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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杰克桑原的私人信件(下) ...


  •   桔平兄:

      联络员已飞抵釜岛。今天谈得还算愉快。幸村虽有些不悦,却也明白:我与他可做朋友,我们与他们之间,却是并不对等的扶助。
      不过,与星芦结为盟友,至少能保住基本利益,总好过引狼入室,再找一个西朗干政。听说当年与他们共进退的手冢国光、德川和也,如今已流亡雅里,受人庇护。依老兄看,两人会有卷土重来的那天吗?届时釜岛又是如何面貌呢?

      杰克
      新历984年12月7日夜 柄城使馆中

      桔平兄:

      万象更新。昨夜使馆联欢,神尾对小杏告白,不出众人所料,果然失败。他倒没说什么,出去跑了三圈,踩着烟花进门,决定再接再厉。这就是你老兄带出来的兵啊。为人兄长,为人前辈,看到这里,大概百味杂陈吧?
      釜岛虽然百事萧条、粮价飞涨,柄城这样的都会,也少不了几枚烟花。就当有钱人为我们表演一场。不知星芦的年节,又是何等盛况?
      “立海纵队”自今日正式成立,取“立于海滨”之意。真田很喜欢,挥毫泼墨,题字赠我。我如获至宝,笑称二人多年从事地下工作,如今仍存诗人气质。
      幸村不置可否,只顾低头翻书。可惜联络员来得急,他俩连这一天也不能歇。那本精装书摊在桌面,我好奇看了一眼,有这样一句:
      何必这样的奔逃呢,前路也在下着雨。

      杰克
      新历985年1月1日

      桔平兄:

      有一件事情你定要怪我:我答应真田,用使馆的地下室,做他们的联络点。外交重地,政府的鹰犬不好随意上门,他们的邮递员却可自由出入。之所以如此冒险,和上回签署的协议无关,完全是因为朋友可交。他们辛苦奔忙的模样,总在不经意间,令我忆起从前。
      有时,幸村借我的休息室小憩,听着屏风背后难得安稳的呼吸,我也会感叹,不是谁都有我们那样的好运。天时地利人和,撞在一起,竟能成事。想必老兄又要笑我幼稚和迷信了。密林游击的年月,你我都曾数次与死亡照面。最偶然的一次,是在老乡家里起火,炉灶突然炸开,泥灰糊了满脸,叫小杏看见,哈哈哈笑了三天。如果不是乡间锅铸得坚固、灶口垒得严实,我一定早已魂飞天外,今天干这份苦差的,就是你老兄了。
      那当然不能算冲锋陷阵的壮烈牺牲,只能说是战争中的意外死亡。彼时彼地,这种死亡,甚至可称之为寿终正寝。大家会把我埋葬在路旁、山脚、河边,无须特为记忆,也无须插上什么标志。不少走在我身边的同志,就是那样倒下去的。有时是因为战争,有时仅仅是因为疾病、饥寒,抑或药物和衣食的缺乏。但是生者和死者,为着比肩上一杆枪更重的担子,都不把这种死亡视作遗憾。
      每次看到神尾的义肢,我都会想,在那样生死一线的任务里,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这个人却能从轮椅上站立,能跑能跳,能努力工作,未必幸村他们,不会得到如此眷顾吧?
      什么丧气话,到此都该打住了。还是说些有趣的:最近他们队伍添了新人,名唤切原赤也,成日跟在真田身边。这孩子可大有来头:五岁就在柄城讨饭,七岁能咬人,九岁一挑三,十一岁被拐到地下拳场当沙包,十三岁暗杀老板卷款逃跑,十五岁拜了本地最大的山头。老大做烟土生意起家,他自然也沾一手。联合政府明面禁烟,实则官商勾结,有专门的供应渠道和“指导价格”。老大看上了路边的铺面,要占过来开烟馆,他去威胁人家退租,遇到来添煤油的真田,挨了一顿胖揍。
      那孩子跑江湖的,各家高手心中有谱,哪里相信路过大叔居然也身手不凡。第二天打听住址上门踢馆,又被真田削了一顿。幸村就坐在堂前喝茶,披着一条外套,八风不动。等真田把人挂到路灯上,刚冲开的茶汤还温热,茶叶吸饱了水,静静沉到底。
      第三天,那孩子又来了,带着宣战书和铺盖卷,真田不理,他就不走。到晚上,幸村把门一关,他竟就地睡了。饿了便啃馒头,渴了便上茶馆,跑堂的敬他地头蛇,卖他一点情面,问他最近忙什么,他挥挥手:“小爷烦着呢,我要是不打败那家伙,我‘切原’俩字倒过来写!”
      “你这‘午后’都写成‘牛后’了,我看离倒过来的那天也不远。”有人拉开长凳,在他身旁坐下,“幸村不让在家里动粗,嫌吵闹。要不我就跟你搁这儿比划比划?”
      武侠小说里总有如此剧情:路遇高人,指点迷津,拜师学艺,扬眉吐气。很可惜,专门候着这小孩的,是立海纵队的情报专家,仁王雅治。据说他仰头闷尽茶水,空杯子搁在切原面前,示意加满。然后将切原仓皇败退时被真田缴去的蝴蝶刀拍在桌上,啪的一声。
      此处啰嗦一句:这位情报专家精通易容之术,彼时彼刻,人声鼎沸的茶馆里,他正以真田的面孔,凝视着切原。
      小孩看看杯子,看看他,看看那把擦尽血迹、再度打磨、宛若刚刚开刃的贴身武器,刀在人在,刀陷敌手,人也丢尽:“我我我我警告你,这这这里是公共场合……”
      仁王的指尖沿着刀刃轻轻推去:“哦?怕我站起身来宣扬一番,砸了您的面子?听说您也算本地一霸,如此爱惜声誉,仗势欺人、强占商铺时,怎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本地一霸面颊通红,无可辩驳,全然不知此人除牙尖嘴利外,根本不是他对手。夺了空杯转身便走,脚尖尚未踏出大门,突然被一个红发青年挡住去路:“我在后边看半天了,那家伙太不讲理,带你去找个能治他的人,如何?”
      故事的结局,想必老兄已经猜到。所谓能治真田者,正是嫌屋里打架吵闹的幸村。据说他斟了两杯茶等在堂前,听见丸井叩门,轻轻向后一靠,仿佛早有预料:水是温的,刚巧能喝。
      切原怎知有诈,一口烫茶含在舌尖,吞不下,吐不掉,直要化作蒸汽,从头顶呼呼冒出。
      幸村推来一本册子:“你昨天打破我一个杯子,这是欠账。”
      切原说我没有!
      幸村不为所动:“真田打破的,也算在你头上。杯子很贵,你赔不起,就留在我这里,学点本事帮点忙吧。”
      切原赶忙低头去看,薄薄的册子似乎泡过水,封面写着新编釜岛国文教材。幸村让他念一段,他吹胡子瞪眼,百般不愿。幸村说你不念,可见是不会。他急了,夺过课本便念,然而十有九错、七零八落,里头的字,真没几个认识。
      幸村叹口气。第二天,将自己的旧识、专事教育的柳莲二带到切原面前,对他说:“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老师。”
      多日不动笔,我真是愈发啰嗦,让老兄见笑了。之所以不厌其烦讲述这些,也有结绳记事之意。使馆工作以常务居多,信中所述的鲜活面孔,像一颗流星,从天空猝然划过,照亮了我的生活。我若偷懒,便无人知晓流星的轨迹。
      实在是矫情了。无人知晓又如何?铤而走险并不非为了留名青史,你我都明白。最后再耽误一句:这些趣闻来自茶馆中的红发青年。他是盖城人氏,曾为幸村联系物资,出于隐蔽需要,很快返回家乡。我只与他喝过一次茶。腾腾热气中,他向我伸出手,说他姓丸井,是幸村的朋友。那明朗的笑容、豪爽的作风,令无数面容从我眼前闪过。

      杰克
      新历985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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