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日晴》行冬月

3、司组长

　　司念是司缇同父异母的妹妹，小她八岁。

　　安排姐妹俩相认的那天，碧蓝色天空布满白云，司缇母亲接受不了，在一旁声嘶力竭，用力捶打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质问他司缇以后怎么办。

　　司念就穿着洗到近乎褪色的校服站在瘦弱女人身后，看向司缇的眼神慌乱又害怕。

　　高考过后，一切尘埃落定，司缇用无比诡异的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她在女孩面前蹲下，视线扫过她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蛋，伸出手，在寂静中牵过她肉肉的手指，说了句：“叫姐姐。”

　　于是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司念一有时间就黏在司缇后面，包括回景城后，司缇告诉她地址的第二天，司念便自己一个人找来了。
　　但那天司缇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看手机，等充上电回到家，就见司念抱着从超市买的一大堆食材蜷缩在她家门口睡着了。
　　之后司缇把她的指纹录入系统，让她想来就来，但不要买那么多东西了，她在校外兼职赚钱不容易，能养活自己就很好了。

　　“是我，姐。”当年那个一看见她就浑身打哆嗦的小女孩现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青春朝阳。

　　司缇卸下紧张耸起的肩膀，冲她摆了摆手，“你昨天过来的？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一声。”

　　司念走到她身边，将水递给她，乖巧回道：“嗯，昨天晚上来的，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

　　“奥。”司缇揉着太阳穴，脑袋晕乎乎的，“昨天同事请客，玩过头了。”

　　司念站在她面前，找准位置，开始帮她按摩。

　　“今天不去兼职？”司缇被按得舒服，微扬起头。
　　“今天休息一天。”司念说。

　　片刻后，司缇看她情绪没往日那样高涨，睁眼，拨弄开她的手，“怎么了？”
　　司念沉默着。

　　作为姐姐，司缇还是比较称职的，她把人摁到身旁坐下，见她小脸涨成个快要漏完气的皮球闷闷不乐，想了想，猜在学校里有人欺负她了。
　　司念摇头，司缇问钱不够花，司念依旧不说话。

　　司缇让她看着自己眼睛，张开嘴说。
　　良久后，司念猛地抱住她，双臂紧紧勒着。司缇呼吸不畅，听见司念控诉她昨晚不回消息让她多提心吊胆。

　　司缇心底松了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姐姐你是否安全，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司念认真道，“自从上次你被那个跟你一起跑步的男人骚扰，我……”

　　“姐姐可以保护自己。”司缇双手捧起她的脸，望向她纯洁无暇的眼底，有些无奈，“念念，爸爸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错，你比我更无辜，不要将所有过错归结到你身上，记住我说的话，好吗？”

　　司念从小懂事，准备来说是懂事过头了，司缇心疼她这样的性格，可也知道一时改不过来，只能耐心引导。

　　看她紧紧抿着唇，司缇将人抱在怀里，不停说着没事没事，待感受到她情绪平静了下来，才松开，边往外走边说：“让姐姐来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厨房门被拉开，司念掏出手机，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微信，找到最下面昵称为“XY”的联系人，编辑了一条信息。
　　——献音姐，我姐对面的房子空了。

　　-

　　周一，地下停车场，司缇把包放到副驾驶后，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有人约她到小区广场见面。

　　司缇到时，男人来回踱步，嘴巴不停地动，似乎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之前两人一同夜跑时，最常经过的，就是这儿。

　　司缇不想拖泥带水，在他身后站定，出了声：“你还想说什么？”

　　男人转身，司缇清楚瞧见他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眼睛瞬时迸发出难耐的光亮，这让她倍感不适。

　　“我，我想跟你道歉。”男人偷偷瞥她，小心翼翼地放低了语气，“上次不好意思，吓到你妹妹了。但是司缇，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你这样子的话司缇听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遑论这个在一月前的深夜时死皮赖脸硬贴上来的人。
　　且来来回回纠缠了如此久，她早已失去耐心，此刻装都不想装了。

　　“你喜欢我？”叹出口气，司缇将这几个字重复一遍。
　　男生顿了一下，重重点头，上前一步，“是，我喜欢你。”

　　“但你能给我带来利益吗？”

　　话音落，世界安静。

　　男人沉默地皱起眉，脸上全是茫然，他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能让她满意，又或者根本不愿听懂这话的意思。

　　司缇累了一天，心情也烦躁，没工夫跟他多费口舌，在他愣怔间隙准备往回走。

　　男人忽然冲上来，手掌抓着她细细的手臂往自己怀里拉。

　　司缇用力挣脱，但力量悬殊实在过大，她涨红了脸，抬脚重重用鞋跟踩着他的脚并使劲碾磨，男人痛得“嘶嘶”两声，手却抓得更紧。

　　“这是你自找的。”司缇对准他关键部位，可踢出时还是有所顾忌地收了力。

　　一脚下去，男人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司缇双手环在身前，静静看他脸色煞白地打着滚。

　　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可此刻她脸上笑意不见，也并不想伸出手将人拉起。
　　对于这种找不准自己定位的人，她好像有种生理上的厌恶。

　　被情绪引导，司缇蹲下身，望着男人红得骇人的眼睛，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人浑身冰凉，“对我来说，你没有任何价值。”

　　男人整个人都被定住了，简简单单几个字如一桶冰水浇灌全身，他眼神空洞，恍若只留躯壳。

　　司缇有点满意他的回应，纤细苗条的身姿缓缓被银色月光照亮拉长，微笑时依旧是那副令人看起来就觉得很好接触的模样，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开。

　　在一旁隐蔽处看完全程的房产中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可没想到今晚出来带个客户能碰上这样子的好戏。

　　一直到高跟鞋碰触地面的声音完全消失，前面这位忽然联系上他要看房子的客户也没发话，他看了眼时间，想早点回去陪老婆孩子，站在前面的人突然笑了下，出声跟他说。
　　“不用看了。”
　　“什么？”

　　皎洁月幕下，宋凛川望着男人丢了魂魄的狼狈样，浅浅勾唇，语气阴晴难测，“就要那套。”

　　-

　　隔日吃完午饭，司缇载同事去逛了逛公司附近新开的商场。

　　一路上她被塞了不少传单，有餐厅的，有美容美发的，还有游泳健身的。

　　看着传单上列出的各项课程，想起前天晚上回到家后从心底蔓延上的后怕，这次她没再无视，当即扫了一家主攻搏击的健身馆二维码。

　　发去验证消息后，司缇收了手机，盛姐在副驾一边欣赏刚做的美甲一边道：“哎你们听没听说，上次那个姓宋的甲方今天下午又要来，哎呦——”

　　司缇没给路边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好脸，好在家长匆匆上前，给完一脚连忙拉走，还深感歉意地朝她摆了下手，司缇这才向家长稍稍点了下头。

　　“吓我一跳。”后面同事的奶茶差点溢出来，“好像这次，带了个更大的项目呢。”

　　盛姐不解道：“小段还在出差，他这个时候来，谁能接啊？”

　　车厢安静了一会儿，后排同事一拍手，手掌摁在主驾驶椅背上，说：“小缇你接。”

　　司缇弯了弯唇，全当玩笑，一笑置之。

　　一年中进入后面几个月，公司上下都很忙，司缇一会儿催催这个项目的进度，一会儿指导组员修改方案，稍微空闲点的时候就戴上耳机，安安静静地画图改稿。

　　下午三点多，一行人声势浩大地进了门，司缇正在翻资料，旁边同事拍拍她肩膀，示意她看上面。

　　二楼会议室门口，她领导站在那儿，朝她摆着手。

　　司缇很想装作看不见，她从抽屉里拿出口红补了下，连忙上了楼。

　　领导将一沓资料递给她，让她先回去翻翻，待会上来跟甲方打个照面。

　　司缇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只能说好。

　　回到工位，她瞥一眼桌面上高高垒起的其他项目资料，不情不愿地闭了闭眼，然后打开刚拿到的这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创元建设。
　　她在浏览器上输入这四个字，电脑屏幕上旋即跳出数页相关讯息。

　　然而当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司缇顿了一下，她微微拧眉，不可思议地又来回扫了两眼。
　　这家公司，竟然是……

　　半小时后，司缇被叫上楼，她双手抱着资料，站在会议室外，领导出来，招呼她进去。

　　司缇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立刻应声，整理了下工牌。

　　今天天气没有上次那么晴朗，里面阴沉沉的，目之所及都是深灰。

　　司缇跟在领导身后，领导侧过身，开始向诸位介绍。

　　她进去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唯独距离门口最远的一人定定坐着，丝毫没有要礼貌迎接的意思。

　　司缇习惯性调动脸部肌肉，露出平日里最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她抬头，一一扫过所有人，并浅浅点头。

　　领导抱着近乎谄媚的笑，看向端坐在座位里的男人，手搭上司缇的腰将人往前推，“来，小司，向宋总问个好。”

　　司缇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人往旁边偏了下，腰上温度转瞬消失。
　　她在心里建设了两秒，还没开口，耳边忽地传来一道严肃低沉的话语——
　　“白工，这个项目你们不想接，是吗？”

　　司缇身形僵住，温婉笑意敛了大半，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男人脸色平淡，正坐在椅子里小幅度晃动身体，他手里的笔倒着向下，重重敲在坚硬桌面上，一下又一下。

　　气氛在刺耳的寂静中蓦然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被唤作“白工”的男人见状连忙陪笑，“怎么会，没有的事。”

　　男人没抬头，目光依旧盯着笔，“那位姓段的组长心细认真，尽职尽责，我并不想跟其他人合作。”
　　说到这，他停顿，把笔一下扔出去，别过头望向窗外，语气冷冷，“我信不过。”

　　司缇看着他清晰的喉结与下颌线，视线向上，又看到他带着褶皱的眼皮懒懒耷拉着，睫毛很长，却掩饰不了半点那眸中的傲慢不屑。

　　她眉头快要皱起时，白工上前一步，道歉：“宋总，小段最近忙着出项目，如果他在我一定让他来负责。”
　　他将手掌搭上司缇肩膀，轻拍两下，脸上摆出一副很是认可的表情，“别看小司年纪轻轻，她可是从贺城总部派来的，工作能力绝对不比小段差。”

　　“是吗？”
　　这话不知是朝谁问的，说完，男人似乎终于有了点兴趣，慢慢扭回头。

　　毫不躲避地抓住她目光。

　　司缇呼吸一滞。

　　宋凛川的眉眼向来倨傲，下巴稍微抬高一点，那张脸就像在轻蔑地问你谁。如今年岁逝去，他又居于上位，投射过来的眼神更为不加掩饰，满脸都是质疑。

　　他从座位上起身，视线挪开，回到白工身上。

　　令人倍感压迫的目光消失，司缇垂下睫，悄悄做了个深呼吸。

　　两人又在安静的空间里交谈几番。

　　片刻后，宋凛川向后拉开椅子，说了声：“好吧。”

　　司缇听到会议室门打开，她领导先出去了。

　　宋凛川坐定，示意助手开始投影，“司组长坐下一起听吧。第一版方案。”
　　他语气依旧冷，说出的话也没有留半点情谊，“我希望明天早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