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六十万字特辑· ...
-
往日一贯平静无波澜的丹赤峰,今日却不大太平,只因吴长老门下第一亲传的大弟子张起灵,从山下历练归来时,手中抱着个半大不大的女婴。
“大师兄,没想到你平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连私生子都有了?你这样让其他师妹师姐怎么看待咱们?万一人家说我们这儿渣男一脉相承,以后我和小师弟咋讨老婆?”
第一个说话的人,是排序仅次于张起灵的王胖子,讲到这位王二师兄的来历,也是吴长老一生不愿提起的伤痛。
毕竟谁能想象得到,在门派内以低调实力著称的吴一穷,会在某次游历民间时因为打麻将连续输了五十多圈,而被迫收一位毫无灵根的凡人为徒。
据说当吴长老领着这位二弟子上主峰拜会掌门时,所有的长老都惊掉了下巴,就连隔壁向来与吴长老交好的解长老,看到都直呼老东西收徒画风还他娘的挺别致。
他前脚刚收完一位惊世之才做开门弟子,后脚马上就心系天下开始拿收徒做慈善。
吴长老当时很尴尬,非常尴尬,他打个哈哈,说人就是要勇于尝试各种可能性。
其余长老对吴长老的挑战精神叹为观止,并十分佩服的感叹道这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神经病吧,没想到竟然还存在人传人现象,最近这段时间可千万不能跟丹赤峰扯上关系,要是被传染这辈子的老脸可就完了。
听得吴长老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劈道地缝钻进去。
王胖子见师父颜面扫地,自然不能任由他人羞辱师门,他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道虽然自己灵根不咋地,但是可以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为师父寻得许多如大师兄般厉害的人物做弟子,并且他信誓旦旦的赌咒,目前他已经对三师弟的人选有了眉目,绝对是一位天赋异禀的修真奇才。
然后,吴长老就怀揣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放王胖子下山自由飞翔,临行前,他并千叮咛万嘱咐王胖子如果人家不愿意就罢了,修行之事最忌讳胁迫用强。
王胖子胸有成竹道他的老本行就是做诈骗的,连修真大佬他都能诓,骗个比自己阅历还小弟弟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一席话说的吴长老险些心梗,捂着胸口就让他赶紧滚下山去别逼逼。
后来的剧情,吴长老自己本人也只是听说而已,据传闻所言,王胖子一下山就偷偷摸摸潜入东宫,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太子吴邪揪起来,神神叨叨对他道
“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当皇帝是没有前途的,与其日后戴无数顶绿帽替人养孩儿,不如你今天就向父母辞行,随我去做一些快活的事情。”
吴邪揉揉眼睛,看一眼身前的彪形大汉,大骂一句哪里来的二愣子就想倒头继续睡觉,王胖子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暴脾气,直接封住吴邪的穴位强行绑上丹赤峰。
然而接下来令整个门派都为之震惊的情节,却并不是王胖子强抢民男的霸道行径,当惊恐万分的小太子被迫上山拜师,与吴长老四目相对时,俩人都惊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父皇?你不是说你余生要和母后周游列国,从此做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吗!感情你把皇位丢给我二皇叔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其实是个仙人?!”
吴邪心碎欲死,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天抢地:“亏我还天天去庙里为你俩求神拜佛、上供祈福,希望菩萨佛祖保佑你们平安顺遂,你们俩可真是我亲爹亲娘啊!”
吴长老被吴邪骂的羞愧难当,只好转头怒目而视着罪魁祸首,王胖子当即装傻充愣的打个哈哈,阿谀奉承道:“我就说未来的小师弟怎么看上去如此天资聪颖,原来竟是师父和师娘的民间遗珠,那个,小师弟你看开点,一家团圆是好事啊!以后你们又可以共享天伦之乐——乐——”
王胖子被瞪的实在说不下去,他叠着两只胖乎乎的胳膊,安安分分收声站去一边旁观吴邪痛哭流涕。
这桩因果其实也是吴长老早些年作下的孽,别的长老下山历练,要么斩妖除魔,要么踏遍人间山河,只有吴长老思维清奇,他觉得只逛山川河海没意思,历练就得全身心投入其中,去体验体验修道之人不曾有过的经历。
于是他就带着妻子征兵起义,一路从南打到北,直至领兵攻下门派山脚根的城池才肯罢休,当年的吴长老在民间声名显赫,众人都赞他是凭一己之力平四方战乱从而创国的旷世英雄。
玩过闹过,他也不能常年待在山下当皇帝不回门派,可最为麻烦的是,吴长老在位期间正好赶上妻子有孕,妻子十月怀胎后诞下吴邪,夫妻俩就商议先留他在民间锻炼几年,等到改朝换代时机成熟,他们再下山将吴邪接回丹赤峰,传授他修炼之法。
现在王胖子的“多此一举”,令这场苦情戏提早几十年上演,吴邪颤颤巍巍的指着吴长老,字字啼血:“你们可知,我二皇叔登基后日日勤政,连皇后都无暇册封,漏夜不睡,鸡鸣便起,生怕你打下的江山断送在他手里,亲爹,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二皇叔吗?”
吴长老默默将他手挪开,眼珠子看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峰:“那是你二叔怕跟我一样不小心生个孩子,以后十几年都不能回师门。”
“?”
吴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说——”
“没错,你二叔也是修道之人,他是我二师弟,你那常常不着家的三叔是我三师弟,他早我几年回门派,等会我可以领你去隔壁的不二峰见他。”
吴邪听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他直接厥过去了。
——
转眼,距张起灵抱回来小女娃已过两个多月,膝下只有独子的夫妻俩对这小娃娃分外喜爱,吴邪每次出入父母的别苑,都能听见自家师娘兼亲娘万分疼爱的叫着“囡囡”。
亲儿子吴邪表示不太开心。
不过他情绪还未来得及发酵壮大,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吴长老通知手下的弟子用过饭就去别苑集合。
等吴邪到时,才牙牙学语的小师妹正沐浴着阳光打盹,长长的睫毛垂落在日光之下,衬得小脸儿白嫩的如同剥壳鸡蛋。
或许是察觉吴邪的注视,她奋力抬起小脑袋冲着他甜甜一笑,又磕磕绊绊的叫了一声“哥哥”,声调清脆的好似黄鹂鸟儿,还夹杂着软软糯糯的奶音,吴邪差点被当场萌出血。
她是什么品种的小可爱!
吴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捏一捏自己面前这只小粉团子,下一秒就被推门而入的吴长老轻声喝止,王胖子跟在后面不怀好意的走进来,搭住吴邪肩膀
“是谁前两天抱怨大师兄瞎捡孩子,说小师妹又粘人又麻烦,还不如师弟来的痛快。”
吴邪尴尬的撇过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王胖子正想乘胜追击,忽而听得门口一阵清风拂过,只见门外走进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少年,虽眉目清朗俊逸,容色却十足的淡漠,身姿亦如松柏般挺拔清瘦。
王胖子见来人是大师兄,立刻收了话语,鹌鹑般老老实实的杵到一旁,面目温顺。
众所周知,在门派内王胖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掌门的胡须都敢揪两把,唯有大师兄是他万万不敢招惹的对象。
原因无他,张起灵人狠话不多,只要见到王胖子在他面前作妖,他就不让王胖子吃饭,不打不骂不体罚,就是不让王胖子吃饭。
王胖子一开始头铁,跟张起灵叫板过两个回合,张起灵同样不愠不怒,修长的手臂一抬,直接将撒泼的王胖子扔去山头吊着,足足挂满三天三夜才让他下地。
以暴制暴,王胖子服了。
“今天叫你们来的目的,是因为你们的小师妹不久后便要入宗门名册。”吴长老率先开口。
“所以,师父是打算集思广益,为小师妹征名?”
吴邪不愧是吴长老的亲儿子,回答速度有如他肚里的蛔虫一般,又快又准。
吴长老果然赞同的颔首:“不错。”
张起灵倚门而立,虽专注的听着师父与师弟交流,目光却轻飘飘略过面前的几人,径直落向远处的摇篮。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昏昏欲睡,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在梦中也睡得香甜。
似乎比上回来时要白胖些。
胖子的出声成功拉回张起灵的注意力:“小师妹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每天都乐乐呵呵的——”只听得他稍一顿语气,下刻便斩钉截铁道:“不如就叫呵呵怎么样!”
“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你成天到晚傻傻逼逼的,我们也没叫过你傻逼吧?小师妹姑娘家家的名字最重要,你让她叫呵呵,日后行走江湖,别人喊她名儿都不知道是在叫人还是笑话人。”吴邪果断拒绝。
“师弟来自民间,难道没听过赖名好养活的道理,名字轻小才能压得住师妹的命格,再者师弟你瞅瞅你自己,叫个什么吴邪,每次下山降妖除魔,不是见鬼就是撞邪,跟你走哪儿都他娘像上坟,和大师兄整个就一正负极,我上回还听隔壁鹤木峰的黑瞎——齐师兄说咱们丹赤峰离谱,大师兄佛光普照,小师弟瘟神当道,你听听这话扎不扎心,咱丹赤一脉的脸都让你丢到姥姥家去了。”
王胖子正说的唾沫横飞,张起灵就淡淡的睨他一眼,眸底的光如雪般清冷凌人,王胖子当即安静如鸡,或者说沉默是金。
许是见到王胖子吃瘪于心不忍,吴邪沉思片刻,提出折中的建议道:“呵呵不可取,乐乐却还不错,我少时读书念到诗经,《樛木》有言‘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小师妹爱笑,取此名正好,也希望她今后能长乐未央,如璞玉浑金一般至纯至善。”
王胖子诗书涉猎不广,文绉绉的句子一贯左耳进右耳出,好在他不算太笨,能听出师弟是在帮自己找补,忙学张飞神态附和道:“俺也觉得!俺也一样!”
“乐乐?”吴长老微微皱眉,老父亲心态乍然上线,他瞥着吴邪,嘴里反反复复念过五、六遍,越念,眉头便皱的越深。
“若是唤做吴乐乐,名字的寓意怕是不大好吧?吴乐,无乐。”
“为啥小师妹要跟师父姓吴?大师兄捡来的孩子,不应该跟大师兄姓吗?张乐乐,我觉得还不错,大师兄你认为呢?”
王胖子话音刚落,左右两道死亡凝视就同步降临在他面上,王胖子被瞪的茫然无措,揣着手有些局促。
主要是自家大师兄的眼光杀伤力太强,兼之修炼多年灵气十分深厚,他幽深的瞳孔平日便会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威压,似滚滚黑云压境,瞥人时更甚。
吴邪默默将瑟瑟发抖的二师兄拢去身后,轻咳一声道:“大师兄还未娶妻,小师妹怎好随他的姓名,听着跟私生女似的,有碍咱大师兄在师门的清誉。”
“这好办,我不要脸,小师妹跟我姓也成!”
“……二师兄你能不能不说话了,你一张嘴讲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他娘的要圆不过去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小师妹的大好日子我不想见血。”
“单取名,不随姓氏。”
一贯清冷的大师兄终于开口,声如碎玉琮琮,却不带半分温度,仿佛山巅吹来的凌寒之风拂过,让人只觉耳边一片冰凉。
“简单粗暴,整挺好……”
王胖子摊摊手表示无异议。
“我看也行,万一日后小师妹的家人寻来,或许她会更愿意随父母姓。”吴邪绞尽脑汁找出点理由,试图表现出自己认真的态度。
吴长老拧着眉沉吟不语,吴邪见状干脆走到摇篮跟前,对着粉嘟嘟的小娃娃轻轻唤声“乐乐”,堪堪醒转,原本看向窗外兀自逗趣的小人儿闻声回头,颇为不解的盯着吴邪,小脑袋往旁边一歪,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
正要再唤,吴邪察觉到右侧有人靠近,他适时的让出半臂距离,小团子似是认得来人,笑的比见吴邪时更加甜美可人,圆圆的脸蛋几乎鼓成苹果,拍着小手脆生生叫道
“大哥哥!”
张起灵神色微不可察的一软,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同样轻声唤她乐乐。
刚刚还对吴邪无动于衷的小娃霎时笑开花来,用力的点点头,又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要他抱,张起灵熟练的将小娃娃抱在怀里,王胖子就用手肘捅捅吴邪,低声道
“咱小师妹不管啥时候都跟大师兄最亲,听说当日大师兄之所以会带她回师门,就是因为她拽着大师兄的袖口不肯松手,跟块牛皮糖一样,大师兄为她走遍附近县城数十个衙门,愣是没找到丢失孩子的人家,万般无奈之下,大师兄只得将小师妹抱上咱这儿由师父师娘教养,让她不至于沦落成没人要的野丫头。”
吴邪望向正小心翼翼抱着小师妹的张起灵,他依旧如从前一般的不苟言笑,只是眉目难得的温软下来,萦绕着丝薄的柔和,像被春风抚平的水面,泛起珠链般细微的涟漪。
摸着下巴,吴邪牛头不对马嘴道:“二师兄,以前我从不信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毕竟大师兄如此酷炫牛逼吊炸天,试问世间有谁能降服得了他?现在我发现是我格局小了。”
“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啊,咱们修道之人寿命忒长,等小师妹及笄,大师兄还是少年的模样,你说他俩会不会——”
“砰!”
……
今天的丹赤峰阳光明媚,风儿与花香翩翩起舞,王胖子望着天空,欲哭无泪,他突然有点想家,也有点想妈妈。
最起码妈妈不会把他挂在山头上。
——
御剑飞行到山顶前的斜坡停住,阳光被葱茏的树木剪裁成碎影,稀稀疏疏的落在地面,几年前亲手栽植的灵植正随风飘扬,花叶间都是灵动的淡粉色光点,像是天际带着霞光坠落人间的星辰。
张起灵漫步其中,双臂微抬。
果不其然,下一秒林中便有影子一跃而出,直直往他怀里扑去,张起灵连半步的趔趄都无,几乎是在人影落怀的瞬间就迅速站稳,低眼,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眸子便望了进来,小脸就顺势趴在他胳膊上,奶声奶气的开口
“大师兄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
才六岁的人儿身量不大,粉扑扑的脸蛋却格外绵软,张起灵放轻手势将她抱起,不待他询问,乐乐就掰着手指细数过去半个月以来的生活——譬如三师兄教她断文识字,现在她已经能熟读论语,还有二师兄送她连环画结果遭到师傅痛骂,隔壁的解师兄和齐师兄总是给她塞糖果,再隔壁的霍师姐也有缝制小手帕赠她。
欢脱的小姑娘说起来话来喋喋不休,仿佛风铃般悦耳动听,末了,两只小胳膊搂紧张起灵,软乎乎的脸颊蹭一蹭他脖颈,有着满溢的依赖和眷恋。
“大师兄,他们都说我长得快,今日长高明日长胖,秀秀师姐想给我缝衣服都不知该缝什么尺寸,你下次回来,会不会就不认得我了。”
张起灵伸手护住怀中人儿的小脑袋,挡去前方横生的树枝:“不会。”
微风掀起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轻盈似无色的烟雾萦绕,偶有蝉鸣轻响,静谧的溪水从山间潺潺流过,自山顶的灵泉蜿蜒而下,观之与平常水流并无任何不同,旁人也很难想到,便是如此普通的一泓清水,滋养着丹赤峰四季不衰的盛景。
张起灵指尖白光一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便出现在他手上,乐乐欢天喜地接过递来的糖人,笑的比蜜糖更甜。
天光云影浮动,还未走进院内,碧波粼粼的溪面乍然映入一道黑影,张起灵停住脚步,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男子,乐乐闻声望去,当即乖巧的唤道
“齐师兄。”
来人正是鹤木峰的大弟子,人人只知他姓齐,绰号黑瞎子,来自民间,从前是邻国的锦衣卫,专司暗杀,最擅暗器与刀法,后被鹤木峰长老收入门下,为人随意放浪,奔放言语更是张口就来。
好在他行事虽豪迈却不轻浮,最重要的是皮相极佳,因此,才能避免被众多女弟子打上“流氓”的名号。
“张师兄,别来无恙。”
黑瞎子简单打声招呼,目光在看到乐乐的刹那倏然一亮,然后便向她展臂道:“两日不见,来来来,让我掂掂长胖没有。”
平日里他与解雨臣都和小姑娘极为亲厚,也常常上丹赤峰看望她,语气有着几分特殊的熟稔,笑意亦如煦风般融融。
乐乐闻言就连忙摇头,搂着张起灵不肯撒手:“今天不行,我要跟大师兄在一起,我好久没见到他了,可是我跟你天天都见,不如你去掂一掂二师兄吧,他最近长胖了,真的。”
乐乐一板一眼的说道,尤其在提到长胖的二师兄时,神情认真又严肃,配上一张包子般圆润的小脸,反差萌直接拉满,黑瞎子只觉忍俊不禁,上前一步捏捏她白嫩的脸颊。
“小偏心眼,看到张师兄就不认人,昨天我送你桂花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乐乐理直气壮:“昨天三师兄还教我一个成语,叫做雨露匀沾,齐师兄,你胸怀要壮阔——”说着小人儿拉长手臂:“要大,最起码得比我的手大,当大人要有当大人的样子,不可以总跟小孩子讲道理。”
感受到张起灵瞥过来的视线,乐乐憨厚一笑:“是二师兄上回教我的,他说齐师兄不要脸,跟不要脸的人说话就得如此言语。”随后一派天真的模样仰头:“大师兄,什么是不要脸?我问二师兄,他说是夸别人好看。”
“小姑奶奶!你少说两句!”
院里王胖子火急火燎的蹿出来,差点没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巴,里面还有吴邪的爆笑声隐隐传来。
招惹黑瞎子他不在乎,但是戳张起灵雷点他是真不行。
只有天知晓,他离上次挂山头才过去多久,起因也是他教乐乐乱七八糟的话被张起灵听到,太阳火辣辣的热吻犹在心头,脆弱的孩子经不住一点点惊吓,他好方。
而乐乐不愧是师兄们最贴心的小棉袄,见大师兄眼波不善,乐乐立刻眨眨眼睛看向张起灵,乖觉道:“二师兄怕怕,大师兄不要凶他好不好。”
王胖子立时感动的稀里哗啦。
哪里来的小甜心,他心好甜,也好暖,人间自有真情在,没有悲伤只有爱。
张起灵眼神微敛,表情依旧淡漠,嘴上没有再说什么,只绕过他们俩,径直走向掩在水光潋滟间的小小院落。
许是大家都知道张起灵归山的日子,前院内还坐着解雨臣和霍秀秀,张起灵将乐乐放下地面,与他们一一颔首见过。
乐乐啃着糖人,头未抬,手紧紧攥着张起灵的衣角,都说五六岁的娃娃最爱满地乱跑,乐乐却寸步不离,犹如吸附在张起灵身旁一般。
黑瞎子的嘴向来蔫坏,他俯身望向乐乐,玩笑道:“小不点,你这般黏着张师兄,不像他的小师妹,倒更像他的小娘子。”
吴邪险些被茶水呛死,在座的几人皆是面面相觑,王胖子默默后撤,简直恨不得将椅子搬进湖里,要问就是害怕被黑瞎子牵连。
毕竟偌大的门派,只有黑瞎子敢在张起灵的雷区左右横跳,胖子戏称他是灵车漂移第一人,寿衣走秀先驱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然生命应当勇于挑战,但是他时刻都在死亡线上跳大神。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少侠你好勇。
空气适时的静默几十秒,大家或瞄或瞥,都在偷偷观察张起灵的神色。
屏气凝神的时刻悄然有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起灵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正专心啃糖人的乐乐听到此话忽而抬头,接着颇为开心的睁大眼眸,甜甜的笑道
“什么是小娘子,只要做大师兄的小娘子,就可以跟他一辈子不分开吗?我可以!”
吴邪一愣。
好家伙,什么虎狼之词。
“小师妹一下子给我整不会了。”王胖子亦是喃喃。
解雨臣兀自低头喝着茶,吹开浮沫,喝了一口又一口,脸始终埋在茶碗里没有抬起,仔看之下,其实能发现他落在阴影处轻微颤动的眉尾,显然在憋笑。
最终还是霍秀秀不忍直视,拉过懵懵懂懂的小女娃,温柔又耐心的向她解释道:“乐乐,齐师兄是逗你玩呢,咱们姑娘家不能随便给别人当娘子,你如今童言无忌,在场又都是师兄和师姐,大家不会见怪,但你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说这些话,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当大师兄的小娘子?我愿意呀!”乐乐不解。
“因为——”
霍秀秀一时语塞,支吾半晌才道:“因为咱们还得看张师兄的意愿,师门不主张盲婚哑嫁。”
说完就被吴邪瞪一眼,他小声对霍秀秀道:“你跟一小丫头说啥盲婚哑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她说人家。”
霍秀秀杏眼圆睁:“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圆了,你既有能耐刚刚为何不插话,现下又来放什么马后炮。”
“他一向爱说风凉话。”
远亲兼师兄的解雨臣终于放下茶盏,慢悠悠的替吴邪搭腔:“吴师弟脑子转不过来,哪有你聪慧过人,师弟你说对不对?”
秒懂的瓜怂立马接话:“对!”
鸟啼随风入院,尚未等到下句回音,他们就见乐乐奋力垫脚勾住张起灵的手掌,左手的糖人也顾不上吃了,只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他:“大师兄,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做你的小娘子……”
张起灵哑然。
小师妹一团孩气,说出的话本不必多加考量,众人皆知,张起灵从不撒谎或是讲过场话,对任何事,只要他不愿,他会明明白白的拒绝,甚至于有些场合,他连回应都懒得给予,只以沉默带过。
可是面对眼前心思恪纯的乐乐,他张张嘴,发觉竟无法将以往道过数次的话语宣之于口。
风过无痕,院落的湖水荡漾着涟漪,时间一分一秒在风声中流逝,吴邪见他们僵持许久,刚想说两句哄小孩子的套词缓和气氛,就听乐乐先软下阵来,瘪瘪嘴咬一口糖人,委屈的嘟嘟囔囔道
“大师兄竟然不理人,算了,阿娘说我是全天下最乖的囡囡,我要听话,不能让大师兄觉得我不懂事,所以大师兄就当我没问好了,不过就算大师兄今日没有同意,以后、以后我一定可以的!”
吴邪又是一愣。
自己说服自己。
硬核。
张起灵望了望桌面,吴邪忙懂眼色的拉开食盒,露出里头的枣泥糕,张起灵拿起糕点蹲下身,递到乐乐面前,眉眼温和如水,敛去口气中惯用的漠然,尽量放柔声音问道
“要不要吃?”
王胖子没溜的想到,古往今来,难道大人和小孩子和好的方式都是喊你吃饭?
乐乐咬过张起灵手里的糕点,叼着枣泥糕颠颠儿向王胖子跑来,王胖子见状一喜,心想好不容易等到大师兄失宠,自己总算要上位成功了。
然而他的念头才转到一半,乐乐就径直穿过他的站位,跑向他身后的吴邪。
“哥哥,我不跟大师兄好了,你来跟我玩儿——咳咳——”
说话间咬下糕点,乐乐突然噎的直翻白眼,吴邪只感觉视线一花,人还没反应过来,张起灵就已经端着茶水在喂乐乐小口喝着。
等到她满嘴的糕点下肚,吴邪还惦记着她方才的话,欲伸手揽过小人儿,却见到人家早已窝进张起灵的怀抱,正咔吱咔吱啃着枣泥糕。
不甘心被抛弃的新宠扬声问道:“你不是说不跟大师兄好了,怎么骗人。”
“我没有!”乐乐张开胖乎乎的小手:“我和他绝交三秒,现在我们和好了。”
天空有飞鸟掠过,嘎嘎嘎嘎——
“傻了吧,认真你就输了。”
王胖子的幸灾乐祸虽迟但到。
——
虽说解雨臣和吴邪都是门派长老之子,但是解雨臣的口碑却比后者高出不少,人人都道他是风采倾世的翩翩少年,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况且他既有令人见之忘俗的俊朗容貌,又有超脱众人的惊才风逸。
俗话说同行之间皆靠衬托,较之出尘绝世的张起灵、放纵不羁的黑瞎子,温文尔雅的解雨臣简直是女性之友。
至于吴邪,他是除乐乐以外门派最小的弟子,各位姐姐们还是挺讲良心,没有将罪恶的手伸到他身上。
主要是她们都听说吴邪气运不好,跟着他容易走背字。
可以,但没必要。
近日门派内莫名传起零星的风言风语,道是丹赤峰的小师妹非人非仙,实际为妖族之人,本体乃是一只通体雪色的白兔。
解雨臣明白成长环境对小朋友的重要性,他本想无脑护短,不过某次与鹤木峰黑瞎子偶遇,他向对方说起此事。
黑瞎子先是斩钉截铁征名乐乐绝非妖物,后又踌躇片刻,犹疑道但事情确实有些邪门,解雨臣追问详细,黑瞎子不肯细说,只让他亲自去瞧瞧便知。
解雨臣一贯是实干派。
提着小师妹最爱的糕点上门,走入院落却不见屋内有人,解雨臣只得在前院静坐等候,同时将神识散去主院,试图寻找小师妹的踪迹。
探过一阵,他就发现是丹赤峰内竟无女子的身影,小师妹才至金钗之年,按理来说年岁并不足以下山历练,师傅与吴长老交好多年,丹赤峰对他们师徒从不设防,他如今的神识已然十分强大,在山内找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情况其实并不合理。
想过几遭,解雨臣留下食盒,循着不远处吴邪和王胖子的气息而去,他速度极快,半炷香的功夫就来到竹林外围,正想走进一问他俩究竟,却听得聒噪的男声大剌剌入耳。
“大师兄有没有搞错,他叫我装猪?我怎么装!他管小师妹是不是妖!反正只要咱们护着,谁能拿小师妹怎么样!你也真是,诓小师妹什么不好,非要诓她我们也是畜生成精,还要让我们现场变给她看!老子哪里会变猪?!”
王胖子讲的激动,已经全然不管吴邪说他是猪有没有在羞辱他,解雨臣微愣,脚步渐渐慢下几分,停在竹林入口。
吴邪的声音紧追其后,分毫不让:“大师兄还他妈让我装猴儿呢!我说什么了吗!你要是舍得弃小师妹不顾,咱们今日连夜下山避祸,或者你打得过大师兄,咱们也能翻身做爸爸,三条路你自己选吧。”
王胖子顿时大骂:“我选个乌龟盖盖!老子是装畜生,不是真畜生!小师妹哭的跟咱俩死了一样,我哪里忍得下心!更不要说打不打得过大师兄,在这儿我谁都打不过——”
骂着骂着,王胖子的叹息声幽幽响起:“你说她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忽然变成只兔子?想想我以前吃过的麻辣兔头,良心还有点过意不去……”
第二声叹息随之而来,解雨臣听出是吴邪的语气:“我哪知道,无论小师妹到底是是不是妖,只要她不承认,我就认定她不是,而且妖也分善恶,有些门派尚且庇护不食人精血的妖精,连降妖功绩赫赫的大师兄都说她并非妖类,我相信小师妹绝对是清白的。”
“我也相信,问题是只有咱俩相信没用啊,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现在小师妹自己都听信风言风语,没日没夜的哭,刚才变成兔子还在哭,打小我就没见她哭过这么多次。”
听着王胖子长吁短叹,解雨臣再也按捺不住,穿过林立的翠竹,走到他俩跟前询问详情,风叶亦随他的身姿匆匆拂过。
解雨臣出现的突然,吴邪吓得往后一跳,看清是他又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
故事其实并不算多么的曲折离奇,最多只能称是匪夷所思。
几日前的门派小聚,许多弟子皆有赴宴,乐乐在饭桌上毫无征兆的由人变成白兔,当时其他弟子无不大惊失色,更甚者,有沉不住气的弟子竟想直接拔剑斩杀妖兔,根本未顾及她身上是否有妖气散发。
好在霍秀秀及时拦住冲动的同门,又通知张起灵和吴长老前来控制局面,吴长老护女心切,用“障眼法”的说辞搪塞住他们,强行将乐乐带离是非之地。
两人一兔火速回到丹赤峰,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流言越愈演愈烈,有好几名当事人讲话都颇为添油加醋,言语夸大,而乐乐竟也错听传言,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祸世的妖物,几度伤心欲死。
内忧外患之下,吴邪只得哄骗她,说因为丹赤峰的风水奇特,所以丹赤峰的弟子都是一体双形,一面是人,一面是兽,为丹赤的名声着想,他们上至师父下至弟子都没有声张,亦不曾暴露,只是她年岁尚小,控制不得当才会在人前显露兽身。
吴邪讲的格外逼真,加之张起灵的幻术高深莫测,当场在她面前施法变为神兽麒麟,腾云驾雾好不气派,乐乐才泪眼朦胧的信他几分。
“挺能忽悠。”
听完吴邪的长篇大论,解雨臣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吴邪疑惑:“去哪?”
“回院子,吴师伯没有骗你们,障眼法是玄机宗的功法,只有内门弟子可以学习,恰巧,我母亲就曾是玄机宗的内门弟子。”解雨臣轻描淡写,眉尾稍稍一挑。
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亲师兄!好人一生平安!”
——
八月正午的阳光灼烈,透过窗前的月影纱照射进来,热度都被隔绝在外,只留柔软的辉光铺泻一地,轻风卷裹着不远处池塘盛开的荷香,吹动浅色的纱帐,带来满室的清香。
张起灵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卷曲起的腹部躺着只小白兔子,耳朵粉红,毛茸茸的一团,正枕着他的手腕小憩。
右手轻缓的打着蒲扇,白色的绒毛在微风中向外飘动,小兔子显然睡得极沉,呼吸均匀的落在张起灵手背,似毛球拂过,温暖又夹带着丝丝的酥麻。
自上次的事件过去以后,张起灵便不再下山游历,多数时候就待在丹赤峰,偶尔闭关,偶尔去后山修炼,不曾离开丹赤半步,连门派五年一度的外界试炼都没有参加。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为守着小师妹才常年留居师门,乐乐身世未清,内门弟子无不虎视眈眈的盯着丹赤峰,王胖子曾吐槽,所谓名门正派,总是喜欢坚守自己认为的道义,不容许任何质疑,固执己见到比某些妖魔还要偏执。
当时的张起灵,罕有的没有保持沉默,而是抬头淡淡一瞟王胖子的脸,缓缓向他点头。
久而久之,他们也发觉乐乐形态的转换十分不可控,有时一年半载都能维持人形无恙,有时不过短短几十天便会变成兔子,突兀到令人防不胜防。
近年师父为乐乐的事情头痛不已,纵使在丹赤峰养老许久,为着乐乐的安全,他也不得不亲自下山去民间寻找蛛丝马迹,两位师弟吴三省与吴二白,以及解雨臣的师父解长老,皆是被他三求四请,同样投身于亦兔亦人小师妹的寻亲大业。
因此日常丹赤峰的运转便由张起灵主持,流言纷扰,众口铄金,他索性封山了事,以免几年前的事件重演,毕竟乐乐年已及笄,吴邪也抱怨她许多方面都不如幼时好糊弄,越大越鸡贼,越大越操心。
时间在安宁中静谧流逝,张起灵摇动扇子的幅度一缓再缓,这时,怀中的兔子不知是梦到什么,突然急促的蹬了蹬后腿,身躯亦是轻轻的一抖。
张起灵瞬间睁眼,然而他目光还没有来得及往下倾注,腹上温软的毛团就在烟雾缭绕间遽然变大。
长长的发丝垂在张起灵肩上,有些恰巧划过他的耳垂,冰冰凉凉的触感似小爪子般,一下又一下挠着他外露的脖颈,张起灵莫名感到有几分闷热,眼睛极力向外瞥去,手上摇扇的动作却依旧未停。
乐乐人事不知,神智还在睡梦里沉沦,她顺势搂住张起灵的脖子,枕上他的胸膛,青丝未束,逶迤如云,亦落在他脸颊与手侧。
空气似乎都在发间馥郁的桂花气味里变得香甜,张起灵略略屏气,想腾出手将她挪去一旁,臂膀却被她牢牢的揽着,一动弹,她便会不安的蹙眉,同时手臂搂的更紧。
握着蒲扇的手悬在她肩侧,见她光洁细腻的面颊犹带淡粉,紧闭的双眸并未睁开半寸,踌躇片刻,张起灵还是收回手掌,继续在她身侧的位置打着扇子。
金色的光晕渐渐向里扩散,攀上她乌黑如墨的秀发,再沿着头发的纹理,一点一点往上蔓延,直至覆盖她半边的侧脸,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像是被染成明媚颜色的棉花糖,漂浮在她五官与肌肤的空隙间。
张起灵低垂的眸子微闪,却无法移开视线,飘忽的眼底随之落进些许的碎光,映亮他向来如深海般的瞳仁。
注视着她许久,周遭的景色都虚化成一片朦胧,在自己也未注意的某个时刻,他的唇角正缓缓往上轻扬。
——
“若水岛?”
吴邪皱着眉头看向王胖子,对方拿起茶壶仰头猛灌一口,擦擦嘴边的水渍,喘匀气才道
“你出生的晚,估计没听过若水岛的名号,据说若水岛高悬于天际,修士都自带大佬光环,他们不是人——应该说不是咱们这样的凡人,如果用话本里的叫法,若水岛的人算是半仙,他们非人非妖,天生就有讲两重本体,一重是人,另一重因人而异,有些是猫儿狗儿,有些是花花草草。”王胖子一顿,望向吴邪:“你听听,是不是与你之前忽悠小师妹的说辞贼像。”
看吴邪赞同,王胖子接着噼里啪啦道:“因为他们是高贵的半仙嘛,跟咱们这些牛马不一样,所以他们切换形态时会有灵雾环绕,咱们用神识探查,也探不到妖气,不过若水岛的人都很神秘,如果不是五十年前妖族没点逼数揭竿起义,咱们现在都可能对若水岛的存在一无所知。”
“等等,五十年前的妖族大乱是什么情况?”吴邪及时提出疑问。
王胖子“害”一声:“能有啥情况,做了畜生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一群傻逼逼的家禽,不甘心窝在山旮旯里,当时各大门派正在举行每百年一次的大团建,无人镇守,他们就趁机出来作妖呗,刚巧他们首领又有点能耐——东海龙王你知道吧?”
吴邪听的兴致勃勃,已然将小师妹的身世之谜抛诸脑后,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掌管一方晴雨的神龙,他怎么了?”
搬把竹椅坐下,王胖子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在吴邪跟前摇了摇:“不是东海龙王怎么,而是他不争气的小儿子,偷偷摸摸搞大人家鲤鱼精的肚子,当年也是东海一大丑闻,半龙半妖的后代,你说龙族能他妈承认吗,那群长虫一向感觉自己高贵冷艳,全天下就数他们龙族最吊,忽然有人不信邪在这儿搞七搞八,还没捂住搞的天下皆知,那不等于是在用鞋底子抡他们脸?”
吴邪渐渐领悟过来,接话道:“难道那个不寻常的妖族首领就是——”
“没错,是他是他就是他。”
王胖子兴奋的睁大眼睛,满脸都洋溢着聊八卦的快活和刺激:“儿子想打老子那是说干就干,他们一路向东,从自己的老窝直接干上东海,结果好死不死,若水岛就飘在东海的斜上方,他们当妖的都没有良心,一看哟呵还他娘的有补给站,也是半点没客气,当天从岛口奇袭就准备偷家,他们没想到,若水岛也不是只放屁不拉屎的怂货,他们不客气,若水岛的人更不客气,一伙家禽还没到东海就被人撵的节节败退,好家伙,我听说他们首领的鱼鳞都被岛主拔个精光,你最近没怎么听见妖族出来捣乱的消息吧?”
王胖子贼兮兮的一停,给吴邪留出思考的空间,后者歪头回忆半天,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说道:“好像是挺消停,咱们门派除妖小分队都不大出门,天天窝在主峰打麻将,咸鱼的一批。”
憋笑声伴随着讲述从王胖子口中道出:“那是他们首领还搁家里养鱼鳞呢!光溜溜的没法出门!我他妈真是要给他们笑死!”
“你知道为什么岛主要拔光龙云的鱼鳞吗。”
王胖子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的男声便从云霄直入天灵盖,吴邪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云雾在风扰间慢慢散开,两团黑影自天际穿行而来,施施然停在他们俩跟前。
御剑飞行的吴长老率先跳下地面,他身后是一名束发少年,瞧着年龄不大,眉目却有着难掩的老成,周身都环绕着淡淡白气,如同从水墨画中走来的浊世公子,说话时更是有如清阳曜灵,仿佛连风经过都变得轻悄,不忍掀起他的衣角。
吴邪心里就呵呵一声。
装逼怪。
少年的额发有一缕火红若隐若现,像是被凝固在黑发上燃烧的烈焰,王胖子一直以来都是大大咧咧性子,有情绪从不藏着掖着,他当即叫嚷开来:“哪来的精神小伙,师父你又背着我们在外面有徒弟了?”
吴长老脸一黑,拳头攥紧呵斥道:“什么精神小伙,讲话要注意分寸,这位是若水岛的少岛主,还不快来见过。”
少年抬眼望向吴邪二人,颔首致意:“你们可以叫我木安,不必称呼少岛主。”
吴邪则向他拱拱手,和王胖子自报姓名,几人落座,吴长老就使唤吴邪去叫张起灵和乐乐出来见客,等待途中,王胖子惦记木安将要出口的八卦,偏又好面子的很,不情不愿替他斟好茶,生硬且别扭的向他道:“你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
木安淡淡一笑,用茶盖撇去浮沫,浅啜一口,方才不紧不慢的答道:“若水岛的少岛主本不是我,在我序齿之上还有一位姐姐,当年我姐姐才出生不久,是龙云的手下私闯主苑,将她偷偷抱走想以此挟制若水岛,后来岛主追到你们门派的山峰脚下,才知晓我姐姐早已被他们遗失多时,寻找多日没有眉目,一气之下便将龙云的鱼鳞悉数拔去。”
茶盏放置在石桌上,发出泠泠的碰撞声,恰如此时木安带着随意,却从骨子生出寒气的声线:“失去亲人于我们的痛苦不亚于剜肉剔骨,龙云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切肤之痛,他也应当一同承受。”
王胖子竟无语凝噎,他默默抬头望着蓝天,心说你们做半仙的也是有够恶趣味,报仇就报仇,还整得怪文艺的。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吴邪就领着乐乐回到前院,张起灵跟着他们的脚步,背后的佩刀已然拿在手中。
木安见到乐乐的一刻眼色忽而大亮,这时,吴邪粗略一看,才发现他们姐弟俩其实长得非常相似,尤其是眉眼和脸廓,都是如出一辙的润泽温宁,只是木安的眼眸更为狭长,导致他看上去比乐乐多添几分粗疏乖张。
王胖子用最快速度将前因后果讲述给乐乐,她无措的看看王胖子,又看看木安,下意识往张起灵身后缩进去,只露出半边身子和脑瓜子,木安眼瞳一暗,仍是极力堆出笑吟吟的神色,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乐乐抓住张起灵的袖口,颇为局促的打量着木安,迟迟未出声。
最后还是张起灵拍拍她的脑袋,将她带到木安面前,温声道:“别怕。”
乐乐乖巧的如同鹌鹑般,目光依然流连在张起灵身上,又惴惴的看回木安,表情写着“你是谁我在哪你要干什么”几个大字,
一边和颜悦色的跟乐乐问好,不知怎么,木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总觉得,他今天似乎要空手而归了。
果不其然,世事从不让他失望。
“我不回去,若水岛有你就很好,不需要再多一位少岛主。”
乐乐坚定的出乎他意料,无论他如何游说,甚至用玄镜带她领略若水岛的美轮美奂,乐乐始终不松口,咬死一句话,亲她认,少岛主她不当。
木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茶水一杯杯的往下灌,足可见他是多么的言辞恳切。
“并非多一位少岛主,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不是,相信我,你会喜欢若水岛的,况且岛主和其他人都十分想见你,一别十八年,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看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王胖子嘴欠道。
正式场合,虽舍不得女儿,吴长老还是板起脸瞪一眼王胖子,旁边静坐的吴邪,此时眉间也蕴有一丝急切,他频频瞅向乐乐,满眼都是“你别走”的呐喊。
乐乐往张起灵的座位靠一靠,尽量避开木安赤诚的眼光,往回望一望十年如一日葱翠的竹林,静静道:“我有家。”又转回头,看着吴长老和一众师兄们:“也有家人,他们都在这儿好好的,我不想去别的地方生活,若水岛……我可以常回去探望,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意愿,让我留在丹赤峰。”
吴长老面如泰山巍然不动,心底却简直要感动的老泪纵横——没白养!
“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你更喜欢若水还是丹赤,更何况来之前我就听吴长老讲过,有许多丹赤峰以外的弟子都对你抱有怀疑,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哪怕你跟我回若水避避风头也好啊,事后我可以再送你回来,怎么样?”
木安完全没有少岛主的架子,有恒心有毅力,一番话更是说得在场几人都有些动摇,吴邪父子俩互相对望,甚至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些许“舍生取义”的悲壮色彩。
确实,若水岛的事毕竟传扬不广,要是能送她去别处躲避流言蜚语,待他们在门派内完成扫盲大业,再将她接回才是对她最好的做法,于情于理,似乎都没有否决的立场,
只是,万一到时候若水岛不肯放人,他们亦不能明抢。
“不必。”
没想到乐乐回答的毫不迟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清清白白,自然没有什么好怕。”
“你不要冲动,他们可以护你一时,难道还能护你一世?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等到他们各自成家立业,你独自孤零零的守着丹赤峰,又有什么趣儿?”
王胖子不满的插话:“合着咱们在你口里都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的老痴汉,娶完妻就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口风极为不客气,听得木安登时就要发作。
伸手拦住欲剑拔弩张的二人,乐乐牛头不对马嘴道:“既然你说到男婚女嫁,那我出嫁是不是得从夫?”
“你的意思是——”
木安问到一半就止住话语,他惊疑的巡视着眼前几人,一圈又一圈,掠过乐乐略显淡然的眼神后,他一顿,目光最终在张起灵面上落定,与他一同瞥向张起灵的,还有乐乐。
静默半晌,张起灵垂首,瞧见地上被阳光照出来的影子不断随云变幻,宛如他乍然不定的心绪,都是风雨交加的一场动荡。
或许是大风来势汹汹,不多时,烈阳就被厚重的云朵遮盖严实,光影在此刻全数消失,天色霎时暗淡下来。
呼吸在树叶的簌簌声里愈发沉重,张起灵垂着的长睫轻轻一颤,再抬首时,破开重重云层骄阳正好洒落于地,他凝视着木安,淡声道
“我会护她周全。”
短短六字一锤定音,乐乐还来不及细看他的神情,手背蓦然覆上一片温热。
——
沉静一段时间过后,木安提出要他们上若水岛提亲,讲究的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结果几人备好聘礼前去,等着他们的却是一场比武招亲。
少岛主兼亲弟弟扬言,若水岛的姑爷可不是想做便能做的,只要有一人不服,张起灵就不能下擂台,与他姐姐的亲自然也不算做数。
木安提的条条框框属实是霸王条款,再加之事出突然,他们几人都毫无准备,吴邪和霍秀秀气的不行,王胖子更是捡起搬砖就要上去拍人。
冲动的少年郎被黑瞎子适时拉下,以脑力过人的解雨臣和吴邪做先锋,与若水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各让一步,定下比武招亲的日期为三日,规定期限一到,无论还有没有人上擂,都算张起灵获胜。
接下来的场面,王胖子愿称之为爸爸殴打小朋友,实话实说,他从没见过张起灵动手,当他看到自家大师兄在擂台赛上大杀四方时,战神转世都不足以形容他对大师兄的敬佩之情。
彼时,木安的脸是绿的,他的心情是愉悦的,直到比武招亲进入白热化阶段,看着一位又一位败下阵的修士,木安终于按捺不住,拿把长剑踏上擂台,一袭白衣飘飘,与张起灵的玄色衣衫仿若太极两仪相对。
木安的另一重形态为灵虎,他是若水岛百年难见的天才少年,眉上被染红的额发也是他灵力充沛甚至外溢的表现。
然而他的出场并无卵用。
结局没有任何悬念,王胖子慢悠悠靠着椅子,侧头跟吴邪感慨:“你说他图啥,有咱大师兄如此玉树临风的姑爷他不香吗,非要自取其辱,啊呀——啊呀——啊呀呀,好好一灵虎都给人打成橘猫了,大师兄你轻点啊!好歹给咱未来的小舅子留点颜面!哦哟——这一下给他揍的,脸盘子都抡歪了,师兄666,你开心就好当我啥都没说。”
气氛欢脱,节奏稳健。
——
花朝节。
乐乐将昨日在家剪好的窗花挂上花枝,青丝挽成发髻,并无妆点任何钗环配饰,只以玉簪花斜入云鬓,白净的素面娇嫩欲滴,双颊的红晕更似霜雪中梅花盛放。
“我没有挂歪吧?”
候在一旁的张起灵掸去她肩头的落花,为她盖上披风,轻轻“嗯”一声,尾调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疏淡如花香。
将系带整齐的绕好,张起灵替她拉紧披风,接过她手里的糖人,乐乐就撒欢的蹦向下一个摊位,挑选着绸布做成的绢花,时不时比在鬓边的回头用目光询问他,张起灵眉眼含笑,只颔首表示好看。
不用多久,乐乐就买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给王胖子带的烟管、给吴邪带的古籍、给解雨臣和黑瞎子带的玉佩,以及为秀秀拣选的璎珞。
本想通通装进储物袋,奈何人多眼杂,张起灵不好使用灵力,因此,他只得回归最原始的带货方法——用手拎。
乐乐同样抱着满怀的东西,两人穿行在庙会中,比摊主还像摊主,只要在地上摆块布,随时都可以叫卖起来,好在后来运气不错,他们成功寻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解决掉双手的负担,正要走回主街,乐乐却被巷子口算卦的老婆婆吸去注意力,她摆着的卦具繁多,修道之人本不信此道,可是不知为何,乐乐看到这位婆婆的第一眼,便感觉她平常摆卦之人不一样。
“婆婆,多少钱算一次?”
清凌凌的女声入耳,老婆婆闻声抬头,灰浊的瞳孔略微一动,缓声道:“有缘人,不用钱。”说着,老婆婆低头拨开铜钱,拿出放置起来的蓍草递给她。
乐乐自然知晓,周易筮法,以蓍草为高,平日的小摊,大多用的是铜钱,用胖子的话说也就玩一乐,都是在给人家交智商税。
故而蓍草一出,乐乐便不由得肃然起敬,她仰头一望张起灵,发现他正盯着老婆婆手里的蓍草,眸色沉的发黑。
乐乐接过蓍草,老婆婆对她不紧不慢的念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懵懵懂懂的分出一根蓍草,再继续依照她的指示进行占筮,一卦有六爻,要经过十八次演算变化,方能得到一个卦象,解卦需下、上两卦,待乐乐完成一整套卜卦流程,她手指都有些隐隐发酸。
“相隔万里,不可阻矣。”
不等乐乐开口,老婆婆垂首道出这么一句。
老婆婆的声音涩如槁木,但是泛灰的眼眸却已然微微亮起,乐乐不解,张起灵轻力拉她起身,淡声道谢后便牵着乐乐径自向外走去。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巷尽头有人潮拥挤的杂乱声依稀传来,明亮的天光与逼仄的巷内形成强烈的光影对比,老婆婆久久未动,忽然像是被光线灼痛般一眨眼,她默默撇开视线,望着摊面散落的蓍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