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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打不赢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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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晏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墨白急忙跟在她身侧,道:“你先冷静,秦家夫妇是前夜遇害,凶手应该早已走了。”
安晏却恍若未闻,一脸焦急与懊恼:“我早该想到,他杀死这些人,很可能是为了消除他的痕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死那个老人家,可就算他一时忘了,他一定还会再回来,他想杀的人,绝不可能算了。”
墨白目色闪动,终究未置可否:“好,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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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街巷,已随着夜幕沉入寂静。
门内没有人应声。
日色已落,透过窗子,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她看不见人影,甚至听不到门内有任何响动。
老人腿脚不便,无法视物,他会去什么地方?
晚风闷热,寒意却如小虫慢慢地攀上背脊。安晏后退一步:“墨公子当心,我要踢开屋门了。”
墨白依言向旁边避开两步。许久无人应门,安晏的担心恐怕成了真。然而未等他再叮嘱一句小心,身后,街道对面的房檐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久不见啊,小大夫。”
凉而薄,有如长夜的月光。
“还有,弟弟。”
墨白倏然回头,房檐上立着一个漆黑的身影,他看不清那人样貌,而身侧却是佩剑铮然出鞘的利响,猎猎真气令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安晏已如满弓之箭,向房檐之上的人掠去!
那剑气明明本是夏草葳蕤的颜色,此刻染着月光,却似燃烧着幽冥厉火!
“伏焱——!”
那个男子——伏焱,却仍好整以暇地立着,待安晏一剑刺至胸前,他才将步子一错,腰身一矮,袖中一柄银刀滑出,重重击在采萧剑上!
这看似平常的一击,却携了千钧内力,狂风冲散了剑气,她不得不回转剑势,落在地上,双眸却仍死死地盯着伏焱,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小大夫,”伏焱轻声一笑,“你看,我就说,你打不赢我。”
安晏紧紧握着剑柄:“那些人——那二十三户人家三十九人,都是你杀的?”
“你漏算了一家。”伏焱毫不否认,“第一家人,手法有些不同,所以,一共是二十四户,四十一人。”
安晏咬了咬牙:“所有人,都是曾经留宿过你的人家?”
“不错,小大夫很聪明。”伏焱道,“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待我如同亲子,我本想看一看他们知道我要杀死他们,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但看过之后,也就如此而已,我便不再费那些功夫了。”
话音全无波澜,仿佛只是好心解释了一桩普普通通的疑惑。
“你——!”安晏不由得怒从心起,长剑抬高几寸,又顿在半路——他说得对,她打不赢他。
至少这样,打不赢他。
她压抑着怒火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就为了——就为了要看——就为了这种理由吗?”
伏焱却笑了。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问话,清幽的笑声在夜色里突兀而诡异:“小大夫,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原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没有人心的恶魔啊——这个恶魔,正是被你救活的,不是吗?你不正是因此,才想要杀了我吗?”
屋脊上的人背风而立,星辰寥寥,月色如冰,伏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的救命恩人——当真,像极了一个魔鬼。
安晏攥紧了手,坚硬的剑柄硌得她指节发痛。
是,是她救了这个嗜杀嗜血的魔鬼,是她的责任,所以她要杀了他。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问清楚——
“你为什么要叫他‘弟弟’,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白与伏焱二人容貌相似,莫非真是兄弟不成?
伏焱却不答,笑容在夜色里张扬:“你确定还要问吗?屋子里那个老人的死活,你不关心了吗?”
“你——!”
安晏一惊,猛地想起那沉寂如冥的房间。她下意识地抬剑,却一时无措,不知道该进该退,然而伏焱却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别担心,这是最后一个人了,我前日没有杀他,就是为了等你来。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小大夫,能不能救活他,就看你了。”
他说罢就沿着房脊离去,墨白不由得出声道:“等等!”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安晏不再理会伏焱,踢开屋门,冲进了屋子。
伏焱停住脚,回过头,漆黑的眸底似湮没了所有月光:“我劝你啊,还是先想起自己是谁,再决定为谁卖命吧。”
墨白不禁一顿,伏焱已跃下房顶,走入小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墨白踟蹰稍许,终究没有去追,也随后进了屋。
那老人倒在地上,安晏蹲在他身边,墨白沉默地去燃了灯烛,借着烛焰微弱的光,他看见那老人颈上一道暗红的伤。
和以往相同,伏焱一刀割破气道,没有伤及一旁的血管。
“这一刀比往时稍浅,他还有气……”安晏探过呼吸和脉搏,慌乱地从身上取下包裹。瓶瓶罐罐清脆地散落一地,她翻出一捆棉布,颤抖着去缠老人脖颈,缠了几周,又突然顿住,松开了手。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泪水从眼眶滚落:“我……来不及……”
老人已没了呼吸。
随即,烛光一晃,铜盏撞上地面,墨白的身子也轰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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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晏慢慢睁开了眼。
晨光微暗,窗外的鸟雀吵得她头痛,但她还是起身下了床。床铺里侧,墨白双目紧闭,她探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倒没有其他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叹息一声,向外间走去。
外间,地上躺着老人的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麻布。
她看着老人,心底不由得浮起浓郁的悲伤和自责。
她是不是本可以救他?如果她提早察觉危险,如果她提早片刻赶回,如果她的剑法再快一些,如果她的医术再高一些,如果她没有与伏焱纠缠,而是先去确认老人的安危……
明明有那么多如果,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死在了她面前。
许久,她终于深深吸了口气。
伏焱已经走了,眼下,她应该先找一处地方,将老人安葬。等墨白醒来,她——
她忽然听见长街两端,响起了脚步声。
约莫十数人,脚踩重靴,身着兵甲,将这间屋子包围了起来。
是官兵?安晏蹙起眉心,打开房门,兵卒之中,立着一个将军模样的人。
“姑娘,”那将军正是顾鸿云,他上前一步,平声问道,“我们接到举报,说昨夜有人闯入这户人家。你——”他瞥向她腰侧的佩剑,“并不住在此处吧?”
“是。”安晏微顿,“住在这里的……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烦请姑娘细说。”
安晏看了看他们,侧开身子:“请将军入内详谈。”
身旁一个士兵提醒道:“将军,小心屋内埋伏。”
顾鸿云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便越过安晏,迈进了屋子。
安晏请顾鸿云看过老人尸身,说她一路追查至此,昨夜终于见到凶手,却没能拦住他。她告诉顾鸿云,伏焱武功极高,心思狠辣,断不可用常理思考。但他现在何处,她也毫无头绪。
是啊,她其实,也不了解他。
顾鸿云听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眼望向安晏:“你口中凶手,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安晏摇头道:“他不是任何门派的人。至于他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能肯定,伏焱就是他真正的名字。”
顾鸿云沉吟半晌:“姑娘,你可否随我前往郡府,再仔细说一说其他凶案线索?”
安晏一顿,顾鸿云又淡声道:“这位老人,我会遣人安排入葬,请姑娘放心。”
安晏这才点了点头,这个将军,似乎可以信任:“好,那我……”
“我和你一起去。”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安晏转过头,墨白正倚着门柱,苍白地向她望来。
“你怎么起来了。”安晏急忙跑到墨白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听到外面的动静。”墨白虚弱地笑笑,扶着门框站稳了,“我不放心你,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没有听安晏仔细讲过之前的案件,也不知道官军是否还有其他的线索。他也在找伏焱,他也需要找到伏焱。
伏焱……究竟是谁?他究竟知道什么?
但是安晏没有答应他。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她扶着他往屋子里走,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坐回床上,“你好好休息,千万不要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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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晏随顾鸿云去了郡府。
她将这一个月以来的见闻,告诉了顾鸿云。
一个月前,她无意间救下重伤的伏焱,她将他带去医馆,治好了他,他却杀死了医馆里的所有人,离开了。她随即听说了附近县城的命案,笃定是伏焱所为,于是一路追踪至此。昨晚,她终于见到伏焱,却还是……没能阻止他。
但她没有告诉顾鸿云墨白的事,伏焱称墨白“弟弟”,他们容貌如此相似,官府会不会为了调查,而抓捕墨白?
墨白不是江湖人,伏焱的事,与他无关。
所以她没有同意墨白和她一起来,她不能让墨白再受牵连。
堂下书吏执笔记录,顾鸿云仔细听着,脸上神色却未有波澜。待安晏讲完,他终于缓缓启口:“姑娘所言,我实在闻所未闻。我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言,还请姑娘稍等,我需要去查证一些事情。”
“好。”没有其他人见过伏焱,这顾将军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请姑娘稍等片刻。”顾鸿云起身,再次看了安晏一眼,转身离去。
室内安静下来,天光早已大亮,阳光漏进窗棂,照得人背脊发烫。竟是如此明媚的一日,杀戮、血腥,似乎都离得很远。
安晏合上眼,想趁难得的机会休息片刻。接下来,她又要奔走江湖,继续追踪伏焱的下落了。
可伏焱他——会去什么地方呢?
如果老人真的是最后一个人,如果他真的不再杀人了,那她该去什么地方找他呢?
她是真的,毫无头绪。
安晏不由得蹙紧了眉,却忽然听见廊下传来了脚步声,杂乱无序,不是顾将军。
她睁开眼,直起身子,就见屋门被推开,竟是兴德郡郡尉带着七八个士兵闯了进来。
“就是此人,将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