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Caru

3、第 3 章

　　恰逢极夜。
　　冰原上空的天幕高远澄净，不时能眺见益发崭亮的星辰。采收资源的行动告一段落，最前方的查理曼收剑回身，向御主的方向走去。
　　“大家，辛苦了！”
　　和每个按顺序归返的英灵打招呼，藤丸立香始终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回来。极地礼装虽能抵消足以冻伤致死的低温，为了不麻痹人类正常的触觉，仍将寒冷程度保持在让他切肤体会的等级。少年御主频频在风中搓手跺脚，抬臂拭去被风吹向眼睛的雪粒与冰碴。
　　“………”
　　不用和人说话的时间里，黑发蓝眸的男孩子半垂着头，小口小口呼出转瞬结冰的白气。眼神清亮，却面无表情。身影并不萧瑟，也不显寂寞。或许只是在放空脑袋休息，又似是专心琢磨着回去以后吃点什么好的。
　　乍一看他实在不像战士。没有伤疤，手中也不持任何武器。但查理曼看得到他的手背，三道鲜红令咒一丝不苟地纹在上面，构成盾的形状。
　　人类最后的御主。切除五个异闻带，目送不列颠的陨落，即将抵达结束一切的门槛；如今在北极大地的烈风深雪中，藤丸立香安静地站在那里，挺直腰杆，背负无数看不见的生命。他夺去的，他缅怀的，他铭记的，他想挽留的。……全部都未曾有过选择。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日子。』
　　“——。”
　　无形间被什么触动，白银骑士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加快脚步，春风般地朗笑着高声招呼，一径吹到他的御主身边。
　　“Master，不要感冒了哦，快点回去吧！刚才我作为骑士的姿态，有看到吗？”
　　“查理！辛苦了！”
　　等回了全队的主战力，喊出剑士真名的立香马上笑了起来，挥手迎上。御主对他一向比别人更多几分兴高采烈，查理曼则自我感觉良好地断定这是他比别人都帅的证明。
　　“我看到了，查理真的很帅气！不愧是圣骑士的领袖呢。”
　　“嗯！你也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虽然我还没有被谁说过不帅气来着！哈哈哈！”
　　说说笑笑地并肩而行，查理曼侧目立香被霜雪染白的头发，抬手替他拂去。立香很享受来自剑之英灵大大咧咧的抚摸，总会在他自以为查理曼注意不到的角度偷偷微笑。
　　——为漂白的大地染上颜色的御主，总能从艰难苦痛中站起，与那些不愿和不舍持续战斗的平凡人类。如果他也会陷入自古以来救世主皆难善终的命运的话……。
　　『就由我来拯救他。』
　　于是这个决定被种下，也于灵基再临的最终阶段认真地传达。幻想的圣骑士帝不是会把决意与真心藏藏掖掖的类型，这一点藤丸立香也很了解。
　　所以少年在听到这番话后只是微红着脸，久久地沉默。查理曼伸出一只手在疑似愣神的御主眼前晃了晃，立香眨眨眼，对他绽开平素的笑颜。
　　“那以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了，查理！”
　　万金油的应答，正式场合尤其挑不出毛病。查理曼自己第三灵基时也用过同类措辞，自然不会对立香的回复有意见。只是在心底有丁点细微的疑惑，哪怕并不足以促使他问出口。
　　……你本来想说的到底是什么，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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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位置：湖畔平原以东>

　　赶路的过程中，后方天空的紫红色依然渐渐缓缓洇染中。当查理曼和立香被一片宽阔的湖泊拦截，正在思忖渡水方法时，一侧树林里突然有年轻悦耳的男声朝他们遥遥投来，中气十足。
　　“那边的两位，暂请停步！”
　　是追兵？！白银骑士飞也似地转身，拉着立香向湖的反方向退避，声音的主人已经极快地突入视野，拦在必经之路上——那确是以英灵标准判断也迅疾惊人的超高敏捷，立香只能目视一团白影，听闻沉闷的蹄音有若骤雨般敲打地面。
　　“骑马的家伙。是Rider吗？”查理曼见无法匹敌对方的速度，索性不再移动，牢牢护住身后御主。随着距离缩短速度放缓，立香看清楚了骑手的身影，他大吃一惊。
　　“不……我认识他，查理。他是——”
　　熟识的面孔。曾在第三异闻带里交过手，Saber职阶的中国英灵。
　　“——！”
　　高雅纯白的名骏踏步徐止。碧草飘摇，衣袂翻飞，劲装剑士一掠下马，执缰而立。堇紫瞳眸隔着那副雕琢精美气势凌厉的双角面具，清清淡淡，又不失威严地瞥过来。
　　骁勇无畏披面者。
　　北齐高长恭，军神兰陵王。
　　这是先前查理曼收拾过的百余从者加在一起都望尘莫及的『英灵级』。经历大秦异闻带，藤丸立香深知这位名将实力非凡，只是没摊上善用其锋芒的御主。不管现下他遵从何方，此刻若与彼时一般敌对，想全身而退绝非易事。
　　“——呜哇，你可太帅啦！面具也好帅啊！马也超帅气的！！”
　　紧张的冷汗刚有点冒头，旁边的查理曼蓦地大呼小叫起来，立香吓得一个激灵扭脸看他，对面的美青年更是被兜面而来一连串激赞给震得一愣一愣，迟疑半晌才抬手摸摸面具确认自己还戴着，口中挤出一个字：“……哈？”
　　“他是真心在夸你！”人类御主见势不妙赶紧跻身而入，“以及那个，我也觉得你的马和面具非常棒！”
　　“呃……多、多谢？”面具下的俊脸勉为其难稳住了表情，也再难以肃容相向，“方才若有冲撞，还请见谅。我受人所托在这片区域巡逻，见两位从复仇界域方向逃难过来，想必是遭到他们袭击的落单从者？”
　　……能把查理曼和自己混为一谈，足可见前者的气息弱化到了什么地步。立香抿抿嘴，心头浮起担忧的阴云。对面的寥寥数语中，有几层意思：只字不提『人类』，说明这片地域只有从者；存在与复仇界域不同的第二个势力；以及，兰陵王不属于那一方势力，只是被委托者。
　　“嗯，我们的确是刚来的！”身为久经战场之人，查理曼觉察出兰陵王未带敌意，语调也松快不少，但犹记得将少年拨到身旁触手可及处，“那些家伙啊，不由分说地就开打，暴躁得完全没法讲道理。你知道什么内情吗？那个……”
　　“在下兰陵王。”俊美的军神有礼微笑，“还未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哦对！自我介绍。他叫藤丸立香，我的真名嘛，是……”话到嘴边打了个磕绊，一转瞎编，“……西顿！”
　　身上还佩着剑呢张口就来！那是能战斗的英灵吗！旁边的立香顿时嘴角抽搐，一个爆栗敲了上去——而且冒名顶替也要看对象，当心回到迦勒底被狼王罗伯追着咬啊！
　　“好痛！Ma……立香你干什么？！”
　　“……请叫他法兰克的Saber。”不愿意揭露真名的话还有标准格式，太过随心所欲把当Servant的基本法都忘记了吗，这样万一被召唤参加圣杯战争可怎么办。立香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甚至开始替他操起不存在的心。
　　“好的。”兰陵王对眼前的小闹剧分外淡定，似是已在这里见识过不少性格各异的从者，“藤丸阁下，以及法兰克的Saber阁下，还请先随我启程。复仇界域的三军很快就会行至此处，在被他们包围之前，由我护送两位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渡湖的路只有一条，再往南走就是复权界域。”兰陵王牵过闻到空气中的什么而略微躁动的马匹，适时给予安抚，“那里收容所有像两位这样的落单从者，以及失去了战意的从者。我便是受掌管它的英灵委托，在这里寻找幸存者。”
　　复权界域。一字之差，氛围感天差地别。立香和查理曼短暂地眼神交流后，转头又问：“掌管复权界域的英灵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英灵级的Servant只有一人。”兰陵王修长的手指梳过鬃毛，目光透出些许敬意。
　　“罗马的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那位人物自从被召唤起，就一直拒绝『反叛』，孑然一身独守城池到现在。”

　　<当前位置：复权界域据点桥头>

　　短短一程，获取的信息量远胜过先前在河边绞尽脑汁的推测。果然最初抓人打听的点子才是最好的点子，尤其碰上的『当地人』还是兰陵王这样品行端正，言辞可靠的英灵。
　　“真意外呢。它会这样听外人的话……”
　　很有风度地让查理曼带着立香骑马，自己在前方领路，兰陵王回过头难以置信地赞叹，“法兰克的Saber阁下竟有如此高的骑乘技能，实在教人刮目相看。”
　　“大家都是Saber，这种程度谁都没问题吧，何况你的马真的很帅！”查理曼笑眯眯地摸了摸手下的坐骑，那匹名驹极通人性，温顺地任其碰触。
　　“不，它平时不会容许任何奸恶之辈接近。”并不知道查理曼同属秩序·善，但借由爱马的态度多少有所觉察，兰陵王温和笑道，“看来您和藤丸阁下是值得信任之人，法兰克的Saber阁下。”
　　查理曼也笑笑不再说什么，收了收胳膊将前面被他环在臂弯里，有些没坐稳的立香摆正。
　　“立香，放松点。不会掉下去的啦！”
　　“我……我知道……”
　　少年御主绷紧身子，查理曼一手持缰一手绕过他的腰侧扶在他胯前的马鞍上，两人几乎密贴，稍微颠簸便会撞进对方怀里，偶尔掠过颊边的吐息隔着脸皮都能烫化他的血管。稍侧头去看，骑士笼罩在兜帽下的蓝眼睛被阴影压暗色调，恍若夜晚平静温柔的湖水，若隐若现地倒映着他的面孔。
　　“没事的，立香。有我在呢。”
　　“……嗯。”
　　被这人在耳边叫名字，原来是这么刺激的事吗。
　　突破一百二的心跳和安全性能没有半点关系。换作其他别的从者，他不会这样如坐针毡。立香拼命阻止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转移注意力反刍起兰陵王介绍过的信息。
　　——整个特异点除他之外，没有人类。应召的Servant以万打底计数，其中名不见经传的幻灵级多如过江之鲫，而英灵寥寥。共同点是，落地当下就被安了个『反叛泛人类史』的影响（扭曲），深入灵基渗透意志，化作本能不可抗拒。九成Servant都顺应反叛号令，集结成军驻扎在复仇界域。不断扩张的紫红天空，正是从那片领地衍生。无限填充的令咒源于召唤Servant的御主，反叛的意念似乎也从他/她而来。奇特的是无人知道御主真容，连姓甚名谁，……是不是个人都无法确定。
　　“兰陵王……你也对泛人类史有叛逆心吗？”知晓底细后，立香担心地询问。
　　“不，每个Servant受到反叛的影响分程度区别。”面具加护的美青年摇摇头，“我的情况，恐怕是仰赖此升华为技能的『隐美假面』，减少了精神动摇之故。”
　　单看这份沉静气度，对比先前一言不合喊杀震天的杂兵们，确实足以自证。
　　“除了复仇界域和复权界域，这个特异点还有没有其他领域？”查理曼在后面跟着问。
　　“据我所知，只有这两处自成界域。”兰陵王转头向西，隐约可见一片险峰重峻，“不过，我倒是遇见过从山那边逃亡过来的落单从者，说明并非所有从者都归顺于界域。具体的……怕是要亲自过去才能知晓。”
　　谈话间抵达了复权界域边沿。东临群山，西挨森林，三面环河，食物水源皆有天然供应。背向视野通畅的无人平原，唯有一道桥梁直达城堡正门。——教科书级别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
　　“看样子，那位皇帝已经在这里迎击过敌人了。”查理曼率先下马，又伸手给立香让他扶着稳稳落地，“河边浅滩里有残存的箭簇，地面也有枪弹和焚烧的痕迹。”
　　“是。”兰陵王若有若无瞟了一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受召唤时，尚在交战当中。结果也正如您所见，复仇军过于冒进，未能突破复权界域防线。”
　　“你出手帮忙了吧。”猜到七八分后续发展的骑士了然地笑了起来，“合作关系也是因此建立的？”
　　“……是的。”接下来的应答略显迟疑，“这也是……考虑到Master的……折中方案。”
　　复权界域，无视御主的反叛意念笼城死守；生前遭主嫉恨，饮鸩而亡的高长恭处在御主与人理的立场中间举棋不定，也并非不能理解。见他不打算过桥，立香便和查理曼在此与其分别。
　　“实在是非常感谢！”少年御主礼节端正地躬身致谢。
　　“Merci！你真是个从头到脚都帅得掉渣的英雄啊！”查理曼大力拍拍身量还没他高的青年肩膀。
　　“哈啊……。承蒙您夸奖。”兰陵王心神不宁地扶扶面具，“……为什么呢，我应该没让您看到脸才对……”
　　“？？”圣骑士王不解其意地歪头。
　　“没、没什么。两位还请小心，待复仇界域第三军行来，怕是又有一场恶战。”兰陵王轻盈地一跃上马，“我就先告辞了，还有其他地区要巡逻。”
　　“等等，兰陵王！”立香急急喊住他，方才一番交谈后，他对隐瞒身份一事感到难以释怀，“对不起，一开始我对你说谎了。……我其实是人类，我们是来自——”
　　“迦勒底的Master和Servant对吧。”
　　后半截话突然被兰陵王打断。面具后的眼睛难得闪过一抹顽皮光华，露出浅笑的下半侧脸如玉雕般素净精致。
　　“别看我这样，也好歹是个将军。您手上的令咒再不遮掩一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的，藤丸阁下。”
　　“………？！？”
　　年轻将军一眨眼绝尘而去，最要命的问题没被解答便给白白放跑。立香哭丧着脸一个失意体前屈，只恨自己反应太慢：“是谁把迦勒底的事情告诉他的啊？！难道他遇见过福尔摩斯吗！”
　　“嘛～如果福尔摩斯就在复权界域那也不错啊？”要说查理曼的优点之一便是生性乐观，缺点之一则是乐观过头，“赶快进城找到他，很多事就好商量了。动脑筋什么的，我果然还是不在行啊～～”
　　“直接过桥真的没问题吗……”方才没见兰陵王用任何通信手段知会城内，复权界域是否知晓他们前来？立香尚自犹豫，他的从者已经大步流星从旁走过，踩上了桥头的前两阶。没有反应。想象中万箭齐发或魔术乱射之类的阵仗，一点启动迹象也无。
　　“走吧，立香。”查理曼冲他招招手，“咱们这样的状态，他应该犯不着耗费魔力动用防御工事啦。”
　　“……哦。”立香懵懵懂懂地跑到他旁边，快走到桥的另一端时才明白过来。
　　——现在的他俩从气息上判断，就只是两个毫无威胁，弱到不能再弱的弱鸡而已。
　　“…………”
　　虽然无事进城了，……可怎么微妙地高兴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