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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默化潜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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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雨歇,岸边尚停着几艘船,着龙裤蓑衣的渔民将船靠岸,几个人吆喝一声,自船上抬下一条硕大的鱼。
鱼有将近一丈长,通体碧青,被众人用渔网抄着,长木棍扛着走。大鱼灯笼大的圆眼怒张,犹带着死不瞑目的可怜意味。
明明是鱼,可却叫人从中读出几分哀叹与惊惧的意味。
花信望着那人高的大鱼,不由得皱起了眉,连带着先前被船夫戏耍的恼怒也抛却脑后,他目光细细盯着那鱼,也不知在想什么。
雪尽一手撑伞,一手握寻妖罗盘。双眸自顾盯着寻妖罗盘内的指针,余光无暇施舍他处,自然也没注意到这怪异的大鱼。
这时几名光脚孩童咋咋呼呼朝着岸边走来,他们经过的地方徒留一地的欢声笑语,欢快的氛围连带着将潮湿粘糊的空气给破开来。
“哎呀!”一个女童跑得过快,不小心一头栽进雪尽怀里。
雪尽望着寻妖罗盘的目光过于专注,以至于被女童撞到后,她身体一个趔趄,旋即撞进一道宽阔的胸膛,花信下意识撑住她的肩,将人扶稳。
怀中女子不似看上去那般生冷,反而是温热柔软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这抹香便是花信所熟悉的,他庭院内种满了的白梅树所产生的香。
手中罗盘脱落,雪尽率先扶住女童仄歪的身躯,待人站稳,她才俯身捡起罗盘。
女童自知犯了错,小心翼翼道:“姐姐,对不起。”
雪尽道:“无碍,下次小心。”
待女童得到原谅,高高兴兴与其他玩伴走远,她才重新将目光放至罗盘。
罗盘经过那一摔,内里指针仿佛失灵了,这下无论雪尽怎么晃,指针都僵僵的不再动弹。
花信眉眼含笑凑到她肩旁,火上浇油道:“雪尽,这东西怎么不动了,是坏了吗?”
雪尽将罗盘收回袖中,“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花信摇摇头,道:“这罗盘质量真差,一摔就坏。”
雪尽沉默自袖中掏出几张空白黄符纸,拈花半出鞘,她将手指杵上剑锋,轻轻一划,鲜红的液体霎时争先恐后涌出。
她开始就地作符。
花信总是有很多问题等着她,比如此刻,他指着雪尽指上伤口,问:“为何要用鲜血作符,不用朱砂呢?”
雪尽指间一勾,将最后一道画完,“方便,朱砂麻烦。”就比如此刻,若是需要符纸,她只需划破手指方能作符。
若是带着朱砂,此刻她不仅需要找水润开,画完符后那毛笔也不好收进袖中。假使在万分火急的处境,可没空容她润朱砂作符。
靠近她肩旁的少年闻言一双眼睁得及圆,转瞬眸中染上几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听他轻声道:“每次都用指尖血作符,那得多疼啊——”
雪尽手中动作不停,“习惯便好。”
话音方落,这张符刚画到一半,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花信指间传来的温热将她长年沁凉的手也捂热了几分。
接着对方用手隔着袖子小心翼翼握住她划破的指间,按紧实了,成功将血堵住。
雪尽放下作毁的符,抬眼,听眼前绿衣少年皱眉道:“不行,你是女孩子,阿娘说过,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子受罪而不作为。”
言讫,他眉眼一弯,浅浅的瞳中顿时盛满零碎的星光,他将食指凑到唇边,用力一咬。
瞳中星光转为零星水光,他一双眼尾也疼得泛起了粉。
很快他邀功似的将指间凑到她脸旁,苍白的指间泛着一点红,犹如玉托红珠,养眼至极。
他说:“以后你别再伤自己了,要用就用我的血!”言语赤诚而真挚。
雪尽从未见过这般的人。
明明是应该娇养的玉器,却偏生要闯出温室,做那野石。身为野石,却又受不了一点碰撞,仿佛消轻轻一触,石身便会出现裂痕。
亦如此刻,他明明疼得眼尾泛红,却偏生故作坚强对她自告奋勇。
雪尽脑中不禁产生一个念头,为何会有如此脆弱且单纯的人?他真的是男子,而不是扮男装的女子?
最后是花信喉间滚动的喉结勉强打消她的疑虑。
花信不知雪尽已经开始怀疑起他的性别。见雪尽直勾勾望着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引诱奏效了,他面容笑得愈发灿烂,心下自得不已,花信想:便是个冷石头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甜言蜜语与皮相的诱惑。
然而下一瞬,女子脱口而出的话使得他唇角彻底僵住,“你不知道,凡人体内无灵力,指尖血亦不能作符么?”
花信不信邪地望着她,仿佛雪尽还有话语未尽,然而干瞪了半天,她确实还有话说,却不是他想听的夸赞的那一类。
“你行事总是贸然冲动,无昼林那回也是,此时也是,这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这回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花信颤颤收回手指,“哦。”手指颤抖那是气得。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雪尽抽回自己的手,用力一挤,待血滴重新涌出,她又埋头开始作符。
末了,雪尽不忘不充一句,“你虽与修道无缘,可宗门法籍多学多背总归不亏。”
“……嗯。”
花信气得失语。
他想,要想此人有谈情说爱的念头,犹如铁树开花,若非有情蛊协助,恐他终其一生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
雪尽齐刷刷画了十多张符。
既然寻妖罗盘出了故障,那就意味着他们不能精确找到魇魔庇身之所,只能靠慢慢排查。
为了防止魇魔逃脱,雪尽用她画的符作了一个大阵,肉眼看不见的阵法将整座苍黎岛罩住,活物随意进出,而污秽之物就不能。
此举是将魇魔活生生困在这里,好叫雪尽来个瓮中捉鳖,至于鳖什么时候能捉到,早晚的问题罢了。
雪尽简单排查了几处相对来说祟气较重的地儿,然而魇魔狡猾极了,直至天色渐晚她也未能寻到其踪迹。
无奈二人只能寻岛上一户人家借住。
房屋主人是个名唤芸娘的妇人,瞧面容年约四十不到,可鬓角乌发早已染上条缕霜雪,眼中也是尽显沧桑。
她听闻二人借住的诉求,并未多说什么,只一声应了,领着二人去两间屋子,随后离去。
不问身份,不问宿期,缄默离去。仿佛她在这世间了无牵挂,便是来了个盗匪她也能泰然收留,丝毫不关心家中安危。
这样的人花信见得多了,无非是世间亲人离世,又或是在情感上受了刺激打击,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了无生气。
旁人如何,他从不在意。芸娘只是一片云,轻飘飘的从他眼前划过,再无踪迹。
花信隔窗望着雪尽的房间,一股挫败感自心底油然而生,难不成如今他需得靠情蛊这个捷径才能达成目标了么?
轻易得来的虚假感情,那又有何意思?他要货真价实的爱慕与心动,待事成时看对方的反应那才有成就感。
他嫌坐享其成无趣,既如此,何不主动些,再主动些?
今夜月光格外明亮,如霜如瀑,万缕倾泻而下,盖过世间一切污浊。
雪尽将拈花与滚滚并排置在靠窗的旧桌上,月光盖过剑身,有轻盈的点点荧光在剑身周围飞舞。
滚滚与拈花享受地吸纳着月灵,双双剑刃愈发纯粹剔透。
窗外,一道极细的动静传来,雪尽冷眸微抬,尖利的目光透过窗隙直直射向院墙。
二人屋内都未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