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途莫止

33、第33章

　　二十年前，明明已经那么遥远了，可李聿却清晰地记得李源清出发登山前一天的那个下午，他的一字一句，每个神态每个动作都恍如人生最后影像在李聿脑海一遍遍地播放。

　　当时的李聿只有9岁，他正趴在桌子上写着学校的作业。不过小小年纪的他很难专注，时不时就开小差喜欢在纸上涂涂画画。

　　江岚正在厨房准备着晚饭，李源清神秘兮兮地来到她的面前，双手背后，不知藏了些什么东西。

　　就在江岚一脸疑惑不解的时候，李源清献宝似的将背后的一束花举到了她面前：“这个给你！”

　　结婚这么多年，江岚深知李源清是个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的人。今天突然莫名其妙给她送花，她感到疑惑不解：“好端端的，给我送花干吗？”

　　“就这啊？”这和李源清想象的反应太不一样了，不是说女人最喜欢收到花了嘛。“你不是应该很惊喜吗？”

　　“非但没有惊喜，反而觉得有猫腻。”江岚正色道：“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想着明天就要去登雪山了，好久不能见了，想给你送束花让你开心开心嘛。”李源清觉得很冤枉：“得，好不容易搞一次浪漫，结果你还不领情，我受打击了。”他装作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你去就去呗，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登山，有什么稀奇的。”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和日本组成联合登山队，要攀登的也是至今还无人登顶成功过的梅里雪山。凭借着他们先进的技术和装备，成功登顶的概率极大。如果真的成功了，那我们就是第一批征服梅里雪山的人！”李源清眼中闪烁着激动的亮光。

　　江岚很不理解：“征服了，然后呢？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吗？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么一件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她越说越生气，对李源清发出了灵魂拷问：“你到底为什么要登山？”

　　“为什么要登山？“李源清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笑着说：“不为什么，因为山就在那儿。”

　　两人理念不同，江岚也不想在他临走前跟他争吵，于是闭嘴不想再跟他说话。

　　李源清见江岚有些生气，从背后抱住了她，“好啦，等我这次回来，我也不到处跑了，就在家好好陪你和儿子一段时间。”

　　江岚手里择着菜，不情不愿道：“一定要去吗？能不能不去？”

　　不知江岚抵抗的情绪从何而来，问道：“你怎么了？我以前去登雪山，也没见你这么多意见啊？”

　　江岚将菜狠狠一丢，转过身面对着李源清，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每次你去登山，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你......”

　　“好了好了。”李源清捏了捏江岚气呼呼的脸，“不要瞎操心了，再说了，这梅里雪山都不是我登的海拔最高的一座山，你就不要过度担忧了，一定没事的。”

　　李源清本来想留在厨房帮忙，可江岚嫌他碍手碍脚的，将他赶出了厨房。

　　小李聿正全神贯注地在画着什么，连李源清什么时候悄摸出现在身后的都不知道。

　　“让我看看我的好儿子在干什么。”李源清探身一看，见他在纸上画画，好奇问道：“这是画的什么呀？”小孩子抽象的画风实在让他难以辨认。

　　小李聿指着画中的一块块三角形图案说：“这是雪山。”

　　“哦~”李源清表示明了，然后指着雪山上那个站着傻笑，比着耶的小人，说：“这个不会是你爸我吧。”

　　“对呀，爸爸你真聪明。”

　　“哈哈哈哈。”李源清心情变得很愉快，猛亲了他的好儿子一口。

　　“爸爸，你登了那么多座雪山，站在雪山顶上是什么感受呀。”小李聿问道。

　　“嗯......”李源清思考该如何措辞，“应该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

　　“不懂。”小李聿一脸懵懂。

　　“哈哈哈，不急。等你课本学到了这，自然就懂了。”

　　这时江岚从厨房走了出来，边解围裙边说：“把桌子收拾了，该开饭了。”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一家三口吃得最后一顿饭，李源清此去永远留在了雪山。

　　似乎有预示般，一天小李聿从噩梦中惊醒，哭着喊着对江岚说：“我梦到爸爸被雪埋了！他很难受很痛苦，可是没人去救他。妈妈，你说爸爸会有事吗？”

　　江岚一听，心跳得飞快，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斥责了李聿一番：“你说什么呢！你爸爸好好的，他只是去登雪山了。”

　　可是在哄睡了李聿后，江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慌睁眼到天亮。

　　在一天天的煎熬等待中，终于，登山队失联的消息传到了家属耳中。随着救援行动一天天地进行，无任何好的消息传来。尽管知道生还可能微乎其微，可不到最后一刻，江岚始终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直到救援行动宣告终止，这次的山难事件已成定局。

　　遇难声明发表后，登山协会组织了中日双方的遇难者家属们前往梅里雪山祭奠。

　　那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卡瓦格博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中，不显露一丝真容。这让前来祭奠的心情阴霾的遇难者家属更是悲痛到了极点。

　　听着其他家属伤心欲绝地朝着卡瓦格博的方向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江岚却只是牵着李聿呆呆地站立着。她的眼泪早已在收到登山队失联的消息后就哭干了，现在只有深深的无力感。面对着这座留住了她丈夫的雪山，她想看一看他的真容。

　　似乎是为了缓解家属们悲痛的心情，给予安慰。刚刚还萦绕在卡瓦格博周身的云层像是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隐藏在云层之后的卡瓦格博终于露出了面貌，同时一道霞光照彻峰顶。

　　大自然瞬息万变，被如此美景震撼了的家属们一时之间停止了哭泣。

　　原来卡瓦格博这么美啊！这也是李聿第一次看到日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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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

　　应悔总算知道来这后，李聿周身萦绕的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从何而来，他眉目间散不去化不开的阴郁是因为什么，当他面对卡瓦格博为什么时常流露出畏惧感，还有为什么半夜时分总见他一个人默默独自坐在窗前，眺望着卡瓦格博的方向，出神发呆。这一切应悔终于知道了。

　　对村民们来说，卡瓦格博是圣山，他们世代受山神庇护，也受他的圣水滋养。可对李聿来说，卡瓦格博夺走了他父亲的性命，他的雪埋葬了他父亲的躯体。这何尝又不是一座生杀予夺的魔山呢？

　　茶余饭后，这一段李聿尘封心底多年不愿被提及的往事可能只是作为一时的谈资，他们或许会为当时的遇难者感到惋惜，或许会变得更敬畏这座神山卡瓦格博。可对当年的遇难者家属李聿来说，过了二十年还依然无法释怀，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可想而知是多么难以言喻的痛楚了。

　　夜深人静，望江村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中。

　　应悔看着李聿又默默望着卡瓦格博的背影，此刻他也感同身受了他的感受。

　　“对不起，我不知道。”应悔从背后抱住李聿，心疼地说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李聿说。

　　“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来这，也不会触景伤情了。”

　　李聿转过身，面对着应悔说：“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你。”

　　“那你父亲......你父亲......”应悔思考斟酌了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你想问我父亲的遗体有没有找到是吗？”

　　应悔点了点头。

　　“七年后。”李聿说：“山难发生七年后，村民们去山上采草药，路过冰川的时候发现了当年登山队的遗物，还有.......”他有些艰难地说道：“遗体残骸。”

　　登山队员的遗体随着流动的冰川在山难发生七年后，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下。

　　“当时的村民因为腐败的遗体污染了他们圣洁的水源，而不愿进行收容。是小野先生掏钱出力，拜托村民们将遗体运下山。”

　　“小野先生？”应悔发出疑问。

　　“对，小野先生也是日本登山队的一员，遇难的日本队员是他的队友。不过他没有参与20年前的那次登山行动，而是在山难发生的4年后，作为中日联合登山队的一员，再次发起对梅里雪山的挑战。”

　　“又一次？”应悔问：“那这次也没成功？”

　　李聿摇了摇头：“没有，而且受到了村民们更大的阻挠。最后也是在距离登顶只有几百米的时候，收到基地营气象台的消息说，几天后有恶劣天气，有大块云团正往梅里雪山飘来，不宜登顶。为避免当年的悲剧重演，登山队决定放弃登顶，撤回基地营。可是回到基地营之后，气象台预告的恶劣天气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个大晴天。”

　　“也许真的山神在给予他们警告，想给他们一次生的机会吧。”应悔说：“如果坚持登顶，恶劣天气也许就如期而至了。

　　“那后来呢？”应悔问道。

　　“后来为了寻找到所有遇难者的遗骸，小野先生频繁往来于日本和云南两地。我父亲的遗骸就是他找到的。”

　　一个人平白无故的就消失了，不见了，且找不到尸体，很残忍但又留了一个好念想。也许他只是穿越了？或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说不定几年后又回来了呢。

　　虽然欺不了人，但可以自欺。当时小小年纪的李聿就是抱着这样的一丝幻想期盼他爸爸还活在这世间，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再次相遇。

　　直到遗骸的发现，直到他在李源清损坏严重的登山服口袋里发现了那一张画......

　　一堆三角形图案上站着一个傻笑比着耶的小人。

　　这个时候李聿终于醒悟了，他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