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为定！》绮非

73、确认存活

　　就这一句话，击溃宁北之所有心理防线。
　　不是责怪，不是发难，不是辱骂，而是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觉得艰难。

　　“嗯。”宁北之在父亲面前一向不掉眼泪，扯了扯嘴角，强忍下哽咽。
　　宁海朝问：“这事儿，现在有谁知道？”
　　“不多。学校里一些亲近的朋友。”

　　“有因此……受到什么伤害吗？”

　　“……有。”没必要故作云淡风轻，中途夭折的宣传片永远是他的遗憾，“不严重，已经解决了。”
　　“不严重？”宁海朝胸口一窒，难受到极点，他知道儿子一向好强，“真的不严重吗？你当时……怎么没说？”
　　宁北之无法回答。当时受伤的可不止这一件事，相比起来，举报确实“不严重”。

　　“你说你是在14岁意识到的，”宁海朝觉得很挫败，“十年了，北之。”他永远无法得知儿子14岁那年的内心挣扎和自我怀疑，也再没机会去倾听引导和陪伴安慰，“十年，你都没和爸爸妈妈说。”
　　“嗯。”宁北之心里发苦。

　　当时没说，并不代表不信任。宁北之垂着头：“爸，那时候我14岁，你要我怎么说呢？我自己没搞明白、自己都确定不了的事，我没办法说。”
　　他无奈地摇摇头：“爸，我没办法说。就算是现在，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

　　“那你现在能搞明白了，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吗？”宁海朝抓住他话里的疑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声音一字一句敲打下来：“北之，你确定你的性向是出于自我认知、是遵从于自己本心，而不是被谁刻意引导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性取向存在一个模糊地带，不是非此即彼。
　　宁北之所谓“没搞明白、没法说”的时期，就处于这个模糊中——偏向同性、偏向异性、或者是双性。

　　换言之，他不是非得走到这条路上。
　　在这其中，如果有人刻意误导、引诱，或者是受到什么“社会风尚”的影响，让他短暂产生犹疑、进而盲目追随。那么当他回过神后，是否会后悔，又是否……还有回头的机会？

　　“没有人刻意引导。”宁北之冷静回答，“你也说，十年了。我查过资料、我看过正反观点争论、我剖析过自己。爸，我有思辨能力，我能区别哪些是客观分析、哪些是主观煽动。”
　　“我早先确定了我的性向，才遇到我欣赏的人。没有人引诱我，是我先对他产生好感。”他与宁海朝对视，眼神坚定，“爸，心动不会骗人。我二十四岁了，我确定这是爱情信号，而不是别的什么朦胧错觉。”

　　宁海朝长长叹了口气。他再次认识到，他和儿子，不再是训话和教导，而是成年人之间平等的对谈。
　　“我对你们这个群体不是完全没了解。”他用力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我们大学里也有这样的同学，但他的结局……唉，当时的环境，你应该也知道。”
　　宁北之很惊讶，定定听着。

　　“这事儿被抖落出来——并且是被他当时闹矛盾的校外“男朋友”抖落出来。他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能怎么办呢？”
　　“宿舍有人往他床铺倒脏水、学校公告栏明晃晃贴着照片和揭露信，谣言四散。系里老师三番五次找他谈话，建议休学避风头。可家里视他为耻，不让回家，要和他断绝关系……”

　　“事情发生后，没多久，他就退了学，我们再也联系不上。过了好多年才听说，他的结局……非常糟糕。”谈及昔日同窗，宁海朝心情沉重。
　　“你妈妈刚刚情绪比较激动，回房就哭了。不单单是你的原因，也受了这事儿的影响，她和那位同学曾是很好的朋友。”宁海朝拍拍儿子的膝盖，轻声说，“北之，你妈妈在害怕。”

　　听到这，宁北之明白了。
　　无所谓支持或反对，更别谈厌恶和耻辱。父母所有的沉默、眼泪、无言，归根到底，都是心疼及担忧——“这条路，不好走”。

　　“不好走，我也要踏出一条路来。”宁北之说，“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哪怕是一样，哪怕我将来遇到相同的情形，我也会选择不同的应对方式。”
　　“更何况，我还有你们。”

　　“爸，断绝关系在我这是永远不成立的。无论你们是什么态度，我都不可能舍弃这个家。”
　　他看向宁海朝，温和地说：“我同样相信，你们永远不会舍弃我。”

　　话说到这，偏见消除、共识达成。
　　仍是那句话——“我尊重你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方式。”

　　静默许久。
　　宁海朝努力回复常态，摸出一支笔。端着项目研讨的姿态，针对资料内容逐条圈圈点点，让宁北之给详细说明。

　　一人一句，一问一答，一来一往。
　　前半部分还好，新老观念碰撞、两代人想法交流。到了后半截：性观念、刻板印象误区——坏了，宁北之开始汗流浃背。
　　家居裤的绒毛被他揪起，搓成条，又散开。

　　宁海朝郑重其事提问：“关于这个，性行为中的角色区分……？”
　　“呃……？！！”这句话混在一大段中间，本就一笔带过，怎么还被特意揪出来……甚至当面问？！宁北之指尖那撮绒毛都快被捻成针了，“这……呃。”

　　“还没有过是吧？”宁海朝了然，好像真的不太在意，轻轻揭过，“行，隐私，我不问。”
　　“……”
　　逃过一劫，宁北之赔了个笑，小心咽口唾沫。

　　“但不管什么取向，都不能乱来。”宁海朝很严肃，沉沉和他对视，加了重音说：“乱来，就是脏，就是病。你同意吗？”
　　宁北之诚恳点头：“我同意。”
　　他可是纯爱战神！忠贞不渝！乱不了半点！

　　资料翻了一页。“关于刻板印象……”宁海朝上下扫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人主导，一人配合，“宁北之性向坦白”小组研讨会终于接近尾声。
　　背板挺直，眼神坚毅……宁北之眨眨眼，暗道自己这是考核过关。

　　“行了。我看你这写得也挺明白，保护好自己，这些不用我多说。”宁海朝看了眼时间，这场谈话持续四十分钟，此时将近凌晨一点。
　　资料和手写信握在手里，站起。他缓了口气，说：“北之，再给你妈一点时间。”
　　“嗯。”宁北之随着他起身，犹豫了会儿，说，“谢谢爸。”

　　宁海朝没说话，转身给他一个拥抱，尽在不言中。

　　在书房独坐很久，觉出冷了，宁北之才回到房间。手机撂在桌沿充电，果然有贺启星发来的消息。他回拨电话，几秒后被接起。
　　“哥。”
　　“好点了吗？躺下了？”
　　“没事。但我还没洗澡，刚和我爸谈完。”
　　“怎么说？”

　　“确认存活。”宁北之陷入懒人沙发，松快地笑了笑，“比预想中好很多，别担心。”
　　“那就好。”贺启星也松了口气。两小时，他也许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同样经受煎熬。
　　“我爸问我是不是被你引诱。”

　　能开玩笑，说明确实没大问题，贺启星顺着他聊：“你是吗？”
　　“你有吗？”
　　“我有吗？”
　　……打太极呢？宁北之又笑了一会儿。钓都钓了，还说没有吗？

　　“你这出柜，怎么还连带我一起？”贺启星有些好笑，这人表白了吗，在父母跟前就给自己名分了？
　　“没有。”宁北之说，“我哪敢把你供出来。”
　　“行，谢谢北哥保护。”
　　……担心和安慰，全部隐藏在没营养的废话里。

　　夜已深。宁北之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今晚父母的反应，其实非常出乎他的意料。在他们家，何枝才是情绪稳定、掌控全局的主心骨。另外两人，宁海朝是女王的忠实管家，宁北之则是女王的卑微侍从。

　　小时候，爱情偶像剧是母子俩一起看的，但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宁北之一人。何枝在一旁啧啧称奇，还特意取来相机拍照留念……今天，是宁北之第一次见着妈妈眼眶含泪、情绪失控。
　　他不知道爸妈那位同学离校后遭遇了什么，结局是如何的“糟糕”，以至于他爸都说不出口。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路不好走，所幸，宁北之永远有个对他开放所有权限的避风港。

　　凌晨三点。他不知第几次打开妈妈的对话框，写写删删，又锁了屏。
　　他想安慰，想给保证，想道歉。可是他也知道，情绪需要时间来安抚，冲突当下，最好先拉开距离，而非强行往上凑。
　　但他睡不着。十分钟后，宁北之似有所感，再一次亮起屏幕——“您有一条新消息。”

　　解了锁，直接就是和妈妈的对话界面。
　　一片平静。就瞬间的事，谈不上失落，他自嘲地扯出个笑。
　　手指一滑，回到消息列表——置顶群聊一个红点。

　　何枝女士：[想说的话都在群名了，晚安。]
　　宁北之心脏狂跳。视线往上一抬，没忍住笑出声。渐渐地，视线模糊。

　　当初三人为了群名不断争执，“相亲相爱一家人”太大众，生肖图标太无趣，决定来点不一样的。
　　宁北之提议要么来个组合名吧，一人取一个字，原地出道。
　　可一时疏忽，不知怎么就拍板决定——“宁北枝”。

　　什么烂东西啊？！他看得眼晕，整得和私人文件助手一样，仿佛点开自动推送个人成绩单。他还想点评这好烂的谐音梗，但转念一想，他名字本就是谐音……
　　算了……谐音谐音，爱情结晶。这群名没多久他也看脱敏了，陶天歌曾无意瞥到，还惊讶说你有个妹妹呢？

　　宁北之埋在枕头里，哭了会儿，又开始笑。

　　何枝这句话，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一个群名，一家人，一条心——永远向着宁北之。

作者有话说

　　好烂的谐音梗……我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