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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说句话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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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什么?”
宁北之依旧懒得接手机,伸着脑袋挨近,划拉两下屏幕,紫米酸奶加一。贺启星给自己点了西柚果茶,下单提交。
“吓着你了?”宁北之逐渐从情绪中抽离。
“有点。”
贺启星想起歌手大赛时,石耀对宁北之那滴眼泪的评价:搞艺术的都情感充沛。但刚刚阵仗这么大,应该不止是和剧里人物共情。
店里飘着轻柔的曲子,两人隔着小圆桌对坐。宁北之抽了抽鼻子,邀请道:“要么你坐过来,方便聊天。”
贺启星正有此意。椅子靠在一起,侧头就能瞧清对方水灵灵的眼珠子,以及眼角可怜兮兮那抹红。
饮品端上,宁北之低头搅动吸管,叹了口气:“要是早点看到这个电影就好了。”
影片是一个关于爱,关于亲情,关于死亡的故事。生者,逝者,现实,与另一个现实,由一座铺满万寿菊花瓣的亡灵桥链接。
借着电影台词,贺启星低声问:“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宁北之蹭蹭眉心:“地震那年,年纪小,他们以为我忘了。我也以为我忘了,但其实都记得。”
“嗯。”贺启星有所猜测。痛苦太深,创伤太大,无论过去多少年,裂口依然存在。
“怎么会忘呢?”陷入回忆,宁北之眉头轻蹙,“对门会吹笛子的大爷,对谁都凶,但偶尔会给我买糖饼吃……隔壁刚出生几个月的妹妹,香香软软的,我给她取小名叫棉棉……带我玩飞镖的哥哥,成绩很好,大家说他准能考状元。”他嗓音发哑,“他们……还有其他好多人,好多人,都没有回来。”
贺启星久久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
宁北之吸吸鼻子说,微瞪着眼说:“给我拿纸巾,会不会啊。”
纸巾,桌上没有,要去前台。贺启星点点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故意支开。
绕一圈回来,宁北之已经敛了情绪。他冲贺启星一笑,稳着声线继续讲述:“当时我爸妈出差,给我请了假,送到镇上的爷爷家待几天。唉,那几天,也太灰暗了。”
“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废墟。天空蒙着厚厚一层,光线透不进来,是一种……很朦胧的压抑。失去时间,失去空间,就好像被锁在那,不敢走出去,也走不出去。你知道天不会黑,但好像……也永远不会再亮了。”
“没有水,没有信号,爷爷拖着一条腿,在广场空地上搂我。第一天,我还吵着要找爸爸妈妈,但第二天,我就不敢问了。那时候……整个世界在我面前,轰然倒塌。爸妈不知道我在哪,我也不知道……爸妈是不是还活着。”
“烟尘味、血腥味、垃圾味、腐烂味,混在一起。当时我只觉得难闻,后来才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宁北之平复良久,勉强笑了一笑,“今晚……谢谢你啊。”
贺启星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沉默着,斟酌该如何开口。
不满意沉默,宁北之胳膊肘不轻不重捅过去:“你倒是说句话呀,哥哥。”
哥哥,杀伤力极强,也传递着宁北之这场倾诉的基调。他同样不想让话题沉溺于悲痛。
轻咳一声,贺启星缓声问:“那么,今晚是一场迟到的死亡教育?”
“是吧。”宁北之吸溜一口酸奶,嚼着底下的紫米,说:“至少,我会永远记得他们,哪怕我们并不是家人,哪怕他们不一定记得我。”他仰起脸,“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亡灵世界,我们总将相遇,我们都该绚烂多彩。”
“或许这就是‘生者坚强’的意义。”贺启星说,“爱,和回忆,会是永远的连接和支撑。上回,你说你拖累了你爷爷,但我觉得你更是他的支柱。你说一切都是灰暗的,是绝望,无力,和麻木。而你在他身边,你平安无恙在他身边,这对爷爷来说非常重要。”
他捏捏宁北之小臂:“某种意义上说,孩子,就是生的力量。”
“是呢……大人悲痛欲绝,却还强颜欢笑,轮流照顾我,抱着我唱歌哄睡。”宁北之咬着吸管,眼里又续上薄薄一层泪,“那会儿,我可是帐篷里的人见人爱小甜心。”
能开玩笑,贺启星知道他情绪也差不多缓过来:“那要么哥哥也给你个拥抱?”
“真的?”宁北之侧头看他。
“真的。”
“晚了,在电影院就该有个安慰拥抱。”宁北之晃晃手指,“你,错失良机。我,过时不候。”
“行吧。”贺启星也没纠结,“那还哭吗?”
“不哭了,控制着呢,再哭明天就不帅了。”
贺启星也笑,但还有个问题要问清楚:“你说,我是哥哥?”
“你是么?”
“刚过22岁生日。”贺启星问,“我是么?”
“刚过?考完研那天?”宁北之坐直身体,眼珠子圆溜溜。
“什么?”贺启星一下没反应过来。
宁北之再次确认:“十二月二十四号,不是啊?”
“不是,我生日在11月底。”
“那1224什么日子?”
“哦,这个啊。”一说数字,贺启星就明白了,“锁的生日。之前是钥匙,去年平安夜换了密码锁。”
宁北之大无语。
“你以为是我生日呢,”贺启星凑近了问,“那我生日礼物呢?”
“我没送吗?”宁北之无辜。
想到那两盒棕色小熊和绿色小叶,贺启星眉眼弯弯:“所以,我是哥哥?”
宁北之生日在九月,但比贺启星的年份小。他拉开点距离,豪气道:“无所谓,你也喊我哥。”
没正面回答,贺启星却听明白了,配合着问:“宁哥?还是北哥?”
“你就喊我北——”
“——北北?”贺启星打断,“我听你室友都喊你北北。”
宁北之差点被紫米噎住。
眼看贺启星坦坦荡荡搞暧昧,他咬咬牙,再清清嗓,坐直身,勾勾手指。
贺启星耳朵凑过来,听到一阵酥酥麻麻:“你喊什么都可以哦,星星。”
酸奶喝空果茶饮尽,情绪也收拾好,两人在停车区分别。帆布袋往车把手上绕,重力作用,车头顿时折了脖子,垂向一边。
贺启星支着腿在旁边看:“现在是不是觉得有个后座就好了。”
“不用哦,我就喜欢挑战高难度骑行。”宁北之下巴一抬,那股张扬劲儿已经恢复,“走了啊,拜拜。”
一东一西,两辆山地车背向而行,离开图书馆。
“北,你总算回了!”刚进门,宁北之就被齐延拉到电脑前,“帮我看看咋改,研究进展和技术路线这两块我顺不下来。”
背后陶天歌同样紧急完善开题ppt,头也不回:“你上哪去了,这么久。”
“在图书馆看了个电影。”宁北之快速按着空格键,一张张切换ppt。
陶天歌:“行,我就不该问。”
“你坐你坐。”齐延把宁北之按在自己椅子上,狗腿地把帆布袋给人搬回座位。
宁北之思索一番:“延哥,你这两页的逻辑有点问题。这段,引用了三篇文献,下一段是另一篇文献,但你第二页又绕回前两篇的内容展开分析。这样听起来会乱。”
“对,是这样。”齐延正苦恼这个呢,“但是这几个文献是关联递进的,我想放在一起讲。”
“嗯……要么你把两部分拆开。”宁北之思考着,“先把这几篇文献的主要观点摆出来,有个框架就行,不分析。然后下一页再针对前两篇文献具体讲,其他直接略过。”
宁北之说:“技术路线这部分,细枝末节你放得太多了。评委老师要知道你想实现什么、实验设计的逻辑是什么、用什么技术手段。就是说,主线你得拎出来。”
“有道理,我捋一下。”齐延切到目录,点进预期成果的模块,“你再看看这部分,我用了师姐相关课题做的图,打算和我自己的实验做对比来讲。这样可以不?”
“你导师怎么说?”
齐延幽怨:“我发过去,他说好的,没了。”
“……”宁北之想了想,“可以吧。但讲的时候要注意,师姐的图简洁明了讲要点,然后拐到你的预期图做分析,重点一定要落在你自己的实验。别像上次课前分享,讲别人成果讲嗨了,自己观点三两句草草结束。”
“嗨,我懂我懂。”齐延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你赶紧改吧,其他没什么问题。”宁北之起身,把电脑让出来。
十分钟后,唐尚带了个重磅消息回来。
“楼下实验室打起来了,冯强那个组。”
三脸震惊:“啥?!”
前导师,糟老头!宁北之一个激灵,问道:“谁打谁?学生互殴还是……”
唐尚喝了半杯水,说:“本来是学生互殴,然后冯强来劝架,被呼了一烧杯。”
齐延:“好家伙。”
宁北之问:“人没事吧?”
“砸脑门上,听说流了点血,但应该没大事。”
陶天歌:“打架原因呢?”
唐尚:“小道消息,有个研三学生实验不顺利,大概率得延毕。然后可能心理出了点问题吧,不知道有意无意,把冰柜里别人的实验样品丢了。”
样品被毁,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堪称科研人至暗时刻。陶天歌心有戚戚:“报复社会啊这是……死了拉个垫背的。”
齐延直摇头:“不管有意无意,挨打一顿都是轻的。”
宁北之同意,同时心里也有点猜想。
冯强手下的研三学生就俩,刚好在他大二进实验室那年入学,三位新人同为课题组最底层,是组会上的难兄难弟。
其中一位师兄性格比较软,被骂不反驳不吭声,就自己闷着。他带宁北之做过实验,还在宁北之差点弄坏仪器时主动揽锅。
当然后续是两人一起挨骂,但宁北之始终记着他这点好。
研究生的社交圈窄,尤其外校考研进来的学生,圈子几乎就是导师和同门。忙的时候,宿舍食堂实验室三点一线。
同在一个校园,却和课余活动丰富的本科生泾渭分明。如果再进一个僵冷高压的课题组,日子真的没有盼头。
而冯强作为导师,没起到引导作用,不关心学生状态,被砸这一下,不冤。
宁北之转着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师兄的名字。
他退组当天就被踢出了群,和师兄的聊天记录停在一年前某个晚上的十一点半。师兄留言说他把实验室打扫完了,让宁北之第二天不用去,宁北之回复好的谢谢师兄。
然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那间实验室。
犹豫半晌,放下手机。宁北之自己也明白,现在情况不明,发什么都不合适。
罢了,他也不该操这个心,先操心自己的毕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