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胆小鬼》鱼水懒

14、川坝坝上的雾（14）

　　天穹上裂出道道金色的细线，蔓延出热气。观音竹林的影子逐渐细微，一点点变窄。清晨从山间升起幽幽的细雾，罩住一丛丛的竹林，彰显出禹皇观的神秘。

　　罗茂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立在大殿门口的颜祖华，疑惑地喊：“颜哥，你怎么啦？”

　　颜祖华站在门口没回应他，还转过身去。

　　“陈大哥，不好意思哦，净听我唠这些有的没的。”
　　罗茂回头安慰她：“这没什么，你是很好的姑娘，日子以后也会好起来的。”
　　陈兴云使劲揩了揩泪水，挽起额前的头发，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伤感摇头：“陈大哥，你才真是个很好的人。”
　　罗茂没吭声，其实他别有用心，并不算什么好人
　　姑娘还在说“……要不是我老汉总拦到我，以前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的。”

　　“你老汉为啥子……”罗茂看到姑娘的眼睛，忽然明白她的意思。
　　原主其实也觉得这个姑娘好，奈何家实在太穷……她以前也不是完全唱独角戏的。
　　就是可惜了，两个人没赶上对的时间，叹口气:“嗐，那些事都过去了，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要往前看啊。”
　　“我晓得的，陈大哥，我走了。”陈兴云看了眼门口的颜祖华，有点局促朝罗茂点点头，匆匆忙忙走开了。

　　罗茂盯着快熄灭的纸钱，心思飞转，陈百如虽然可靠，但家实在太穷了，一般人家都是看不上的，更何况爱财如命的陈老汉。可恰恰是他这样的人，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会把钱全都分出来。
　　等等，他忽然想到一点，陈老汉把钱分给女儿们，那他会给大女婿钱吗？陈兴花已经去世了，但是她还有一个女儿，也是陈老汉唯一的孙辈。虽然王双玉从不跟陈老汉来往，但是原主还是撞见过几次陈老汉偷偷看望那个小姑娘。

　　那王双玉知道陈老汉快要死了吗？他收到过陈老汉的钱吗？

　　“虽然短时间内已经经历这么多，但是这姑娘以后日子可还有的熬。”颜祖华不声不响在他身后说。
　　罗茂转头，皱眉：“为什么？对了，你刚刚这么不理我？都不应我一声。”

　　颜祖华借铜鼎的香蜡把手里的纸钱点燃，没回答后来的问题，只说：“她老汉走得这么惨，姐姐又嫁出去了，家里没人，现在得靠自己生活。以后结婚都要看她二姐夫彭大路那边，娘家人少，这些都要少不了被说闲话。”

　　“唔……是啊，以后还是很辛苦。”

　　罗茂点头感叹，话锋一转，仍旧不依不饶，“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土黄色的纸钱被火焰飞快吞噬，化作白色的烟灰，被风一吹，到处都是飘起来的灰烬，有些落在颜祖华的衣服和头发上，让他看上去有些难过。
　　罗茂一直盯着看，突然也不想再问。
　　“算了，没过来也挺好。”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解释，“刚刚陈幺妹想她老汉了，哭的伤心，我就安慰了一下。欸，毕竟她也算是我妹妹嘛。”

　　颜祖华低头烧纸，只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看他这副模样，罗茂心里不舒服，脱口而出：“真的，我就把她当妹妹看的。在我这里，你肯定是我最……”
　　颜祖华抬头，紧盯着他：“我是最什么的？”
　　罗茂脑子懵懵的，除了身处黑暗，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迷茫的感觉，神情难得有点慌乱，半晌憋出一句：“你是我在这里最信赖的人。”

　　颜祖华抿了抿嘴唇，点头：“那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他抬头望了眼天上半遮半掩的太阳，觉得它实在很像罗茂的眼睛，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炯炯有神。但是一旦和它对视，那就完蛋了，它会黏上你，每时每刻地盯着你，无缘无故地缠绕你，你很难逃离开。

　　白灰在空中飞舞，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热气，在渐渐明晰的太阳下，纸钱堆旁边的两个人很快满头大汗。
　　“好了嘛。”罗茂看看时间，伸出手拉起颜祖华，“纸都烧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慢点太阳都出来了。”
　　颜祖华嗯了声，吹吹膝盖上的灰烬，顺势站起来。

　　山道上的露水被初升的太阳蒸发一大半，绿叶在阳光的沐浴里闪闪发光。在丁达尔效应下，茂密的竹林里透出缕缕光影，照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罗茂心不在焉地踏上去，谁知道这是一个“活石”，踉踉跄跄地跌下来，险些扭到脚。

　　“小心点，看着点路。”颜祖华从身后揽住他，等他稳住身形的时候，低头一看那石头。
　　罗茂心里一动，赶紧从他怀里出来，不好意思笑笑：“谢谢颜哥。这个石头活了，我刚没注意。”
　　颜祖华从路边捡来几块碎石头和泥巴，按在青苔石头下面，用脚踩了踩，夯实四周土块。

　　“走路注意点，这边路怎么这么不好走。”他皱眉望了望竹林，突然冷笑，“难怪。”
　　罗茂不明所以：“咋个啦？”
　　颜祖华指向竹林一边，冷冷地说：“那边是彭大路搞的蓄水池。”
　　“嗯……跟水池有啥子关系？”
　　颜祖华皱眉：“我发现你还真的把事情都忘光了。”
　　罗茂小声解释：“头伤到了嘛。”

　　颜祖华叹口气，摸了把罗茂毛茸茸的脑袋：“你呀，以后要注意安全。”他顿了顿，接着说：“彭大路修的蓄水池没有专门去外面拉石头，直接在坝坝上到处找的大石头。”
　　罗茂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像这样的，路上铺的也要？”
　　颜祖华点头：“蓄水池要碎石头打底，上面还要砌边，路上的石头比去山里头挖方便得多。你看这个石头都不是原来的了，应该是有人又搬了一块过来铺路，蓄水池这边路上的石头几乎都是活的。”
　　都是活石头？罗茂疑惑看着这条山路：“修水池一般不都是去山里采石头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拿路上的石头垫。”

　　颜祖华嗤笑：“没钱呗，采石打石都要钱，蓄水池到现在都没有修好，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我记得，上面的补助金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就下来了。”
　　“是，按理来说，钱应该是够的才对，但是听说那边账目上就是没钱，这有什么办法。坝上早就有几个蓄水池了，所以上面一直没再发补助金。彭大路喊你写报告也是为了这个，想把报告交上去，正式一点好要钱。”
　　罗茂：“……彭大路说之所以要写心得报告，是因为上面觉得我们生产搞得好，要表扬我们。”

　　颜祖华呵呵一笑：“你还真的信啊？傻不傻哦，你不是天天在村公办上班吗？这么点消息都没有，咋个，天天上班看小姑娘了吗？”
　　罗茂：“……”
　　“我天天写材料，彭大路怎么会让我知道这些，赶紧走吧，我都有点饿了。”罗茂完全不想跟再他讨论这个事情，免得又扯到什么小姑娘的事情，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一出竹林，迎面还真见到一个小姑娘，王双玉的女儿妞妞。
　　竹子遮挡阳光，投下一片片阴影，妞妞坐在大石头上，手里拿一根细细的秸秆，上面横着用苞谷杆做的十字架，一头一尾栓了两个会飞的和手指头差不多大小的虫。它们有翅膀，飞动的时候十字架转动起来，产生微微的风，看起来很好玩。
　　罗茂仔细观察小姑娘。王家经历一场灾难后，一贫如洗，不过王双玉显然很爱他的女儿，妞妞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补丁，但是很整洁干净，料子也用的好，不是普通麻布，身上还挂了一个小铁水壶。

　　妞妞不停朝风车吹着风，风车每转一转，就咯咯的笑，一派天真烂漫。罗茂目光落在风车上，这个应该也是王双玉特意做出来哄女儿的，大概因为他盯的时间久了点。
　　颜祖华忽然对他说：“咋个，太久没耍风车，看傻眼了？”
　　罗茂一讪：“我从来没玩过这个。”
　　颜祖华沉默，一时间没搭话。

　　罗茂没注意到颜祖华的异常，他蹲下来看着妞妞，笑着问：“妞妞，风车好好耍哦，你爹做的吗？”
　　小姑娘本来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罗茂后，她安静点头，小声回答：“是嘞。”看见他后面跟着颜祖华，她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耍，不和你的朋友一起？你爹呢？”
　　“他在那个坡坡上干活路，我在这儿等他回屋。”小姑娘扯扯风车，“小芳她们去河边捞蛙贝儿，我爹不让我和她们去插河。”

　　坡上的错落几幢土房，站在路口一览无余。每家人门口都栓狗，热气渐起，晒到太阳的狗叫唤着，那东一丛西一丛散淡的人家，就在这样的声音里过着光阴。
　　罗茂看着那些房子，问妞妞：“不去河边是对的。妞妞，喜不喜欢狗儿，你们屋头养狗没有？”
　　妞妞皱眉：“不喜欢，我……我以前被狗咬过，害怕狗狗儿。”
　　罗茂继续问：“那你怕不怕你家公以前养的那只大黑狗呢？”
　　“不怕，黑娃娃是乖狗狗儿，它从来不得咬我嘞。”小姑娘想了想，有些难过的样子，“就是被吃狗肉的坏人打去吃了，我家公还说要再逮只狗狗养的。”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来外公不在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罗茂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着一旁的颜祖华。
　　颜祖华瞥了一眼他，大有你怎么把人惹哭的意思。他蹲下来，顺手一拨风车，绑在风车上的两只小虫受惊，呜呜呜飞起来转圈，引起小姑娘的注意。
　　小孩子容易分心，她低头盯着看一会儿，慢慢把刚才的难过遗忘了。

　　小姑娘晃晃风车，颜祖华随口问她：“妞妞，现在有点热了，你还要在这儿等你爹吗？”
　　他长得好看，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对美丑没有明确分辨，加上小孩子大多怕生。小姑娘听见他的声音，不自在靠近罗茂，怯生生朝他点头。
　　颜祖华没在意，看向身边的罗茂，有瞬间他觉得罗茂好像想问什么，但是又咽下去了。

　　罗茂终究没再说话，他站起来，让妞妞继续玩风车，笑着小姑娘告别。

　　他们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又专心玩起她的风车，似乎也忘了在田里劳作的父亲。
　　风静静吹过，带着点热气，头顶上的竹林沙沙作响，好像传来谁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