好～相～处～哦！”
　　把那四个字高低宛转念出了“相亲相爱”的调侃味，还没等查理曼去揪他的小辫子，两个人就随着金光掠过消失不见。没有伤感的负担，轻快得宛如结束一场随时能再约的，友人的聚会。
　　“接下来～我们也该回去咯。”
　　“是啊。这个颈环我也真不想再戴下去了。”
　　迷宫的一侧墙壁整面推倒，其他的出口不知连接着哪里，险象环生的旅程，收束于真正的归途。与迦勒底接上通讯，灵子转移前，立香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住了查理曼的手。像是害怕幻想的圣骑士之王被幻想挽留。
　　“查理，我们在这个特异点做了很多。可是它的本质，会不会只是像那个御主做的梦一样不真实的东西？”
　　“那样也没什么嘛。”
　　查理曼交握住他的手指，“就算是梦，等特异点被消除，那个梦也会醒来。但是我们在这里经历的事情不是虚假的。这些回忆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也该由你来保存和相信。”
　　“也是你的，查理。”立香的指尖隔着黑手套摩挲他的指节，“这是我和你共同的冒险。哪怕迦勒底没有观测到我们经历的很多事情……”
　　和被召唤的从者们，以及彼此之间，凝刻下来的缘分与感情都真实地存在着。
　　“回去吧。”他凑近对方，“在下次任务开始之前，应该还有很多事情等我们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