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为定！》绮非

72、出柜现场

　　“不是。”宁海朝说，“我能接受你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方式，但总有个理由，能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是好是坏，我们也能帮你分析分析。”

　　宁北之沉默。
　　他不想扯什么独身主义的理由一二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谈。在宿舍出柜时，他能一句话把消息往下砸，再根据兄弟们的反应做应对。但和父母——不行。

　　他在爱里长大。而爱是相互的，也是他们一家所有感情的底色。
　　他知道的，父母不求他出人头地，只盼他平安顺利，但“出柜”显然远远偏离预期。如果他们因此受到伤害，那么这份痛苦将双倍反噬到宁北之自己身上。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看出他的挣扎，何枝换了个角度提问，“是女孩子那边的意思？”
　　“我有喜欢的人。”宁北之回答，“但不是他的问题。”
　　夫妻俩对视一眼。过了会儿，何枝温和表态：“如果这是你和女孩子达成的共识，那妈妈没意见。我也能接受你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方式。”

　　宁海朝补充：“至于理由，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没关系。但如果不是理由，而是困惑，或者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那我希望你能如实说出来。哪怕你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但我们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你的后盾。”
　　何枝缓和气氛：“叫你一声北哥，你可别真的什么事儿都自己扛。”

　　宁北之低头笑了会儿，一颗心被酸涩淹没，又被温暖托起。

　　“我和我喜欢的人，没有办法结婚生孩子。”宁北之鼓起勇气，“他……他……”却还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
　　“身体原因？”何枝语气带着关切，下一秒神色变换，想到点别的。
　　她身体前倾，严肃问道：“你没违反公序良俗吧？！”

　　“呃……”爸妈目光锐利，宁北之慌乱一瞬，紧急否认，“没，没啊。”
　　“你小子，”宁海朝怀疑，“，是怕我们不满意你对象，要掀了屋顶再开窗？”
　　……啊？宁北之想了想，是么？自己还用上战术啦？！

　　这下“聊聊”真就变成审问了。

　　何枝抓住重点：“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人？”不能结婚生子……有夫之妇？忘年恋？老师？富婆？
　　宁北之咽咽口水，说：“二、二十几岁……未婚、大好青年。”
　　不对劲。何枝靠回沙发，抱着手臂，挑眉：“那你紧张什么？”

　　干嘛呀！是他要出柜，话还没说出口，怎么节奏全被他妈抢去了？！
　　“妈……”宁北之虚弱求饶，“你别急，让我先急。我有话说，我会说的，你让我自己说。”

　　宁海朝被他这可怜样逗笑，拍了拍妻子肩膀，也让她别急。
　　重夺谈话节奏控制权。宁北之捏着手指，又开始沉默。最终决定从头讲起。

　　“爸妈。你们从小就教育我要尊重女孩子，要有礼貌，不能粗鲁，往来注意分寸。所以我和大多数女生都玩得来，异性缘从来不差。初高中，你们一直好奇我的感情状况，妈妈还有事没事打趣我。别的家长都严防死守孩子早恋，你们却早早教我如何处理恋爱关系、又该如何保护对方。”
　　何枝莫名心慌，但没打断，耐心往下听。

　　“追我的女孩子不少，我也按你们说的，就算拒绝也要礼貌得体、尽可能不伤害。”
　　“我没谈恋爱，确实不是因为‘学业要紧’，当然这个说辞你们也没信过。而是因为……因为她们并不是我的……恋爱取向。”
　　“我欣赏很多女生，和她们往来我很开心，但我真的只把她们当作好朋友。我也为此困惑过，所以我去寻找原因。”

　　“现在我找到了。”宁北之没敢看向爸妈，低头死死按着指关节，借此稳住声线，“我发现……相比起女性，我对男性更能……更能产生爱情的冲动。”

　　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失去意义，宁北之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杯。再度开口时，已带哽咽：“我知道这件事让人很难接受。不瞒你们说，现在这个场景，我设想过很多次。我……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并不能承受所有的可能性。”

　　说到这儿，情绪隐隐控制不住。他想，他确实像他爸说的那样情感充沛。
　　深呼吸两下，宁北之抬起头，情绪也稳下来：“爸，妈。这事儿我改不了，我只能往下走。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理解。”

　　“如果实在不能理解，至少……不要恨我。”

　　夫妻俩没表态，更看不出什么情绪。宁北之低声补充：“另外，我提前准备了一些资料，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看一看。”
　　空气就要凝滞。何枝始终盯着他看，渐渐地，渐渐地，眼眶发红。而宁海朝一手握着妻子，目光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北之也看向他妈妈。看着看着，眼泪无声滑落。
　　可他视线却没有移开——他第一次，没读懂妈妈眼里的情绪。
　　闭了闭眼，他哽咽着说：“爸爸妈妈，对不起。”
　　原不想道歉的。宁北之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伤害已然造成，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最后说：“我爱你们。”

　　道歉没有回应，爱意也没有回应。

　　许久，空调间歇性开启运行，遥遥传出些声响，打破这份沉寂。
　　宁海朝敲敲桌子，不露神色，也没看他：“资料先拿来。今晚就聊到这，早点休息。”说完，揽着妻子上楼，回了房间。

　　宁北之没回头。他仰在沙发上，眼里映着吊灯，自虐一般，盯着强光落泪。
　　到最后，情绪和力气都被抽干，索性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但毯子在另一头，他懒得拿。

　　二十分钟后，贴在腰侧的手机频频震动。摸起来一看，是贺启星打来的微信电话。
　　他眯着眼划开：“星星？怎么了？”
　　“我吵醒你了吗？”贺启星听出他声音不对。
　　“嗯……没事。”宁北之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眼角，看向挂钟，将近十二点。

　　这个点远没到平常的休息时间，贺启星有些担忧：“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这一提醒，宁北之也感觉不太妙，头晕脑胀的。后天除夕夜，距离爬雪山就一周，身体不能掉链子。
　　他立即爬起身，去找医药箱：“我喝点感冒药。”

　　一小时前，两人还在聊天，贺启星问他看完电影要干什么，宁北之回复——看《父母爱情》，然后话题就卡这儿了。
　　看电视剧也不至于认真到回不了消息，结合这人惯爱绕弯说话，贺启星隐隐有猜测。

　　如果看的是现场版父母爱情，最后落脚点会不会是儿女爱情？
　　所以贺启星耐心等着，可一小时过去仍没有回复，他心绪不宁，只好将电话拨来。

　　听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时不时还有吸鼻涕的声音。
　　“北之，还好吗？”
　　“嗯，还好。”宁北之找到感冒冲剂，认真查看包装盒上的保质期，“哥，我喝完药还要洗个澡，等会儿睡前再打给你？”
　　“嗯。你慢慢来，不着急。”贺启星体贴，“不打也没关系，你睡前发消息说一声就好。”

　　喝了药，上了楼，宁北之把自己理了整整一周的资料摆在书房。
　　装订了两份，最底下是一封他的手写信。
　　关了灯，正要退出来，却迎面碰上宁海朝。

　　立在书房门口，光线自父亲背后打进来，看不清神情。他没敢喊“宁哥”，老老实实喊“爸”。
　　宁海朝“嗯”了声，径直走进书房，灯光大亮，顺手关上门。他本就是公司高层，在家不摆架子，但并非没有气势。
　　而宁北之就像个犯了错的下属，不远不近垂头站着，默不作声，等候发落。

　　往老板椅上一坐，宁海朝面无表情翻看材料。
　　夫妻俩的想法很相似——何枝会怀疑是家庭氛围不好而导致宁北之丧失对婚姻的信心，宁海朝同样担忧是因为自己父亲角色错位而导致儿子性别认同、性取向偏移。

　　这些，都在宁北之预料之内。
　　资料里整理了性向成因的几种解释，并在一旁详细批注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在家庭原因这一块，他写道——
　　“勇气、担当、友善、乐观，我所获得的这些评价和认可，都带着你们的影子。无论是教育方式、家庭氛围，还是成长陪伴，世间再找不出比你们更好的父母。”

　　批注里，有冷静客观的陈述，有真情流露的恳求，更有强硬坚守的原则。
　　在性向歧视这部分，他写——
　　“我不接受任何“性向矫正”的说法与行为，那是对我人格尊严的践踏。我也不可能服从世俗步入异性婚姻，那是最丑恶的欺骗。”
　　“爱情只是人间众多情感中的一种，如果不能遇到我想要的人，不能获得我想要的爱，我宁愿将这份情感从人生中剥离。”

　　宁海朝粗粗看完，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然后卷起资料，走到另一侧的小沙发。
　　“过来坐。”
　　宁北之愣了一瞬，跟在他旁边坐下，直挺挺的，没敢往后靠，静静等待父亲开口。

　　沉默许久。宁海朝把资料摊开，卷起，又摊开。重复几次，资料封面留下道道手指压痕。
　　气氛压抑到顶点，他才重重叹了口气，闭着眼说：“北之，孩子。你这条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