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铁三】脚踝》玖之璋

14、第14章 复课

　　再回铁男家，三井寿已经脸红心跳。铁男去还车，他自己盘坐在榻榻米上，摆弄他给安西老师买的礼物。
　　一组玻璃手工艺品，三件。一只烧得活灵活现的鸟雀，嫩黄的翅膀、嫩黄的喙，身尾绿得通透。虽然没人告诉他，他自己觉得这是一只雏鸟。美丽又易碎的小东西。
　　它原本是个单件，但他觉得它太孤单，于是搭配着买了一只模样崎岖的棕灰色宽底长颈细口瓶，权当是树枝，又搭了一只不规则的蓝色玻璃罐，罐身上散布着黑点，像池塘和游荡的鱼。
　　铁男在三井背后坐下去，“很漂亮。明儿我弄个架子回来摆。”
　　三井寿顺着靠到铁男肩膀上，略笑笑：“当然漂亮，我的眼光还能有错？”
　　“那些也都是？”
　　“啊。”三井寿身边还有几样，他一一拿给铁男看，“葡萄牙皇室香皂，隔着包装都能闻见香味，喏，柑橘和雪松的味道，清新高雅；英国红茶，我不大会喝茶，不过我爸说味道很好，他给我妈买了同款；那是土耳其羊绒毯，轻软得叫人心都化了啊。”
　　他停了一会儿，见铁男不吭声，拿手肘捅捅他，“不想说点什么？”
　　铁男轻笑道：“你真的知道你那位老师喜欢什么吗？”
　　“喂！”是的，他并不知道。这些互不相关的礼物，正因为他的不知道。他隐隐察觉到，他的心意更像是一厢情愿。
　　但他不想承认，于是心里生了根刺，扎得他难受。
　　铁男拿肩膀浅推三井，盯着三井寿的眼睛，笑得特别认真：“我真是去偶遇你的，在里斯本。我其实等了你好几天，那天再遇不见你，我也得回来了。真巧。”
　　三井寿见换了话题，便原谅了铁男刚才的出言不逊，丢开那些礼物，靠得更实诚。眼前刚好是窗外的泡桐树，被满月笼出霜华。“我都不知道开车行这么赚钱。我看以后我也跟你开车行吧。”
　　“呵，你可干不来。赚钱的门路多了，你以后，最好还是升学，学个经济、贸易什么的，将来跟三井先生学着做正经生意。”铁男点了支烟，又笑了笑，“我的钱，跟车行的关系还真不大。其实只要肯丢掉一些底线，总能换到想要的，属钱最容易。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两个人背靠着背，融化了寂寞。三井寿心里安静，开始困了，“好，那我慢慢听。铁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像一堵墙。”
　　“你说我靠谱？”
　　“不，我说你背上的肉够厚。”
　　9月，开学。三井寿高一的第二学期，再没有请假不去的理由。
　　开学之前他翻出校服，没想到竟然短了两指宽，大约养病连着放假，这几个月睡得足吧。
　　他拿着那套很陌生的校服下楼去，找洗衣店放裤脚，再烫出来。明天就穿，来不及做新的。上衣倒没提放边，作为身份标识，短一点才像不良，他有心剪去一段。
　　打四月起他就没剪头发，原本刚过眉毛的乖巧学生头已经完全盖住鼻子，后脖颈更是乱七八糟。他从洗衣店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眼睛藏在发丝里，很酷啊，就这样吧。要是再长快点会更好，他可以更容易藏起来。
　　藏起来吧，像躲在铁男的庭院里一样，躲到长发后面。过去的都过去了，明天是另一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三井寿并不真的潇洒到完全抛掉过去种种，轻松面对全新的未来。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先寻思要是遇见了有元和阿关该怎么办。当作没看见吗？他们还会跟他说话吗？应该不会了。他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太难听，再撞见，他们多半远远就绕开他吧。
　　他烦躁地翻起来去洗了把脸，再躺下又开始想要是遇见了赤木该说些什么。那个讨厌的目中无人的高个子，嘁，他才不要搭理赤木。遇见的时候一定要大大方方从赤木面前走过去，完全当作他不存在！
　　要是在学校里遇见安西老师呢？三井寿被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汗。一定会遇见的吧？湘北校园一共才多大点儿！
　　他爬起来给自己找了一瓶冷汽水，喝进嘴里沙沙的口感让他狠晃了晃头。
　　他握着冰凉的汽水瓶坐到飘窗上，看着楼下一排排车尾灯，猜不出哪些人深更半夜还在街上晃悠不肯回家。是不是和他一样有不想、不愿或者不敢见的人。
　　不会那么巧的，不是说老师不经常上班吗。
　　真遇见了，老师会不会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球队？
　　还是别遇见的好。
　　九月多台风，开学这天很阴，早上电视播了巨浪预警，可惜没发放假通知。
　　三井寿一夜没睡好，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带着某种不情愿和慌张，双肩包用单肩背，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不羁。
　　电车没窗子，感受不到风。但经过湘南镰仓一段可以看见灰突突的浪一层层扑向海滨，灰突突的云层翻滚着，跟他灰突突的心情一个模样。
　　旁边几个高中生嘻嘻哈哈地在陵南高校前下了车，三井寿狠剜了他们几眼，以表达对他们“居然期待上学，真是一群没长大的傻子”的鄙视。
　　然而无论他表现得多镇定，对其他人多轻视，那种心慌骗不了自己。车越靠近湘北，耳朵里越是灌满了杂音，手脚心越是冰凉，心里毛毛的，像深夜刚看过惊悚片时想去洗手间却忽然停了电……
　　跟着惯性身体往前猛晃，将他从不安中释放出来。湘北到了。三井寿背起书包撩了下头发，狠跺两脚下了电车，心里不停咒骂：怕个屁！来惹劳资的都去死！
　　他昂首挺胸地走，掩盖着内心的慌张。他一双眼睛小心溜过四周，发现没人特别注意他，他反有些失落。
　　走到校门口，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一惊，带着肘子回头，手肘被抓住，一张大脸憨笑着怼到他面前。
　　“三井，是我。”
　　原来是德男，三井寿忽然觉得德男很顺眼、巨顺眼，他简直想给他来个熊抱。他撂下手臂顺便拍了一下德男胸口，“早啊，哎，中午请你吃三明治。”
　　两个大个子再加上好几个男生聚一堆其实挺显眼，不过教学楼顶的大钟已经走到8点28分，大家都匆忙赶往教室，没空管无关人等。德男跟三井并肩往教学楼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他的玩伴。
　　“哦，那先谢了。喏，他们一起的，”德男指了一下身后那几位，“中午你等我，咱们去天台吃。”
　　在更衣处，三井寿找了半天自己的名签，总算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一格柜子。教材什么的都在柜里，待他想问同学要一张课程表，更衣间已经没人了。
　　他哼笑一声，就算有他也不认识。他挑了一本国语一本英语，猜错了也能看看打发时间。
　　等他找到高一十班，在物理老师的“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批评中走到自己座位上，已经九点了。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个态度很不良，三井寿开始后悔没带一本漫画书，以便将自己的新定位表达得更清晰。
　　黑板上画着许多白方块，老师刷刷点点写着各种各样的英文字符，嘴里不停叨念这个能跟那个能发生交换，但总量不变，需要这样变、再这样变、再这样变……
　　变身成凹凸慢吗？缺课一个学期，三井寿现在听课跟听天书一样。
　　窗外飞过了一只鸟，长尾巴、灰肚皮，落在树枝上。树枝被吹得乱晃，叫人担心会断掉。一张纸突然拍在窗子上，很快又被风带走。是不是要下雨了？天阴沉的教人喘不上气……他走神走到下课铃都没听见……
　　好容易熬到中午，德男果然来找他。
　　“陪我去买午饭。”三井寿指学校对面的便利店。
　　德男将盒饭交给其他同学，“你们先上去，我俩一会儿来。”然后才跟三井一起走。
　　三井寿纳闷道：“干嘛不一起？我请客。”
　　德男憨笑：“天台要抢的，去晚了没地方，那里广受大家欢迎。”
　　三井寿点点头，一所高中上千学生，资源自然紧张，附近的便利店到午休也很拥挤。他托德男去挑三明治和饮料，每人有份，自己去挑盒饭。他挑食，信不着别人代劳。
　　可惜他没细品过自己，他可不止挑食而已。
　　再回到校园，德男叫他一起去实验楼的天台。三井寿莫名其妙，实验楼比教学楼远，又高又没电梯，干嘛非上这边？
　　“一会儿告诉你。”德男拎着两只鼓囊囊的塑料袋，都是三井做东请大家的，三井寿自己只拿自己的盒饭。
　　等爬到楼顶，德男把塑料袋交给其他人，带三井寿走到天台边缘，指向教学楼的楼顶，“那边那几个人，是高三的不良组。教学楼天台没有别人上去，因为是他们固定包场，别人上去要挨揍。”
　　还有这种事？缺乏经验的三井寿远远看过去，能看见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竟还有桌椅板凳和阳伞，“够悠哉啊，不错。”
　　德男招呼他过去吃饭，递给他一块地垫。
　　相比之下，这边可谓寒酸。三井寿挑了一块丸子慢慢嚼，在他们嘲笑某位老师上课出糗的间隙忽问：“你们觉得对面天台怎么样？我看比这边好。”
　　众人一愣，接着笑起来，七嘴八舌表示：对面是很好但与咱们无缘。至少得得高三组毕业滚蛋……可高三毕业了还有新高三，轮到咱们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两年啊，哈哈，两天后的事都不知道呢……三井你真是，太天真……
　　三井寿死盯着对面天台也笑起来，可只翘了一边嘴角。
　　这一整天最好的事，大约该算他昨晚翻来覆去想不出该怎么面对的人，一个都没碰见。不止这一天，连续好多天他都没撞见从前的熟人。
　　三井寿开始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放学时候和德男一起，还有一直跟德男玩的不良同学，与那些匆匆忙忙去参加部活的同龄人们逆向而行。
　　他再也不是那些青春洋溢的脸上写着憧憬的少年中的一员。他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有鄙夷、有炫耀、有嫉妒，复杂的情绪掺和在一起，迫使他用留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眼睛。
　　无法理解他的德男只觉得三井很酷。他紧跟着三井，如过去的几天，等着三井的主意，“咱们去哪儿？这么早回家怪没意思的。要不要去车行？有日子没看见阿龙了。”
　　三井寿扬起傲慢的下巴看了看天，“车行也没意思，去了又是打扑克牌，只有龙一个人打得还不错，别人都不行。阿德，你打牌太臭了。”他高声招呼他们：“喂！想玩小钢珠吗？”
　　身后那几个男生笑了一阵，说小钢珠店进不去，不够年龄。
　　三井寿回头白了他们一眼，钩住德男肩膀，笑道：“我有朋友能带咱们进去，你们就说想不想玩。”
　　“当然想！我们从来没去过，只看别人玩，好像很有趣！”
　　看着他们围过来，三井寿一阵恍惚，就像看见从前的队友们围过来对他笑，捧着他说那些天才之类的话。
　　原来换一群朋友也不难。三井寿咧开嘴角拿腔子笑，笑得阴阳怪气的。刚好有一个一米九开外的高大男生从他视线里划过，那颗可笑的只留一点点短发的脑袋真是太傻了！三井寿笑得更轻狂，真可惜，赤木没回头看看现在的他。下次吧，下次他可以多等赤木一会儿，专门笑给他看。
　　三井笑得太夸张了，不良们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紧张。三井寿突然冷下脸，环视一圈，对着面面相觑的新同伴冷笑道：“干嘛这么看我，走了，说好的小钢珠，我请客。”他一甩头发，领头走出校门口，“先去吃个拉面吧，等我朋友来接咱们。”
　　铁男接到电话走出天空之龙去接三井，修太趴在柜台上一顿狂笑，说铁男乖巧得像链子拴在三井腰上的黑背。
　　就冲这句话，铁男坏心眼地转身上楼，招呼阿龙跟他一起去陪三井玩。修太只来得及喊一句“你不许惯着俊二骑机车！不然翻脸啊铁男！听见没有！”
　　这天，阿龙认识了三井在湘北的不良朋友们。在他看来，这一群不良里，还真就属三井不良得最彻底。他抱着肩膀对三井寿冷笑，“你不愧是我的朋友。三井，我现在看你舒服多了。”
　　“那是你从前的眼神有问题！”三井寿傲慢地挑眉而笑，“赌上夜宵，我今天绝对比你先打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