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日晴》行冬月

1、重逢

　　晚上十一点，飞飏街舞社气氛正浓。

　　司缇趴在旁边女生的肩上，鸭舌帽下的睡眼紧闭。

　　片刻后，她被人晃醒，零散的声音渐渐凝聚，起哄她跳一段的声势愈加壮大。

　　司缇慢慢从地上起身，摆了摆手，“不了，太累，改天。”

　　其他人不乐意了，几个女生上前拦住她，嘴里嘟囔她已经连续一个月这么说了。

　　周遭，音乐声几乎震破耳膜，司缇抬高帽檐，只能露出疲惫的眼。

　　上了车，她摘下帽子，放下车内化妆镜，将耳边散落的发丝潦草往后拢。

　　补了一觉让她理智稍微清醒了些，她看一眼手机日历，想着明天周六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唇边弯起一点倦笑。

　　这个时间段，路况没有早上下午的高峰期拥挤，没一会儿她便进了小区车库。

　　九月天残留着夏日清爽，微风拂过，掀起一池泉水。

　　上楼时，手机响起，司缇正仰着头活动脖颈，她手伸进包里，看了眼来电显示，利落接起：“喂。”

　　庒可颜听起来心情不错，在电话里哼着曲，问她准备睡觉了吗。

　　进屋，换下高跟鞋，司缇将手机调成扩音，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温润快要起皮的嘴唇，“我刚到家。”

　　手机里面的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似是猛地站了起来，司缇甚至能听见她那边桌面晃动的声响。
　　“什么，你加班到这个点？”

　　司缇拿着手机进了书房，拿起笔，犹豫几秒还是在日历上打了一个勾。

　　庒可颜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阿缇，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回来。”

　　司缇往卫生间去，“因为这里薪水高，工作轻松，压力也没那么大。”

　　“你这话，别人听了会信，我可不会。”

　　戴上发箍，司缇将手里的卸妆膏缓慢抹在脸上，一面揉搓一面道：“放心，我才回景城两个月，自然要多干点，要不然……”
　　她打开水龙头，将脸上残留的东西全部洗去，“怎么在这站稳脚跟。”

　　“哎，这都什么事啊。”庒可颜感慨道，“算了，不聊这些了，说个正事。”

　　“工作不是正事？”
　　“当然不是，大好年华不可辜负，玩乐才是我的人生旋律。”

　　将水乳轻拍开，司缇笑了笑，“什么事？”

　　“上个月我带你去看的车赛，后天又有一场，去吗？”

　　做完基本的护肤步骤，司缇打着哈欠走到客厅，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去。”

　　“呜呜，那我多可怜啊，到时候一个人吃饭，一个人……”
　　“庒小美。”司缇在沙发上坐下，“戏演过了。”

　　“去吧。”见似乎有戏，庒可颜收起哭腔，语气立刻变甜，“上次我们玩得那么开心，你最近又连续加班，出去放松放松多好。”

　　司缇回忆着那疯狂的一天，又考虑最近实在应该找个契机排出积攒过久的负面情绪，才松了口，“好吧。”

　　电话挂断，时针正好指向十二点，司缇回到洗手间镜子前，一一扫过自己的五官。

　　连日来的休息不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萎靡，她靠近一点，看到自己眼中红血丝如蛛网密布，脸颊干燥没有水分，忙刷了牙，以最快的速度冲完澡，回到卧室沉沉睡去。

　　隔日不到中午，庒可颜开车，载着司缇去她预定好的餐厅吃饭。

　　日式装修风格，菜品精致，量也不大。

　　司缇吃得慢了些，抬眼一看，庒可颜像是饿惨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

　　“慢点，这些都是你的。”司缇把自己面前的东西推到对面。

　　庒可颜委屈巴巴地向她哭诉，“我还是吃不来减肥的苦。”
　　司缇伸出手捏了下她脸颊，道：“你又不胖，这个样子就很好。”

　　庒可颜皮笑肉不笑，望向她的眼中满是羡慕，“可我如果能再瘦一点，像你就好了。”
　　司缇没拿放在旁边的饮料，端起水杯喝了口，“那要不然，你也每周跑上几十公里，下了班再去跳会舞？”
　　“别了。”庒可颜连忙摇头，“我没你精力这么充沛，还是安安心心当个菜鸟算了。”

　　司缇将水一饮而尽，倒水时顺便帮她添满。
　　庒可颜咽下嘴里食物，抽出张纸将手擦干净，静静看了会司缇。

　　司缇眨眼，问她怎么了。
　　庒可颜拉住她的手，“就是觉得这几年，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很辛苦。”

　　司缇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不解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庒可颜垂下眼，“高中毕业后你彻底没了音讯，我一直很担心你。”

　　提及这个，司缇安慰地拍了拍她手背，视线有一瞬间的躲避，“但我现在回来了，能和你面对面地聊天吃饭了。”
　　庒可颜认真严肃地看着她，要她许诺，“阿缇，答应我，下次你离开之前，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

　　司缇微怔，自己不会再离开的话她说不出口，便点头，温声道：“好。”

　　稍作休息后，两人动身前往城区边缘的赛车场。

　　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司缇走出公司时已是凌晨，她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司机为女性的私家车，没想到来的正是她的高中好友。
　　从那天开始，庒可颜时不时约司缇出来玩。

　　其实分开几年，刚见面是会有尴尬感的，但庒可颜天生自来熟，分寸也把握得十分有度，包括这个赛车场也是庒可颜拉着司缇来的，那段时间司缇忙着处理这分部留下的烂摊子，整个人心烦意乱，庒可颜问司缇想去哪里玩，司缇说她想看点刺激的，那天两个人都很疯，从下午嗨到凌晨，也在无声无息间抹去了分别带来的芥蒂。

　　第二次来到这里，两人均轻车熟路，找到位置后，庒可颜拿出带的零食饮料，放在两人中间。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点时间，司缇掏出手机查看工作进度，眉头拧得紧。

　　庒可颜探头急速瞟了眼，抬过手熄了她的屏幕，“休息日还不消停，你们设计院的其他人干什么都不行，就逮着你一个人薅是不是。”

　　司缇看出她神情里的愠怒，即使自己也很烦，但现下还是决定先把她哄好，忙伸出手作发誓状，“不看了，今天我不会回复一条工作消息的，只陪你。”

　　庒可颜比她小了几个月，脾气爆，说话直，一头短发虽看起来酷飒英气，但内心柔软，喜怒全写在脸上。

　　司缇顺着她的毛撸，瞧见她恢复如常，起身，去洗手间一趟。

　　今天这场可能是国际赛事，一路上，她看到了不少外国人。

　　这里女厕数量还算人性，再加上动作快，没一会儿，司缇洗完手往外走。

　　没走几步，她看见不远处有位外国友人不断抬头环望，他拿起手机，不时放在耳边，可似乎一直没有接通，来回几次，他额头早布满细汗。

　　由于工作需要，司缇在闲暇时特意学过几门外语傍身，比赛还未开始，她走上前，用流利的英语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外国友人见她先是一愣，眼中闪烁晶光，用英语回复了一句，然后有些尴尬地挠头。

　　司缇暗暗打量他一圈，微微一笑，自信坦然地转换了语言：“我学过西语，如果您说的慢些，我或许能听懂一点。”

　　友人震惊地瞪大眼，表情颇为惊喜。

　　经交流，司缇得知他是被业务合作方带过来的，然负责接待的人与之走散，而他也打不通电话，这才不知所措。

　　“这个简单。”
　　思考了会，司缇心中已有对策。

　　她依旧笑着，伸出手，正要带着友人离开这拥挤处，身后忽地响起一道低沉嗓音——
　　“不麻烦您了。”

　　听见熟悉声音，友人迅速上前，方才缓慢的语速霎时快了好几倍。

　　耳边不断回响，伴随着心头慢慢爬升的某些画面，司缇像被定住，皱起眉，愣在原地，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余光扫到友人将男人往自己这里引，她稍稍侧身，双臂也呈防御姿态抱在了胸前。

　　“感谢您施以援手。”
　　男人音色磁性凛冽，如隆冬腊月里的阵阵寒风，刺得神经微颤。

　　司缇看了眼伸到身前的宽大手掌，只觉时间似乎过得异常慢，慢到足以让那些深藏的记忆涌上心头。

　　片刻后，做好所有准备，她在回握住他温热手掌的同时抬眼。

　　男人神色没有一丝波澜，恍若面前是每天都要接触的空气，他并不意外，眼眸依旧是淡漠锋利的光，面带微笑，礼貌问她：“请问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