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Caru

37、第 37 章

　　世间万象尽数异化，身前脚下一切都化作形状模糊的黑影，遍布支离破碎的猩红裂痕，色相颠倒错乱，生与死的境界于眼瞳中歪曲浮动。
　　“啊、啊啊啊啊…………！！”
　　脑袋犹如被三百六十度打入螺旋钢钉，拧钻进去的钝重并刺痛一齐发作，藤丸立香表情狰狞，整张脸都筋络暴凸，汗水浸湿极地服，他本能地双手捂住太阳穴，想大力挤出头骨内膨胀碾压的痛楚。
　　“立香？！”怎么说这也太不妙了吧？！若能以己身代替立香承受，查理曼必不会退缩，可这是属于御主的任务，他唯有相信对方，相信那句付出觉悟，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承诺。
　　——『我会克服一切的。』
　　“啊、啊啊……好、痛…………”
　　大脑仿佛搭错了弦，感官神经各种串位，耳朵听到铁锈的味道，嘴里尝出混乱的色块，鼻子闻到风刮身体的温度，指尖触碰着查理曼分不出音调的呼唤，唯独眼睛……唯独视觉还是正常的，还能够看到自家从者和趋近的敌人——哪怕他们也都化作暗影绰绰，尤其莫里亚蒂身上的『命运之线』与『死线』混杂不清，其中是否有更关键的『点』，必须再集中精力，让大脑替他去辨明。
　　“那家伙没问题吗！？”
　　卡多克脸色铁青地仰视，“他要看的是……命运三女神权能的『死』吧？！要在女神纺织的丝线中分辨『死线』，就需要大脑与视觉『成套』，理解魔眼所见。这种事就算是一般魔术师也——”
　　不可能做到。……再者说，人类怎么能理解神的生死？！脑的运作不能跟上魔眼的捕捉，在高密度的魔力回转下，当场烧成残废都已是算轻的！
　　“不，”小达芬奇抬指触屏，“藤丸君的话没准能做到。他在希腊异闻带经历了与机神的战斗，以自己的生命为子弹，与玛修协同击落过他们……是见过神明支配的世界之终焉，能够理解『神明之死』的人类。接下来就还差……”
　　还差一柄武器。能够像概念武装·黑色枪身（Black Barrel）那样针对这种神之权能的绝对杀伤，两者合一便是破局的关键。
　　“查理……！！”
　　青蓝魔眼中心的光点突突跳动，从者身上的『线』像纯黑的毒刺，密织的玫瑰藤，扎得眼球剧痛难忍；又冷又热的液体涌出眼眶，感温失灵了。停下来，停下来，你想发疯吗，想要往后眼中的世界都是这样扭曲凄厉的光景吗，想要食不知其味，耳不能聆听吗，想变成不再是人类的怪物吗！求生欲嘶吼着想叫停这自杀举措，藤丸立香抱头半蹲，头却拼死也不低下半分，机神陨落的回忆急速掠过脑海，就在这几秒的梳理中，他看见了——
　　看见了黑曜石。……不对，看见了『命运之线』中将其断绝的黑色『死点』！
　　“你能看到……我的眼睛吗……！！”
　　想表达的意思也无法准确地说出口了。然而查理曼的身影没有一丝半点踌躇，他向御主一点头，纵身便迎向了近至几步之内的异星使徒。
　　查理能和他共享视野。连接是有效的！立香只觉得溃散的精神又有了聚合起来的力量，他勉力举起右手，第三道圣痕的光芒在少年声嘶力竭的命令中亮起。
　　“以、令咒……命之……！！”
　　跨越了那么多苦难挫折，这颗透明的心中所承载的意志，如钢筋铁骨般坚强。
　　即便那是神，……就算那是神。
　　也要由冒险传说的勇者（主角）亲自击败！
　　“将命运——斩断吧！！查理！！！”
　　庞大的魔力一股作气注入到剑身，三十色变幻的光谱，全部汇聚成极致澄澈与耀眼的纯白。笼罩其中的圣骑士帝身姿飒爽，步伐迅捷，挥剑而出正如春风般轻盈。
　　“皆如你所愿，我的Master！”
　　帅气的剑士朗声相应。眸光锐利地锁定某处，嘴角笑意却是清爽温柔的。
　　“哈！用魔眼让他变得能看到就觉得赢定了吗？！”
　　莫里亚蒂早见到少年御主双瞳血流如注，对着白骑士砍来的剑也不以为意，“人和从者的『死线』或许能用剑切断吧，想破坏诺伦的权能可是等同于弑神，别以为那么容易就能击破她们的『死点』——”
　　话到这里，他突然哽住。
　　那是自以为坦途无碍地行走时被无形陷阱绊下深渊般地，意料之外。
　　查理曼没有做出斩击的动作。亮得化作剑型白光的咎瓦尤斯，划出一道再轻巧优美不过的弧线，于剑士的手里转了个圈。剑柄朝前，剑刃冲后。覆盖整把剑的白光，从尖端流向了剑柄的方向。
　　“传说啊，复苏吧。”
　　来自幻想的剑之英灵语调抑扬顿挫，透露出王者为圣物揭开封印的庄重威严。
　　“什……！！”自认计算缜密的年轻教授，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这把剑啊，有多种多样的传说哦。比如一天变化三十种颜色什么的，还有……”
　　——“……剑柄里藏着圣枪之类的。”

　　在这个与查理曼相性极佳的特异点，幻想的神秘被巨幅放大；各种顺应『命运』的故事经由莫里亚蒂的推手逐一落实，尤其是福尔摩斯与另一个他跌落瀑布的结局，直接奠定了『传闻』必然能够显现的因果。查理曼手握的剑柄变换了形态，澄金的幻之枪身，荡漾出灼灼华光，仅此一次地自其中，完全解放。
　　——圣枪朗基努斯（Spear of Longinus）。
　　号称能够主宰世界，令持有者百战百胜，饮过十字架上圣子之血的杀神之矛。命运之枪。
　　正因那是属于命运女神的力量，在神之『死点』暴露于枪尖下之时，多强大的权能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圣枪、拔锚。”
　　执掌灭神兵器的冒险者骑士眉宇如剑，连手腕上的红色纹路都在魔力激荡下焕发光亮，他手指收紧，将反转局势的一击倾力送出。
　　“给我——彻底粉碎吧！！！”
　　金芒万丈的枪尖穿过千转百绕的命运之丝，准确无误地贯穿莫里亚蒂身上被观测到的『死点』，裂响清脆，魔眼拓开的视界里，黑曜石的『点』应声尽碎，所有代表命运三女神权能的丝线根根断裂垂落，在金色光芒中化为劫灰。这意味着『纺织』的结束，神明使命的终末，以及在这密织到几乎无隙的蛛网之中，主从二人终于携手抓住的某个细小的『孔洞』，藉以撕开一条洒满光明的出路。
　　“——！！！”
　　那是和黑枪命中神体非常近似的一声闷响。『死点』化为乌有的瞬间，权能不再，无伤的命运也再不能恩惠于莫里亚蒂。近身到不足一臂距离的异星使徒与剑士，谁更加精通分秒必争的白刃战不用分说。查理曼再度翻转手腕，完成使命的圣枪还归圣剑的形状，就在他重新剑刃向敌的那一刻，十二柄辉剑早就恭候多时，陡然浮现在王的正后方，齐指莫里亚蒂。
　　每一柄剑也都早就领受令咒的力量，蓄满了异彩斑斓的强大魔力，连两人周遭的空气都烤得无比炙热。
　　“混账！竟然真的做得出来——”
　　数学证明必须步步严谨，一个错误会连带出更多错误直至全盘皆输，早在藤丸立香使用魔眼的时候，他就该不顾一切脱离战场的。莫里亚蒂向后退避，业已太迟。
　　王之剑、王之勇士们早已君临于此，用幻想的色彩，书写幻想的故事。
　　此即——
　　“『揭示王威，踏遍世间的十二辉剑（Joyeuse Ordre）』！！！”
　　正中心的圣剑兜脸一发重炮，白光划出彗尾，将莫里亚蒂轰飞了出去。十二把辉剑紧追其后，自崖顶疾驰而下，每一道彩光途经瀑布都撩起成扇的水花，晶莹水珠又将美丽的虹色四方折射，一时间天上地下，水中山巅，都如同真正被巡游世间的王与勇士踏遍，尽染只能在幻想的画卷中看到的纷繁颜色。它们不曾偏离一点准星，向击坠的猎物全面合围——而且，再不会落空。
　　“……唔呃！！”
　　对自称恶之皇帝的首领，捍卫善之秩序的圣骑士帝不加容赦。击碎武器，重创灵基，连使徒周围的岩石与地面都密集轰炸，不留逃路。若对方的宝具会唤起恶，那么这明丽的十二道裁决便是骑士们驱散邪恶，荣光闪烁的誓言。守护弱者、抗击□□、反对错误、不惧牺牲、忠诚、公正、勇敢、坚毅，发誓真诚地对待民众同伴兄弟战友，以及最后的最后——
　　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成、功了……！”
　　这句话一向是藤丸立香艰难旅途中最喜欢的口头禅之一。查理曼解放宝具真名时，他就被迫停下了魔眼，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汗水，头痛得像被从内部剜出去一块。就在他支持不住几欲瘫倒时，腰部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
　　“立香！！”
　　那是他的白银骑士，是为他斩获胜利，往后也想一直相伴而行的人。立香费力地撑开眼皮想和他共同俯瞰战场，眼前一片深黑。就像曾经站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仰望的极夜。
　　然而这一次，他在漫漫无边的夜色中，恍惚看见了极光。
　　朦胧流动，变幻无穷，似锦缎又似轻纱，美若幻梦的彩虹色。衬托着极夜的星辰崭亮明晰，烙印在他的世界，埋藏于灵魂深处。
　　“你的宝具……果然还是这么帅气，查理。”
　　将头埋进自家Servant的怀中，立香喃喃道。查理好像也在他耳边呼唤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见了。唯有头顶落下的轻柔抚摸，依旧和北极寒风中，被他细致拂去雪粒时一样地温暖。
　　牵动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少年御主失去了知觉。

　　“在这里！来帮把手，小阿！”
　　负责打扫战场的阿斯托尔福和布拉达曼特忠实履行帮王回收猎物的职责，将余命没剩多少的莫里亚蒂从乱石堆里挖出来，一左一右架回到残桥上。
　　“查理～！这个家伙还有一口气，我们把他抓来啦！”
　　“还请您发落，查理曼陛下！……陛下？Master？”
　　上了桥他们才发现，卡多克、玛修和查理曼正七手八脚地按照尼莫护士的远程指示给平躺在地的立香做应急救治。……当然主要干活的还是前两人，后者更像手术室门口等待的配偶，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地充当气氛组。
　　“这种状况下居然能睡着，麻醉剂说不定都可以省了。”卡多克一边观测颅内压一边翻了翻立香的眼皮，“幸亏魔眼开启时间短，大脑没出现什么严重创伤。角膜的伤势魔术礼装已经治疗得差不多，闭眼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至于这中间折损了多少生命力，他不清楚，也没法计量。
　　“前辈醒来之后看不见，一定会觉得很不安吧。”玛修从盾牌里掏出纱布绷带递过去，难过地低眉垂目，“要是能在这之前就康复该多好……”
　　查理曼肩膀一震，然后用足以让两个圣骑士都打哆嗦的目光看向了莫里亚蒂。
　　“你瞪我干什么。”破破烂烂的异星使徒只剩嘴最硬，“用魔眼又不是我的主意。让你们去死是我规划的『命运』，可谁能想到他为了击败我，先一步走到冒死的境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命运也斗不过这个不服输的少年。
　　“算总账的时候到了。”查理曼不听他狡辩，“罗兰、君士坦丁皇帝、兰陵王阁下、徐福、堂吉诃德阁下和桑丘阁下，还有福尔摩斯和界域里那么多的同伴。他们的血仇——”
　　圣剑微微一侧，剑身反射出雪亮无情的冷光。
　　“吊死还是分尸，你选一个吧。虽说我是很想直接斩首啦。”
　　寒气刺骨，场上一时没人敢劝阻。唯一能拉得住的也躺了，莫里亚蒂大危。
　　“……等等！”这下连嘴也不硬了，“我说，不考虑下其他选择吗？比如就放任我安乐地消失。我手里还有关乎你们迦勒底未来行动的重要情报……你总不能代表整个组织做决定吧？”
　　查理曼顿住，瞥向身后还没恢复意识的自家御主。
　　“又在花言巧语！”戈尔德鲁夫也不吃他那套，“想拖延时间，再找机会干出什么谋害我们的事情吧！别以为我们还会信你！”
　　“那这样如何。”年轻教授的笑容半是狡猾半是苟且，“我先给你们一点定金，权当展现诚意。关于『异星之神』U-奥尔加玛丽，她为了强化自己的灵基，盯上了沉睡在南美的禁忌，——领域外的生命，『ORT』。当她与其融合时，就意味着你们的全面败北了。”
　　“什么……！！！你、你说……『ORT』？！！”
　　两个魔术师吓得直接失语。从者们还不太能理解那是何物，不过从他们惊恐万状的表情中读出了兹事体大。
　　“现在能明白了吧，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莫里亚蒂摊手道，“还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你们或许都无法理解之处，里面也有着需要交给迦勒底仔细分析的线索。不考虑带上我这个亲切随和的导游，为你们解说一下吗？”
　　“这种决策，”卡多克先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我没有权利参与。你们决定吧。”
　　“可恶……！这家伙看上去是真的知道些什么！”戈尔德鲁夫很不甘心，“但是就这么放过他……”
　　“我认为应该接受莫里亚蒂的提议。”检索过ORT的情报验证此言非虚，玛修倒是平静不少，“既然是事关迦勒底的重要线索，就必须先充分搜集。……作为福尔摩斯先生的助手，能为他做到的就是这样了！”
　　“哈哈哈，不愧是玛修·基列莱特，很知轻重嘛。你怎么说呢，查理曼？”
　　退去只是时间问题，这副残破的灵基也不足以再和圣骑士之王抗衡。注意到查理曼没有完全平息怒气，莫里亚蒂用近似商量的语气发问。
　　“…………。”
　　骑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阵，收剑回鞘。他转身走到藤丸立香旁边，俯下身静静凝望。
　　还在浅眠中。许是麻药过去痛楚未消，人类少年的眉宇间纠结着一点压抑的皱纹。黑手套包裹的指尖停在他的额心，轻如羽毛地抚过。
　　“我是立香的Servant，大事上当然要尊重他的意见。”查理曼平声道。
　　“……所以，在我的Master做出决定之前，你的脑袋暂且留着，莫里亚蒂。如果他醒来表示不赞成，我会立刻将你干掉。在那之前该怎么表现，你明白的吧？”
　　“死刑缓期执行么。”莫里亚蒂点头，“可以，就由我带路。就算没有魔力供应，我也能不添麻烦地单独行动，还可以提供给你们交通工具哦。”
　　“诶？你那辆超酷的老爷车进化到可以坐很多人了吗？”查理曼呼地直起身。
　　“？不是老爷车。”莫里亚蒂遥遥一指，“我有一辆以傀儡兵核心作为驾驶动力的四轮马车，是张角送给我的纪念品。呶，就停放在那边。”
　　山脚下，隐约能见到一辆全黄的，草顶的，朴实刚健拉货型大厢马车。
　　“…………你果然各方面都没有另一个你帅气啊。”冒险者骑士大失所望地摆了摆手。
　　“！！！”
　　异星之使徒再次（不知为何地）深深受到了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