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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安西老师 ...

  •   三井寿是湘北的不良头头了。然而,他缺少经验,对于不良生涯的想象力颇为匮乏。除了逃课、打架、聚众在学校走廊里喧哗吵闹逼着别的同学给他们让路、霸占了教学楼天台不许别的同学上去吃午饭、无所事事拿大把时间去荒废……究竟也干不出多出格的事。
      德男他们还不如三井寿,怂得简直愧对不良二字,只有烂得一塌糊涂的学习成绩最向不良靠拢。
      在湘北还能干出什么来呢?没人捧场连淘气都寂寞。不良得太过纯良,三井寿甚至不好意思跟阿龙他们吹牛,还是龙在某场牌局上主动提起。
      那时候龙正握着纸牌,被三井寿连续收割好几轮,他有些恼火,狭长眸子收得更细,冷淡挤兑到:“三井,我从别处听说了。恭喜你。不过,呵,以后打架叫上我们吧,有没有拿我们当兄弟啊。早吱声何至于鼻子肿好几天。”
      众人哄笑一阵。
      三井寿唰地收起牌捏住,举了半臂高,咬着牙意思要摔,忽瞥见铁男在旁边微抿双唇似笑非笑。三井寿沉下气,收回手放松接着打,懒洋洋哼笑道:“啊,看那几个三年级不顺眼很久了。不过打架是临时起意。以后吧,你需要帮忙跟我说。”
      众人又哄笑一阵。
      龙爱玩牌,还有老虎机、小钢珠、麻将、彩票……总之一切不确定性高的不适合未成年人的游戏他都有兴趣。但龙的牌技不如三井,他生性傲慢,喜欢那种兴奋感,于算计上自然不够周全。
      而三井的傲慢更多源于自尊。他胜负心重,玩牌惯于多算,而对纯靠运气的比如骰子之类兴趣缺缺。玩牌赢了他可以笑说“我赢全靠实力!实力你懂吗?”玩骰子赢了只能说一句运气好,没劲得很。
      他见铁男眼睑半垂无意劝架,回想起拉铁男凑牌局人头时铁男轻飘飘地拒绝——不玩,跟你们打牌算我欺负人——那个说话的样子很欠揍,也就是说看上去很拽。
      那是铁男对待世界常见的态度,杂糅了冷漠的退步抽身与粗糙的漫不经心,与跟他私下相处很不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铁男像只吃饱喝足在自己地盘上露出肚皮的狮子,轻松懒散但积极,矛盾又很合适他。
      就好像对铁男来说全世界都不如三井寿一个人重要。三井寿因此而满足。
      同时,他很羡慕铁男对这个世界的轻慢态度。很酷。三井寿学着铁男的样子不计较输赢,在剩下的几圈里大度放水,故意得生怕人看不出来,准备散局时挤兑龙一句“赢了就乐?小孩子一样”。
      其实,因为开了学又有德男陪他玩,三井寿去天空之龙的次数少了许多。在学校自然是德男一伙儿陪他,放学后他通常约他们去吃东西打游戏,培养感情。
      偶尔他也会甩开湘北的伪不良去跟真不良们打打牌,通常挑铁男在的时候,玩累了就拉着铁男和阿龙去街上瞎逛杀时间,顺便打打架。反正铁男和阿龙都很能打,他胆气足。
      很快到了年底,有圣诞节和新年的热闹可以凑,学生们已经浮躁起来,连乖宝宝也无心上课只想放假。
      三井寿在某个拿不准要不要翘课的午休,跟德男一起闲逛消食,不知怎么逛到了单车存放点。双脚猛然滞住,他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白西装的背影,满头银发胖胖的身材,正转过楼头。
      他的心跟秤砣掉进井里似的,咚一声沉下去,再没精神闲扯,跟德男匆匆道别,只说烦得很要去散散心。
      安西老师。
      复课一个学期,湘北占地不大,校园布局紧凑,他当然遇见过安西老师。不多,五、六次,安西老师不常来学校。不过每次都一样,他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辨别出安西老师胖墩墩的身影,然后他的世界阴雨连绵起来,无论之前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
      湘北最好的地方在于有安西老师,最坏的地方也在于此,三井寿每每骂自己胆小,每每还是逃跑。
      不上课,无论去哪儿都太早,他熟门熟路逛到天空之龙,本想寻个热闹消磨掉这个下午,万没料到撞了锁。车行的卷帘门关得严实,一把巨大的钢锁钉在地上。差不多一人高处贴了一张白纸,上面修太用他不怎么好看的字写着:东家有事、休息一天。
      这可奇了。自从三井寿认识修太以来,还从没见过他丢下生意不管。连阿龙也不在,会是什么事?
      这是个阴天,光线暗淡,空气湿冷,冬天里最糟糕的寒风刺骨的坏天气。撞锁的不爽让本就烦闷的三井寿更不爽。一阵风钻进衣角,冷得他咒骂了两句,立起衣领,怀揣着疑惑往极乐寺去了。
      有些距离,他一路阴沉着脸,靠在扶手立杆上跟着车晃。手插进口袋倒不是故意装酷,是为了握住他的钱夹。口袋鼓得快要裂开,手藏在里面,攥到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安西老师啊。
      三井寿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去面对安西老师。他其实偷偷想过,也许老师会来看看他,问他的伤恢复了没,要不要回篮球队。
      因为想过,所以才害怕。害怕老师来,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害怕老师不来……
      其实根本不会来的,他一直自己骗自己。这个谎言不戳也穿,他是知道的,只要不撞见老师,就不会从老师眼里看见当他是陌生人的眼神,他就不会伤心。
      其实老师想看他早就来了不是吗?明明就在一所学校里。
      他瞪着车窗,抽出钱夹擎在半空,小臂微微颤抖。他有种把夹子扔掉的冲动,那么强烈,在他胸口翻滚着,血都往那里涌。他紧咬牙根,脸颊和眼底一起通红。
      那样子很吓人,乘客悄悄离开他周围,但他全看不见,直到电车猛地一晃,他差点摔了。
      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很空而前方很挤,三井寿大喘了两口气,尴尬感压下冲动,他终于松开攥得发麻的手,狠甩两下。他在最近一站下车,车走远了还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
      不该怪老师,明明是自己一直躲着走。
      最后,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三井寿本想去极乐寺,下错了站,已经到了皇后广场,镰仓最热闹的综合商场。
      这儿就这儿吧,正好散心。工作日,商场人不多,巨大的建筑物里,嘈杂的音乐和广告、五色装饰的宽敞过道、琳琅满目的橱窗、年轻漂亮的导购员,对他都没什么吸引力,他只是默默走过。
      一直逛到了三层游乐场,他才有了些精神,换了两把游戏币,挑一台空着的模拟驾驶重型摩托,把注意力都放在屏幕里极速飞过的街路上。
      人生若能像游戏一样随他选就好了。
      时间跟随眼前跑不出屏幕方块的路匆匆过去。三井寿选过了游戏提供的所有场地,沙滩、公路、森林、农场……不论怎样都是设计好的圈。
      他觉得无聊了,看看已经不早,打算回家。刚想退掉剩的游戏币,忽听见旁边一个小孩子的吵闹,其中某个音节刺痛了他。
      “哥,你投准点呀!我要想顶上那件球衣。”
      寻声望过去,只见两个男孩子,大的十二、三,小的七、八岁,在投篮机前。大的那个不停抓起面前的球往框里扔,但进球率不佳,小的有些着急,也跟着投,效果更离谱。
      旁边巨大的奖品架,每一种奖品对应一个分数,最顶上是一件金色的湖人队主场球衣,上面还有黑色粗马克笔签的一串英文,看不出是手写还是印刷。小男孩想要的就是那个。
      三井寿冷冷笑了两声,大步走过去,捡起球轻抖手腕,一颗颗投进篮筐,惹得两个男孩一阵惊叹,瞪大了羡慕的眼睛仰头望向他。
      “想要那个啊?”他蹲下来笑眯眯地跟更小的男孩说。
      男孩用力点头,充满期待地回笑:“哥哥你帮我!你太厉害了!你那么高,一定是个篮球运动员吧!”
      “好啊,我帮你。”他揉了一把小男孩的脑袋,叫大些的让地方,投币重开一局。按下开关,数颗橙红的篮球从投篮机里一起涌向他。
      有一瞬,他觉得它们长了眼睛嘴巴伸着手臂要他抱。它们熟悉又陌生。
      入手时球上的颗粒感剐蹭他的神经,充满气的弹性跟着他的脉搏律动,抬臂、抖腕,球脱离他指尖的刹那,消失的触觉总让他心中空一下,但立即,球入网的声音又催促他投下一颗。
      两个男孩子一直欢呼加油,很快,又有几个来玩的路人过来围观,连老板也凑过来了,揣着手在旁边看。这个投篮神准的长发男生,脸上有种令人敬佩的专注。
      记分牌迅速亮起,每闪一次,数字就大一些,甜美的女声不停喊“你太棒了”。他全神贯注,所有感官和情绪都被吸引了……
      “嘭!”机器突然停住,那个早就录好的甜美却机械的女声喊出破纪录的分数,周围一阵鼓掌叫好,然而这一局,已经结束了……
      老板笑呵呵过来,问三井寿像要什么奖品,问了两遍三井寿才哼笑着答,“球衣”。
      很快,老板带着球衣回来,问三井寿要不要办张卡,玩这么好以后可以常来,他还有公牛的球衣,也有印刷的签名。
      三井寿接过球衣便不再搭理老板,握紧那件金灿灿的战袍,蹲下去问那小男孩,冷笑:“想要这个是吗?”
      小男孩笑得嘴角大开,露出两排小小乳牙,眼睛闪亮亮地,幸福感满溢而出。大男孩高兴地在旁边一遍遍说谢谢哥哥,两手合在一起不停地搓。
      三井寿很想当着这两个孩子把手里的球衣撕碎,很想!从手开始,那股冲动一下又一下,连续不断冲击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不停鼓起他的胸腔。
      他很想看见这两个正仰慕他的男孩子哭出来,撕碎他们的幻想,告诉他们现实从来不如人所愿!他已经听见了布料撕裂时充满破碎感的声音,只要唰地一声,眼前这两张充满幸福的笑脸就会挂满眼泪了。
      就像他受伤的时候……也不过是……骨头极轻巧地、咔地一声而已……
      一只小手在他脸颊轻柔地拂过,稚嫩的声音微颤:“哥哥?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呵,没事。眼睛有些发炎,我得去上点眼药水。呐。”三井寿把球衣塞给小男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底没舍得。
      走出商场,天空竟飘了雪。虽然很细、很小、很轻。真少见啊,湘南的雪。
      他吸了一口冰凉湿润的空气,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就让天空哭泣吧,他才用不着。
      等他回到极乐寺,情绪已经平复了。回头想想他还真是个好人,多么温柔啊,自己。也许他该讲给铁男听,铁男一定会称赞他,所以还是算了吧。
      铁男光着膀子盘坐在榻榻米上,左边肩胛骨和右后腰位置有明显泛青,能从他深棕的肤色上看出来,可见对方下手够重。
      他面前的炕桌上摆着镜子和医药箱,铁男一手拿着棉签另一手拿着棕色的碘酒瓶。雪白的棉签沾褐色满药水,再往脸上擦过去,连着铁男嘶嘶哈哈地咧嘴,从镜子里反映给门口的三井寿。
      三井寿先是吓了一跳,“怎么了!”匆忙跑过来甩开鞋上了榻榻米,走近细看,见铁男脸颊青了一大块,下巴有两道整齐的血口子,鼻孔还有血,很惨,幸好眼睛和鼻梁没事。
      于是他放了心,噗地笑出来,“真惨啊你,打架打输了?”
      “你还笑,有点良心没有。”铁男挑剔道。
      “啊,有有有,”三井寿伸手过去,“棉签给我,我给你擦。”
      铁男不信任地斜了三井一眼。
      三井寿立即表达不满,“喂!我会害你吗?”
      铁男撑着草垫慢慢躺下,咬着牙,脑袋枕在三井大腿上。仰头的角度让三井英俊的脸看上去扭曲,他也想笑,憋住了。“下手轻点,我怕疼。”
      “大老爷们怕疼,丢不丢脸。”三井寿沾了些碘酒,轻轻往铁男的血道子擦过去。
      眼看着棉签靠近自己,铁男的胳膊绷紧了,但三井紧张的模样让他很受用,直到棉签冷冷地沾到他脸上,“疼就疼,装什么假。我可不像你这个小骗子。”
      三井寿哼了一声,用力擦过,听见铁男疼得嘶了一声,笑道:“会不会留疤啊?你已经够丑了,破相了可怎么看。哎,跟谁打架了?修太一起去了?”
      “啊。你上车行了?”
      三井又去医药箱里找药油,准备给铁男揉揉青肿的皮下伤。再看铁男身上,胃部挨了拳头,肩膀和胳膊都有伤痕。他往他胳膊上捏了一把,听铁男嚎了一声才作罢。
      他知道今天没办法从铁男嘴里问出缘由了。铁男要肯说早说了,这个混蛋从来不肯给他细讲来龙去脉。明天去问问修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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