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途莫止

34、第34章

　　山难发生的那年，李聿9岁。7年后遗骸被发现，那就是他16岁的时候，距今13年前。

　　那张照片......

　　应悔瞬间想起了那张在李聿房间里看到过的照片。原来照片上的男子不是李聿的父亲，而是找到他父亲遗骸的小野先生。

　　找回的遗物经确认后会通知家属认领，遗骸则是送去火化。

　　被困在雪山这么多年，印象中高大帅气的爸爸如今成了这副腐败枯朽的模样。当时年少气盛的李聿跑去问小野：“你们还要继续攀登梅里雪山吗？”

　　对李聿来说，他父亲的生命终结在了他所热爱的登山事业上，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可他却并没有听到期盼中的回答，小野摸了摸他的头，只是说：“孩子，去感受神山吧。”

　　在经历两次的登顶失败后，小野也在思考是否真的有山神的存在，难道世上真的存在不可抗拒的力量吗？

　　后来小野开始了长期驻村搜寻遗体的生活，与当地藏民相处的这许久的时间里，他深切地了解到梅里雪山在藏民们心中的神圣地位，感受到了藏民们对卡瓦格博的信仰，他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他从一个想要征服梅里雪山的登山者变成了神山卡瓦格博的守护者。

　　于是李聿真的独自前往了梅里雪山。他向村民打听了遗体发现的位置，独自爬上了冰川。冰川形态复杂，又很陡峭，极难攀爬，时不时还有冰块融化崩塌的“咔哒咔哒”声。李聿无任何防护装备，这样爬在冰川上是极其危险的。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大冰瀑前，抬头看去有将近千米的落差。登山队的遗骸应该就是从冰瀑上被冲下来的，现在还能看到一些衣服和帐篷等碎片。

　　面对着这些散落的遗物碎片，再看着远处浓雾覆盖的卡瓦格博，此时四周空无一人，置身于皑皑雪山之间，李聿只感受到了他的无情，残酷。

　　回去的路上，他更加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冰川上，生怕一个不慎就掉进了冰隙里。可天不随人愿，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他目测可以轻松跨越一道冰隙时，不慎脚下一滑，毫无防备地掉进了深好几米的冰隙里。

　　刚摔下来的时候，右小腿麻木了一阵，还没什么感觉。可等这个麻劲退去，钻心的疼痛袭来。冰隙四面光滑异常，依靠人徒手攀爬是不可能上去的，更别说他拖着一条伤腿了。

　　“救命！有没有人！”李聿大声呼喊，期盼有人经过能将他解救。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空灵的鸟鸣。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聿渐渐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得寒冷，手脚也变得有些僵硬和麻木。他感觉很疲倦乏力，眼睛已经极难睁开，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我这是......快死了吗？”李聿喃喃自语。

　　难道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吗？等到多年后被人发现又是一具遗体。

　　不，他不甘心。

　　于是李聿用双手拼命搓着自己的身体，企图唤回一丝温暖。虽然已经气若游丝，可还是不放弃呼救。

　　天色渐暗，李聿已经被困5个小时，还是没有人经过。这要是到了晚上，气温骤降，那他可真的要活不成了。

　　“救命......”

　　就在他打算认命放弃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声从冰川上方传来：“谁？谁在那？”声音中透露着戒备和疑惑。

　　有人来了！

　　李聿瞬间清醒，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救救我！”

　　扎西循着声音找过去，待看请被困在冰隙里的李聿时，顿时惊讶不已，这里怎么有一个孩子！他得想办法救他。

　　扎西左顾右盼寻找解救的工具，可都没有合适的。突然他灵光一闪，将背上的篓子摘下，还将今天采得山货一股脑都到了出来，将一根麻绳系紧在篓子上，沿着冰隙缝里放了下去。

　　“孩子，你坐进去，我拉你上来！”

　　扎西每次去山上挖山货，采草药都会带一根麻绳。因为有的草药长在了悬崖峭壁上，他必须借助麻绳一头固定在坚硬物体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确保万无一失了，才放心去采那草药。

　　李聿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进了篓子里，还好十几岁的李聿也不是多重，扎西费了一些力，终于把他救出来了。

　　“你没事吧？”扎西关心地问。

　　李聿摇了摇头，嘴上说没事，可手却一直扶着受伤的那条腿。

　　“腿伤到了？”扎西背对着李聿蹲下：“上来，我先背你下山。”

　　达瓦和拉姆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了，听说扎西从山下救了一个孩子，都非常好奇。不过碍于李聿的伤势，还是先闭口不问。

　　“怎么样，那孩子的腿没事吧？”扎西问。

　　达瓦说：“我看没什么大事，也不是骨折。应该就是一时扭到了，多活动活动就好了。”

　　“那就好。”

　　于是李聿便留在了扎西家修养。那段时间拉姆对他也是细心照顾，他起初躺在床上不能走动那几天，拉姆餐餐给他送饭。

　　这天，拉姆从李聿的房间出来，达瓦见状问道：“他还是不肯说？”

　　拉姆无奈地摇了摇头：“问很多遍了，就是不说。”

　　扎西一家都对李聿很好奇，问了他是谁，从哪来的，来这干什么。可李聿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他从哪来的，来干什么的却一概不肯说。

　　“不说就不说吧，等他伤好了，自己会走的。”达瓦说。

　　拉姆将达瓦拉到一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说他是不是......当年登山队遇难的家属啊？”

　　达瓦一脸疑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爸说，他是在那大冰瀑附近救了他的，那不是发现登山队遗骸的地方吗？不然他去那干嘛。”

　　达瓦觉得有点道理：“自己的亲属死于登山，自己也差点死在山上，可能是留下阴影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别问了。”

　　几天后，李聿能走动了，就不想麻烦拉姆给他送饭了，而是和他们一起同桌而食。

　　“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我明天就回去。”李聿礼貌地说。

　　“好，回去小心些。”扎西看着李聿说：“你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去山上了，你一个小孩危险不说。万一不小心走入了禁区，山神会发怒的。”

　　“山神？”李聿很是好奇：“山上真的住着神仙？”

　　然后扎西并向李聿讲述了卡瓦格博的传说。作为“藏传佛教”的八大圣山之一，卡瓦格博在藏族人心中的地位无比神圣。

　　“可是神仙不应该是慈悲悯怀的吗，如果就因为人类不小心闯入了他的禁区，因为有人想要攀登他，他就发怒，降罪人类甚至夺走他生命，这样的根本不是神仙。”李聿突然很强硬地说：“这样的应该是魔鬼！”

　　“你！”扎西一时语噎。

　　达瓦和拉姆也没想到这小孩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惊得饭都吃不下了。

　　“我知道了。”扎西了然道：“当年登山队遇难者有你亲人吧。”

　　“是。”

　　“他是谁？”

　　“我父亲李源清。”

　　“李源清......”扎西对这个名字最熟悉，“我知道你父亲。”

　　“如果你觉得攀登卡瓦格博的人不该受到惩罚，那你去看看。”扎西指着一个方向说：“去看看村子中央的水渠，你知道那里的水来自那里吗？”

　　李聿摇了摇头。

　　“就是发现遗体的那条冰川，那些登山者不仅亵渎了我们的神山，他们的遗体还污染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唯一水源，更别说自从登山队来后，村里频繁发生的牲畜丢失事件和雪崩事件。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了要承受这些！？”

　　扎西很是愤怒：“那些外来者说来就来，说登山就登山，他们倒是无所谓，可山神的怒火都是我们在承受！遭殃的是世代生活在雪山脚下的我们！”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遗体发现后，村民不愿将其运下山吗？”扎西问。

　　李聿又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厌恶触碰登山者的遗体，对他们来说因为登卡瓦格博而死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同情的！”

　　扎西作为村长，夹在中间其实很为难。一方面他要照顾村民们的情感，一方面遗体运输又是必要的。所以还是他在从中周旋交涉，村民们才肯听他的话，将遗体帮忙搬运下山。

　　原来他崇拜的父亲在村民们心中这么不堪。

　　李聿极力忍住不想让泪水溢出眼眶，可那眼泪却不听话地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一滴一滴地跳了出来，最后落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意识到自己说得话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太重，扎西又安慰说：“你要是觉得伤心，难以释怀，就不要来这里了，也不要再靠近雪山，免得触景伤情。”随后又对达瓦说道：“你明天送他去县城，让他坐车回去吧。”

　　第二天，临走之际，李聿又再次看了看卡瓦格博，他期盼能像七年前一样，看到日照金山。可直到他离开望江村，依然不见卡瓦格博真容。

　　达瓦将李聿送上车之前，他说：“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的死而耿耿于怀。但是卡瓦格博是圣山，他在我们心中的意义不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雪山。不求你们能理解，但请你们能尊重。好了，上车吧。”

　　就在李聿转身准备上车后，达瓦又叫住他：“如果有一天你放下了，欢迎来找我，我一定很欢迎你。带你看看雪山，其实卡瓦格博很美的。”

　　李聿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在他说出那样伤人感情的话后，达瓦还对他那么友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击个掌吧，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李聿轻轻和达瓦击了一掌。

　　汽车启动，李聿透过后视窗看到达瓦在和他挥手告别。

　　而当时李聿想得是，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