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胆小鬼》鱼水懒

3、川坝坝上的雾（3）

　　“你说是吧？小陈。”颜祖华向罗茂挑了挑眉。
　　罗茂心领神会，用力点头：“那是当然，彭支书肯定能写得最深刻。”
　　彭大路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一腔憋屈不知道往哪里发。他挺怵颜祖华，人是刚退伍回来的，不敢轻易得罪，再说现在有求于人，他只能强扯出笑，连连推拒打哈哈。

　　罗茂问：“彭支书，陈大爷谢坟了吗？”

　　谢坟是坟墓修建好之后,根据其坐向择取吉日举行拜祭仪式。没有谢坟前，其他人不能去烧纸祭拜。

　　彭大路吸了口嗓子，好像里面有吸不尽的痰：“谢了，昨天谢的，赶的紧得很，后天就头七了，头七又不好谢坟。你咋子？”
　　“陈大爷跟我是本家，该烧点纸给他。”罗茂不动声色地回答。
　　彭大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没见痰，他有点恼火：“哦，反正都谢坟了，你啥子时候都可以去。”
　　罗茂叹气：“大爷这辈子不容易。”
　　彭大路不以为意：“嗐，哪个人一辈子都不容易。他还好哦，有几个孝顺的女儿，临了到头，吃穿不愁。”
　　罗茂嗯了声，没再说话。
　　彭大路在这儿碰了个软钉子，怏怏不乐地离开，临走之前，又吸了把嗓子，终于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

　　晚风凉快，吹散了闷在心头的火气。

　　罗茂望向晚霞，乡下的天空似乎比从前见的要更灿烂。天幕下，青青黄黄的水稻，稻谷尖尖，像一把把倒立的小刀。

　　颜祖华看人又开始放空，存心想逗他：“我刚帮你，不谢谢我？”
　　罗茂从善如流：“谢谢颜哥帮我。”
　　“没诚意，就说一句谢谢啊？”
　　罗茂试探：“那我请颜哥吃冰棍？”
　　颜祖华勉强点头：“行，明晚坝坝上看戏，你请我吃嘛。对了，你有钱不？”
　　“哥，你放心，我有钱。”罗茂拍拍口袋。
　　他拍口袋的架势，活像个小朋友炫耀样儿，颜祖华哼笑，这小子可比之前有意思多了。

　　晚霞渐渐阴霾了起来，天色变晚。颜祖华感到身旁的人渐渐变得焦虑不安，他不停绞手指，不自觉频繁换腿，但他自己好像没有察觉到这点。
　　“颜哥，我想起屋头还有事，先回去了。”罗茂看着逐暗的天色，他没带煤油灯，心里非常着急，说完之后，拔腿就跑。

　　颜祖华看他奔跑的背影，喊他：“跑这么快干嘛，后面又没得鬼追。”

　　后面当然没有鬼追，但是有比鬼更可怕的。

　　罗茂没理会他，拼命地跑向家，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时，恰好到家。手慌脚乱找出煤油灯，终于在黑暗将他完全包裹之前，点燃了灯，驱散恐惧。

　　他从小极其害怕黑暗，患有严重的黑暗恐惧症。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他也说不清楚，看过很多心里医生也没用，还是怕得不行。年纪长了点后，他努力将恐惧源缩小，只要有一丝光亮，他就没有那种恐惧到昏厥的感觉。

　　煤油灯晚上一直都在点，本身就不多，禁不住这样用。罗茂发愁的看向小油桶，在脑子里喊了句系统。

　　系统熟悉的声音响起：“宿主，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罗茂：“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一盏小夜灯？或者煤油也可以。”
　　系统：“针对宿主的属性，您的商城里应该有对应的物品，但是您现在积分为0，没有您买得走的东西。”
　　罗茂：“……”
　　“我赊账可以吗？”罗茂不死心地问道。
　　“很抱歉，不可以。”
　　“等等，我能先看看商城吗？”罗茂想再试一试。
　　“不行，您没有积分，就等于没有权限。”系统义正辞严回答，“请您不要灰心，积分会不定时发送。也许不久之后，您就可以买到您想要的道具。”
　　罗茂：“好吧。”

　　他躺床上平复会儿心情，再认真整理信息，回想细节。
　　陈老汉因为很抠搜，在川坝坝并不很受人欢迎，而两个女婿先后做过支书，却都与他关系一般，大女婿甚至关系恶劣。陈老汉死在苞谷地里，虽然不一定是偷苞谷的人干的，但一连几晚都偷他家，肯定有原因，偷苞谷的人可能和陈老汉有纠葛。
　　但是偷了半亩多的苞谷？
　　这里有个极不合理的问题，为什么陈老汉守苞谷之后，还会被偷呢，小偷又是怎么在人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罗茂总感觉自己忽略很重要的线索，又实在想不起来。
　　灯火摇曳，他眼皮子在打架，忽然心电一闪，想到那个线索。

　　被偷走的苞谷。

　　现在虽然没打水稻，但天这么热，过不了多久就会收稻。
　　川坝坝上房子小，只有一个粮仓，水稻要放进去，肯定不会直接放苞谷，因为苞谷储存不当，易变质发霉，招惹虫子，而稻谷容易受到虫害的侵害，两种谷物直接放在一起储存，会影响质量。所以等到苞谷丰收的时候，大家会向村里农收站申请谷物袋，苞谷晒好掰成粒后，再装袋放粮仓。
　　农收站的谷物袋是免费的，但要川坝坝的农民集体申请，才批得下来。
　　为此原主没少被批评，因为总有人不按规矩来，自己去找农收站要谷物袋。

　　现在距离陈老汉出事不过几天。偷苞谷的人肯定要晒苞谷，之后才能贮藏，要不然以闷热的天气和过重的水分，苞谷很快就会发芽腐烂。想不受人怀疑，除非他家也要收苞谷。
　　整个川坝坝上只有几家种早苞谷，陈老汉家的苞谷最早，据说是彭大路专门找的种子，传言产量比晚苞谷大，平时跟他混的几个人也有。

　　等等——罗茂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家也是早苞谷，许振国。
　　罗茂眯起眼睛，牛圈？
　　足足半亩多的苞谷，一定要找个干燥的地方妥善处理，加上这个时代房子的空闲容量普遍不大，那偷苞谷的人肯定会再找个地方藏起来。许振国他们家修牛圈里面的阁间，难道是为了暂时堆放苞谷？
　　罗茂一直悬着的心落地，总算有点苗头了。

　　天边鱼白刚翻了个肚子，川坝坝的庄稼人已经干完一轮的活。

　　雾色笼罩，青碧色的田野里，罗茂割下一把红苕藤，缠好，扔在自己屁股后面。
　　原主有田地，就是不怎么上心，别人家多多益善，他家因为不怎么管理，向来收成不好，但这也无关紧要，反正原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作物生长全都马马虎虎，只有一头猪是悉心照料，因为原主没钱，还指望靠它吃肉。

　　罗茂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他也想吃肉。
　　红苕藤装满一背篓，罗茂就回家背回家煮猪草。等煮好了，喂猪的时候，白花花的小肥猪扭着屁股在罗茂眼前晃啊晃，吭哧吭哧地吃饭。
　　他脑子里只有各种各样的肉打转，五花肉，肥肠，排骨，里脊肉……

　　一天的日子过得快，天边的鱼鳞斑渐渐褪去色彩，散开热气，一朵朵灿烂的晚霞花布满天空。
　　罗茂提个煤油灯到坝坝上，那里正搭着台子，还临时整了个棚子，里面看不见，估摸是演员换戏服，化妆的地儿。
　　女人男人都往这边赶，路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孩子成群结队围在骑自行车的老大爷身边，老大爷的自行车尾绑着两个小冰箱，车头用张纸板子写“三角一个冰糕，两角一个冰棍”还有卖片儿糕的和卖瓜子的叫喊。
　　戏台子没搭完，大人们也跟着往卖冰棍大爷这边涌，天热，人一多闷得很，都想买根冰棍解暑。
　　罗茂怕现在买，等下冰化了，就在人堆旁等颜祖华。

　　旁边的男人领个六岁扎辫子的小姑娘，小姑娘指着冰糕：“爹，爹，妞妞想吃冰糕。”
　　男人面相和气，是陈老汉大女婿，王双玉。他露出笑容，手摸向口袋，又不知所措地伸出来，那笑变得窘迫。
　　罗茂摸出一元，好歹也是村里干部，平时零零碎碎有点津贴。他走过去，蹲下来把一元塞给小姑娘：“哎呀，妞妞，今天和爹看戏台子呢，喏，妞妞买冰糕吃。”
　　“哎，这咋可以？不得行，不得行。”王双玉推着妞妞往后躲。
　　“咋不可以，我是给妞妞买点东西吃，得行。来，妞妞拿到起。”罗茂塞给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小姑娘期期艾艾看她爹，王双玉叹气：“你表叔给的，收到起嘛。拿去买根冰糕。”
　　罗茂说：“给你爹也买根。”
　　手里攥着钱的小姑娘怯生生点头，蹦蹦跳跳向老大爷的冰糕跑去。
　　王双玉慈爱地看着她活泼的背影，转头对罗茂说：“谢谢你啊，小陈。我今天都没带钱，走得急，就搞忘了。”
　　罗茂摆手：“丢丢儿事情，不要记挂到。”

　　戏台已经搭好，众人陆续从摊子回到自己搬的椅子上，等戏开场。
　　罗茂问：“对了，陈大爷的头七，我打算烧点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王双玉摇头：“他谢坟那天我去了，头七就算了。”
　　罗茂惊讶：“你去了啊？我以为你不得去。”
　　“还是要去一趟，人都没得了，以前的事就算了撒。再说他也是我妞妞家公，该去一趟。”王双玉一脸释然。
　　罗茂：“是撒，血缘嘛，总是断不脱。”
　　王双玉大概想到自己亡妻，叹口气点头。

　　“你在这儿，不是请我吃冰棍嘛？冰棍呢？”一道男声忽然插进来。
　　罗茂回头，灰褂子的男人挺胸抬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男人看到王双玉，点点头算打招呼了。

　　妞妞拿着冰糕回来，看见颜祖华，有点紧张贴着自己爸爸。王双玉接过女儿手里的冰糕，抱歉笑笑，朝颜祖华说女儿有点怕生，就抱着女儿回座位。

　　“我去帮我姐拿东西，来得晚了点。”颜祖华向他解释。
　　“没事，你等哈。我马上去卖，刚没买是我怕化了。”罗茂丢下话，就往人堆里挤，去买了两根冰棍。
　　刚挤出来，颜祖华拿过冰棍，一手提溜着他，快步走到戏台的人群里：“快，去坐好，要开始了。”

　　罗茂安静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眯起眼睛，往四周看看，王双玉来得早，但他带孩子坐在坝坝边上，没往前面挤。
　　彭大路也来了，他和他媳妇儿陈兴月坐在前正中。陈兴月看着温温柔柔，拿着个冰糕逗旁边的小孩子，逗得孩子喜笑颜开。彭大路拐她一下，她就把冰糕给孩子，没再逗笑了。这对夫妻是传统的夫妻模式，男外女内。
　　根据原主记忆，这两个人是川坝坝有名的恩爱夫妻，可是不知道怎么，罗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颜祖珍一家也坐前面，和彭大路隔了十万八千里，也没打招呼，看着不太熟。

　　颜祖华没和他姐一起坐，罗茂转头一看，他身边都是姑娘家。
　　很正常，颜祖华一张俊脸不说，他军队退伍，自身条件比同村青年好太多，这个时候的女孩子挺勇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可害羞的。

　　没等罗茂感叹完，他旁边的空凳子上忽然来个姑娘。
　　姑娘落座，小声和他打招呼：“陈哥，你好啊？”
　　罗茂定睛一看，陈老汉的三女儿，陈兴云。她脸色发白，眉宇间写着忧愁，精神不好的样子。他们是认识的，罗茂知道她喜欢原主，但原主太穷，而且专心往前学习，没有那个心思，两个人一直没成。

　　罗茂朝可怜的姑娘笑了笑：“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一个人在家没意思。”陈兴云没和他说太多，打过招呼，就扭头和自己的小姐妹说话。

　　噔的一声，戏台子开演了。台下的人渐渐停下摆龙门阵。

　　今晚就唱两出戏。

　　第一剧目是耳熟能详的《白蛇传》。
　　白蛇修炼成仙后，和佛祖身边的桂枝罗汉相爱，因而触犯天规。桂枝罗汉被贬为凡人许仙，白蛇被锁于白莲池，白蛇趁佛祖讲经时挣脱逃走。
　　佛祖勒令看守白蛇的癞蛤蟆下凡追捕白蛇，并命法海率神将驻金山寺接应。
　　下凡途中，白蛇对爱情的坚贞感动了拦路求婚的青蛇,变作侍女小青保护白蛇去寻许仙。
　　白蛇与许仙终于在春光明媚的西子湖畔相遇，她对许仙一见倾心，面对心上的人儿，心中百转千回。
　　清灵空转的唱腔一开嗓，就把人吸引住了，白娘子身姿翩翩，台下的观众看得连眼睛都不眨。
　　“蓦然间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狂澜？”

　　台下的姑娘窃窃私语，闹闹笑笑，羞红一张脸。
　　等到了最期待的变脸，只见台上大汉厉声一喝，手一挥，脚一蹬，瞬间换了一副面具，轻松地变来变去，看不出半点破绽，真是十年功换一分钟，赢得台下人连声喝彩。

　　趁剧目空隙，明天嫁姑娘的刘老汉上台，让大家有空来吃“九个碗”，他们要摆两天席。
　　台下人们纷纷起哄，喊着要的哦，明天就接新娘子喽。

　　第二剧目是《望娘滩》

　　主要讲农家小子聂郎因偶拾宝珠遭恶霸觊觎争夺，聂郎误吞下宝珠化为蛟龙惩治恶霸，最终不得不母子分离的故事。
　　伴随着阵阵悲乐，聂郎一步一回头，终于离开，只留下哭昏过去的聂母。

　　人们看得唉声叹气。罗茂听见陈兴云轻声啜泣，她身边的小姐妹安慰几句，又小声议论起来：“这大喜的日子，咋个唱这么的惨兮兮的剧，是不是他们……”

　　女生间的密语被敲锣打鼓掩盖，罗茂没听清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