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31章 脚踝 ...

  •   一道光晒在他鼻子上。他眉尖微蹙,浓密却根根分明的深栗色的睫毛轻轻抖动。眼睛颤抖着眯紧,眼角挤出纹路,鼻翼扇动,嘴巴拉开……肚子疼让这个喷嚏哑成了一声“哎哟”。
      真疼。xxx,什么时候才能好,三井寿撑着床蹭到阳光之外。
      窗外阳光极好,明媚到稀释了蓝,那方天空呈现出调和水彩般的有着氤氲质感的粉蓝色,给人以松弛、愉快的观感。
      三月了,又到了湘北很悠闲的活动季。德男缺乏参与班级活动的爱好,因此很闲,每天来陪他,连修学旅行都借故请了假。
      有个这样清闲的朋友真好啊,一个人养病无聊透了。三井寿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他开始期待德男今天会给他带怎样的晚饭。
      现在,他能期待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天台打架的第二天傍晚他才醒。爸爸妈妈都在床边。他以为自己做了梦,闭上眼睛想翻身,却被疼得立即明白自己是真醒着。他心里叨念着要挨骂了。慢慢再睁开眼睛,才发现事情比挨骂更让他难以承受。
      妈妈温柔地俯身过来,握住他的脸。妈妈脸色很差,脸颊不似平日陶瓷般洁白光泽,而是很疲惫的无光的苍白,眼窝隐隐泛青,被细小的纹路向下拉,一看就熬了大夜。
      三井寿轻轻喊了声“妈”。
      妈妈慢慢阖眼,再撑开看着他,“没事,很快会好。阿寿什么都不用担心,爸妈都在。”
      爸爸跟着凑过来,细看他。爸爸的气色也很差。他们俩没骂他,没提打架、没提学校,什么都不用他知道,他只需要睡觉。
      他该安心才对,但爸妈眼里缺了些光彩,那种属于关注的、期待的、充满想象的,他曾在铁男看着庭院里刚栽下的花枝的眼中见过,曾在比赛落后时队友看向他的眼中见过,也曾在镜子里见过。
      很快三井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爸爸再次来看他时告诉他,不用担心,他已经跟学校谈过了,不会给处分,不会影响毕业。等到夏天,他要去欧洲办公,带他一起去,在那边完成高中再申请大学。他会多花些时间陪他。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爸爸说这句话时,看向窗外。
      窗外有活跃的光,有飘浮的云,有两三只海鸟飞过,有初萌芽的树枝,有初春的蠢蠢欲动。但窗外没有他儿子。
      现在他懂了,爸妈爱他爱得单纯。他们其实不用他多优秀,多完美。只要他健康,肯听话,最好少惹点儿麻烦。
      于是三井寿更不快乐。他伤了他们的心,而他们不打算用严格管教来矫正他,关于他成长中长歪了的部分。
      龙的来访把三井寿从回忆里拉回现在。龙隔三差五来看他,给他带花花公子,还有他新摆出来的多米诺骨牌的照片。龙开始抱怨屋子不够大,等他有钱要买个大房子,留出一整层,一定要把那八千片一次推倒试试。
      三井寿说好,到时候绝对要去看。
      这次龙给他带了一小盒抹茶味鱼形烧,笑说:“我自己烤的,你尝尝。可能没店里好吃,我用的电烤箱,缺了烟火味道。不过我特地放的半糖,怕你嫌太甜。”
      “多谢,龙,你真是……”是个很好的朋友,三井寿感动,想锤龙一拳以示亲密,不过刚举起手就因为肋下太疼而放弃了。
      龙拍拍三井肩膀,表示理解,帮忙摇起病床,让三井倚得舒服些。“喝水吗?给你冲一杯梨汁怎么样?配点心。啊对了,”他举着杯子刚要出去,忽然回头,“铁男依旧没回来,我哥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真不知道。”
      三井寿望着窗外粉蓝如童话的天空点点头,眼神钉在窗子角落,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铁男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原谅他,他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
      他太知道怎么伤害他,因为他太懂他。他受了伤,作为报复,他揭开了铁男心里最痛苦的那道疤。他凭借铁男所摆脱的罪与负罪感,轻易变成了他的毒箭,刺穿铁男的阿喀琉斯之踝。
      他怎么也不该把阿莲牵扯进来,因为铁男从没那么想过。他明明知道,就像他知道那句话能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会原谅他了,是自己就绝不原谅。
      跟龙的梨汁一起回来的还有德男,提着德男妈妈做的饭盒,三个男生匀着吃了。有人陪的饭更香些。
      龙告辞时候,三井留下德男。外面开始暗,天空呈现出有层次的红,三井的窗子所框出来的部分,混沌着亮红与亮蓝,很文艺。
      他让德男扶着他到窗口站一会儿,他想看看街上的热闹。
      德男比他高,三井寿几乎把所有体重都倚在德男肩膀上。他想他们俩的姿势一定像情侣,可惜他们完全不是。不知道街上那些挎着胳膊、挽着手的,有几对真情侣,有几对在演戏。
      “赤木问过我吗?”三井问。也许德男是唯一他能坦白问的人,因为德男从不会多想,也不会乱讲,让人安心。
      德男挺吃惊的,“赤木?我以为你会问宫城。”
      “那宫城怎么样?”
      “也住院呢,不比你伤得轻。”
      三井品德男的语气,有邀功的意思,于是鼓励地摸摸他的脑袋。
      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他真没必要跟宫城打这场除了泄愤毫无意义的架。既然球队给他递了橄榄枝,他应该顺势答应的。是他们来求他,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球队去。全了他的面子也满足了他的里子,多完美。
      德男推开一点窗子,让新鲜的风吹进来,忽然接上上一句话:“对了,赤木来找过我。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在走廊里看着我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问你。小三,你和赤木之间,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从前认识。不算愉快。”三井寿觉得心酸,赤木不会来问他了。打完这场架,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来邀请他了。现在他才发觉,他还是挺想被赤木那家伙认可的。
      “阿德,我累了。扶我回床上去。你再来帮我带报纸来,每天都要。再帮我找过去两个月的,越全越好。”
      “哦,那你休息。我明天再来。”德男送三井回病床,简单收拾一下,告辞了。但他很快回来,带着过去几天的报纸,笑说:“楼下报刊亭只有这些,更早的我回家看看,我妈妈好像订了报纸。”
      三井寿花了许多时间,反正养病也没别的事做,慢慢整理港区火电厂事件。
      现在回头看很清晰了,自明党想借机敛财,没想到黄雀在后,公明党织了口袋,找机会挑破拉政敌下马。不过哪边都一个死样,拿着普通人的一辈子当棋子用。
      而脏手的活儿,背后的大人物自然不能亲自动手,新闻上的这些执行层,其实是谁,关系并不大。比如岛津建设,不过是个洗钱的皮包公司,是它也行,是鸟律也行,是乌聿也行,之所以是小林和寺岛,的确与铁男借这条船暗度陈仓脱不了关系。
      这一年多以来陆陆续续闹的事,想必有极道的参与跟鼓动,背后不知是哪一层的利益交换,真正去办事的,也许是铁男那两个朋友。
      至于寺岛部长和佐藤议员,其实不一定非得是他俩,不过刚好是他俩,在合适的位置上,需要拉拢。也许寺岛景成还有从此进入政坛的梦,不知道刀早架他脖子上了。
      他们早就陷得太深,谁都跑不出去。
      在看见自明党新推选的议员候选人时,三井寿又想明白一件事。
      新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吉田。三井寿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想了许久,终于记起来,他在铁男那里看见过吉田女士跟寺岛景成约会的照片。
      吉田家是政客门阀大家族,当初铁男的爸爸也许想攀上这根高枝的,反正他习惯于借女人的家族钻营。不过看吉田女士的气质,跟铁男妈妈、馨阿姨和小林完全两个路子,吉田显然是严肃刻板的强人性格。
      寺岛景成一定觉得小林可爱多了。小林也是政客门阀的大家族,铁男太了解他爸爸,所以才给她改姓小林,多半还给她编织了“受宠爱但不能明说的私生女”之类的背景。
      事情到了现在,自明党的盘算落空,自然要与执行层切割。前几天,佐藤在新闻里长篇大论地鞠躬道歉,一天之后又发新闻引咎辞了议员职务。寺岛更是跑不了,检方已经明示,寺岛将作为主犯被指控,小林转为污点证人。
      不过公明党也没能把自明党拉下来,新议员吉田女士仍是自明党的。公明党在政事上算白忙一场吧。就不知道那些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能不能追回来一些给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一点补偿。
      三井寿将报纸规整叠好,放到床头一只箱子里。新学期开学了,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眼看春暖花开一切都要明朗,他仍不知道铁男的去向。
      他很想他,思念没能随时间消退,反而与日俱增。
      这夜他没关窗,夜风暖起来,他常想现在正是泡桐开得好,不知庭院那些花儿会不会寂寞。
      他带着花香入梦,迷迷茫茫不知今夕何夕。似乎有灯,在遥远地方冲他招手。不知怎的,一阵心悸,他忽就醒了。有光从门顶上亮子照进屋子,一片灰白。
      三井寿轻叹口气,他睡不好并不罕见。跟他的胃一样,老毛病了。唉,想想自己还不到十八岁,怎么先弄出一身毛病来。
      他翻身起来想倒杯水喝,手摸上床头柜,摸到了冰凉一块……手表。
      铁男!
      未及细看,三井寿抓着那块表趿拉着鞋,拉开门跑出病房。
      他迅速左右看过,走廊里空无一物。他凭直觉往楼梯间跑去,剩下房门来回扇动吱嘎嘎响。一连串的哒哒声,等他顺着楼梯跑下两层缓台才想清楚,如果有人,就不会只听见自己的脚步了。铁男一定走远了。
      他手里握着那块表,之前他并未细看,不过一瞥之下的猜测。此时借着医院走廊里苍白的灯光,他摊开手,果然是当初他送铁男的那块,再之前是爸爸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白钢链条、黄金刻度、蓝宝石表蒙,成熟得没个性。三井寿深深喘了几口气,很委屈。他很难体会刚才铁男在站他床前的心情。是伤心吗?还是决绝?
      他能看清他吗?屋子那么黑。他没有偷偷吻他一下?比如吻在不会吵醒他的额头。他怎么舍得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哪怕说句“好久不见”,哪怕说句“再见”也行啊。
      三井寿又抽泣一口,表的秒针在他手心滴答滴答跳动,牵着他的心抽动。真疼。还礼物是什么言情小说行为!铁男真是小气得可笑!
      他笑得润湿了脸颊。
      他将手表放到箱子最底下,以免看见了伤心。
      他这晚上再没睡哪怕一分钟。
      在苍白与黑交织的夜里,寻思起自己这两年,真是失败啊。
      爸爸妈妈已经不指望他改悔,铁男被他伤透了,认识不认识的队友被他得罪个遍,而安西老师其实从未期待过他。
      在所有他以为理所应该拥有的都确切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之后,他终于看清了自己。
      他最喜欢做的事,还是打篮球。
      他早该明白,当他放不下县大赛偷偷去跑去看比赛时,当他与陌生男孩一对一打得快活时,当他赌气地在心里默念着湘北一定会输掉时,他其实都在想他能回去打球就好了。
      从前他一直告诉自己,是自己不肯回去。现在他是真回不去了,这场架打过,他与湘北队再见只有仇。
      他的脚踝是他自己亲手掰断的。
      5月初,三井寿终于出院了。复课那天中午,他照例要上天台吃午饭。德男拉住他吞吞吐吐地不让他上去。
      三井寿只觉莫名其妙,怎么他一阵子没上学,连德男也不听他的了?“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他掐着德男的耳朵,强迫他看着他回答。
      “那个……”德男笑了笑,有些惭愧,“有两个高一的,总喜欢上天台,我们打不过,就,不上去了吧。”
      “高一?”三井寿都气完了,他才几天没坐镇,不良头头的位置就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易主了?“什么样的高一,你跟我仔细说说。”
      “是,嗯,篮球队的……”
      德男讲了来龙去脉,和光中学的不良五人组升入湘北高中,开学第一天,红头发的樱木花道就到三年级的走廊上胡闹。他们当然不能让一年级放肆,于是约樱木花道上天台聊天。
      没想到上去的时候,一年级有个叫流川枫的人在天台睡觉,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这德男能忍吗?自然要连流川枫一起收拾了!
      只可惜结果是他们一个都没打过,被樱木花道和流川枫分别收拾了一顿。唉,对手太不是人,他们决定认怂。
      “樱木就是昨天下课时遇见那个红头发的。”德男补充到。
      三井寿心说这都哪儿来的傻缺!为什么湘北篮球队里全是不正常人类!既然赶上了就索性撕破脸吧,他跟篮球队这笔烂账不妨一次撕撸干净,他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人一旦光棍起来就容易不顾后果干傻事。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思,三井寿决定,要去踢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