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杳杳不归舟

61、第六十一章

　　回到家已经全身是汗了，林星野也从疼痛中缓了过来，走路已经基本没问题了，上楼的时候为了不让他妈妈辛苦，都是自己拖着腿走路。

　　白思娣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活路油，让林星野坐在椅子上，撩开他的裤腿，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着。

　　一大块淤青就这样落在冷白的皮肤上，青紫一片。

　　拿着活络油的手都在抖，白思娣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你怎么那么冲动，打坏了可怎么办？”

　　滚烫的热泪滴在了腿上，林星野下意识避开了。

　　屋内母亲的哭声像是哽在喉咙里，哀戚又悲痛，一刀又一刀割在了林星野的身上，他恨自己什么都说不了，还要她为他担惊受怕。

　　慢慢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用活络油慢慢揉擦着林星野的腿。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有伤的？”

　　林星野摇了摇头，挣扎着把腿放了下来，把手机拿出来打字：【妈，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白思娣的神情过于疲惫，又似随时紧绷着一根弦，怎么都放松不下来，红血丝密布在眼底，眼角的皱纹更深。

　　“你别怪你爸爸。”

　　回到房间之前，白思娣留的最后一句萦绕在林星野的耳畔，脑子嗡嗡地响，把今晚的一切一切都回想了一遍，脑子炸得厉害。

　　他靠在了沙发背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帘子被风吹起鼓囊着大包，然后很快瘪了下去。

　　一种深深寂寞和无力在心头荡开。

　　那种暴力的血腥之气仿佛还在眼前，他握紧了拳头，陌生的手，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灵魂。

　　他打人的那一刻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巨大的愤怒吞没了他，将他裹挟进怒火的岩浆里烧尽。

　　而后过往的无数次父亲的暴力和怒吼都在耳边回响，他死死咬着牙关，直到喉咙里滚着血气，铁锈味在舌苔里反复剐蹭，作呕的血腥感翻腾。

　　他张开拳头又握紧，颤抖着。

　　颓然地低下了头，埋没进全部冷光的阴影里。

　　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一声震动让他缓缓抬眼。

　　【近墨者黑：到家了吗？】

　　【参商：在】

　　【近墨者黑：我在楼下】

　　林星野猝然抬眼，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

　　***
　　祁砚背对着夕阳，余晖撒落，柔和了躯体的线条，但舒展间少年凌厉的力量感显现出来，他拿着手机，眉眼里的懒倦和不耐隐没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里。

　　“祁砚，怎么了？快进来。”祁父转头看向身后站着不动的人，有些无奈，抬起手表算了一下时间，不用说，徐冉肯定在手机里催了，怎么多年了，还是这样的急性子。

　　只能转过身来，“只是和你妈妈吃个饭而已，她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来见你的，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回去再沟通。”

　　身后的光往下沉，祁砚抬步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说：“又没有说不去，你急什么？”

　　快步走过祁父身边的时候，他的话很快就递进了祁父的耳朵里，“等会你别瞎站边，保持沉默最好。”

　　祁父：“……”

　　还算计起老子来了，他说怎么站着不动，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祁砚你知道在哪里吗？走那么快！？”容不得多想，眼看着祁砚走得快，祁父也只能快步跟上，心里头只告诉自己，这小兔崽子是亲生的，亲生的。

　　装潢淡雅的包间里已有人在等待，妆容精致的徐冉不住地盯着时间在看，本身就有些急性子的她，此时在密闭的空间里更不耐烦了。

　　正要打电话过去给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徐冉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慢起身，“你们来了。”

　　最先走进来的时候祁父，但徐冉的目光落在了后头的祁砚身上，这个不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现在已经那么高了，也变得陌生了。

　　往年也回来过几次，但是一年隔着一年，抽条的少年变化很大。

　　电话里说不了几句，她就被祁砚冷淡的态度噎住，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几声近况。

　　他们母子的隔阂从那一日她在他生日那天离开祁家之后就再也弥补不了了。

　　她明明知道那些短信代表不了什么，祁梓向也没有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可她就是忍不住地歇斯底里，仿佛冥冥之中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板，她毫不犹豫地回头走了。

　　几年的没有盼头和爱的婚姻让她浑浑噩噩，被父母压着进婚姻殿堂前的她是多么的肆意和张扬，可等生完孩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枯瘦的脸和没有生气的指甲，像是枯死的老木。

　　之后走的念头也越来越在强烈。

　　但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走之前推开了祁砚，他手里的蛋糕也撞在了地上，她只顾自地走，把周遭的一切都看成了负累。

　　更漏短长，夜风呜咽，直至天明的第一缕光打照在床前，照出濡湿的枕巾和彻夜未眠的双眼。

　　“妈，新年快乐。”

　　祁砚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不咸不谈地问了一句好。

　　祁父看着徐冉的眼眶渐渐红了，只拍了拍她肩膀安慰了一下。

　　等到菜都上齐了，徐冉才开口，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似有些紧张，“阿砚，高三了压力大不大，学得怎么样？”

　　“还可以。”

　　徐冉的脸色僵白了几分，手指也不住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就是这样的语气和回答，每次都让人接不下去，尴尬又无奈。

　　她夹了一块清蒸鱼放进了他的碗里，“妈妈上次在电话里跟你说的出国读书你考虑的怎么样？”

　　祁砚掀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又蕴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徐冉不由得心头一跳，呼吸紧促。

　　祁父这一抬眼的功夫就看着徐冉就这么把鱼夹给了祁砚，喉间一哽。

　　祁砚不吃鱼，平时吃的菜里但凡有一点鱼味都会被他拒之门外，一丁点混进去鱼丝都能被他在粥里准确找出来，舌尖自带雷达。

　　那么大块的鱼，怕是反胃的心都有了。

　　祁父故作无事的伸手去拿他的碗，结果下一秒被祁砚别了回来。

　　他直接把面前的碗放在了旁边，拿过来了一个新碗，重新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洗洗眼睛。

　　“没别的意思，我不吃鱼。”祁砚把筷子放了下来，也不吃东西了，抬头和徐冉对视。

　　看她脸上升起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心底无波无澜，甚至有些麻木。

　　“对不起，妈妈不知道。妈妈马上叫他们撤下去。”

　　“不用，我没有阻止别人吃的权力。”

　　愧疚和自责摆在了脸上，徐冉手指收紧，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来，那种深深的挫败感如浪拍击着岸边，无休无止地打打过来。

　　“那……”

　　“妈，我之前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出去。”

　　“如果你飞半个地球过来就是要跟我再强调一遍，我还是那个答案。”

　　“国外的教育环境和体系更能培养一个的人能力，也能让你开拓眼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是真的希望你能跟我到外头去，不用在国内那么辛苦的高考。”

　　“那你小时候怎么没想到把我这个拖油瓶带去外面看看世界。”

　　徐冉怔楞了一下，“妈妈那时候……”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想听，你有你的选择的权力，我全部尊重。那么我也应该有我自己选择的权力，不需要你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我辛不辛苦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保持着隔几年回来看我一次，知道我多少岁，长了多高，打几个电话就好了，我一点都不会怪你了，你还是我妈，这我得认。”

　　“祁砚。”祁父见徐冉都要哭出来了，只好提醒他一句不要太过了。

　　祁砚凉凉地看他一眼，仿佛在说里还记得刚刚在门口某人还记得答应了什么。

　　他们母子的之间的事情祁父很少插手，现在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叹了一口气，夹了一口菜，保持沉默。

　　抽了几张纸巾，祁砚递给了徐冉，语气放温和了些，“妈，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从前你觉得在家里不开心，就走了，我也没怪你什么。”

　　祁砚自嘲一笑，“就是觉得自己像是个没妈的小孩了。不过习惯就好了。”

　　“你看，我还不是长到了这个年纪，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的。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在国外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徐冉哭了出来，拿着纸巾一直擦着眼泪，却硬生生要保持着骨子里的端庄和优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割肉一般的痛苦，窒息感吞没了她。

　　那份心底里的希望被打碎了，她的确想要祁砚出国陪她，愧怍每一日都在折磨她，她以为减少见面之后就会阻断，哪知从心底里生根的情感无法拔出。

　　“你就不能跟妈妈出国，妈妈真的很想你，你就当陪陪妈妈。”

　　祁砚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眼底蕴着化不开的冰霜，似怜悯又似冷漠，“不能，妈，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体，不能成为谁的精神慰藉。”

　　耳边呼啸的风吹过，夜色昏暗里唯有路灯在头顶晃，祁砚抬头看向了小区的楼层，轻轻缓了一口气，但在饭桌上的郁气还凝结在心上，蛛网般密布，纠缠着不放。

　　仿佛最后只剩下母亲的哭声在耳边回响，

　　回到家躺在床上后他一直看着窗外，辽远的寂寥随着月光在窗前搁浅，随手的恩赐无言流淌。

　　眼底很快捕捉到了那几颗空悬的星，不输月的清亮，兀自缀于长空。

　　不知过了多久，星子仍在无意地闪，而房间空了下来。

　　直到站在了林星野家楼下，祁砚看着亮起的灯才晃过神来，无名的冲动把他向前推，可到了之后他又开始踌躇不定。

　　手机未息屏，林星野的信息几乎是秒回—我马上下来。

　　祁砚静默了许久。

　　自己大晚上胡闹却有人毫不犹豫地愿意陪他胡闹。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了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和虫子身上，远远看过去有种静默的美，飞蛾扑火般盲目又勇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