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春和不惊

2、第 2 章

　　活在乱世里的人，都得能忍。

　　1941年，抗日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

　　日军不断在中国各地掀起残酷的血腥风暴，皖南事变之后，原本就形用水火的国共关系彻底走向了你死我活，汪伪政府在极司菲尔路76号建立特工总部的一个决定，把上海这个看似超然于战祸之外的孤岛，变成了一座阴云密布、暗潮迭涌的危城。

　　死亡不再是太阳底下的新鲜事，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咽气的会不会是自己。

　　“死”的威胁越大，“活”的渴望就越深。

　　但要怎么个活法，究竟哪一条才是真正的活路，每个人的选择却不一样。

　　张家文是个读书人，诗书礼易念过，德先生和赛先生也识得，参加学生运动的时候，口号喊得震天动地，可当刀架在脖子上，“骨气”和“尊严”就都抵不过“求生”的欲念。

　　从76号到日本宪兵队，张家文被骂得体无完肤，顶着“狗汉奸”的恶名，苟且在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

　　叶兴城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叶兴城。

　　靠着小舅子的身份坐上情报处长的位置，就只会个打打杀杀，从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忌惮他，现在张家文背后是日本人，就连李力行也得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

　　“叶处长”，张家文等叶兴城笑够了，才不咸不淡地开口，“今天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他扶了扶眼镜，“我听说情报处前几天抓了个□□，和杜鹃有关，还是叶处长的手段厉害啊，佩服佩服！

　　叶兴城瞬间就冷了脸。

　　“不过□□可狡猾了，叶处长可得当心，别像上次听雪轩那次……”

　　张家文话没说完，叶兴城嚯得一下站起身，从腰带的枪套里拔出了一把手枪。

　　他目露凶光，“张家文，你要是活腻歪了老子这就一枪崩了你！”

　　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

　　“叶处长，你都说了我是狗，打狗也要看主人，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你得想想李主任保不保得住你啊？”

　　故意激怒叶兴城，还要讲这么一番恶毒的话，张家文果然就是个阴险小人。

　　慕雪看到叶兴城扣住扳机的指节收紧，旁边的人慌的慌愣的愣，呼吸都快停滞了，却没一个敢上去拦。

　　这阵势，谁敢拦啊？

　　叶兴城杀人是杀惯了的，这破烂世道不是杀人就是被杀，76号哪是什么富贵逼人的好地方，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过久了，叶兴城已经把自己也变成了颗不定时的炸弹。

　　不可预测，说炸就炸。

　　慕雪虽然搞不懂这复杂局势里的倾轧，但有一点她明白，这是丁部长的场子，今天但凡在这儿见了血，这一屋子的人都得跟着死。

　　“叶处长，这是给您备的茶。”

　　慕雪上前一步站到了叶兴城面前，举高托盘，“您趁热喝。”

　　叶兴城正在气头上，不知打哪冒出个死丫头，他连看都没看，扬手掀在托盘上，“滚开！”

　　暮雪一个端不稳，托盘连带着茶杯一起翻了，茶水全撒在叶兴城握枪的手背上，那是滚烫的开水，就算放了一会儿，还是把皮肤烫红了一片。

　　“大哥！”贾玉章一声惊呼，赶紧过去拖住了叶兴城右边的胳膊，顺势就把枪拿了下来。

　　太险了！

　　杜鹏辉也冲了上来，劈头狠狠甩了慕雪两个巴掌，“不长眼的东西！没轻没重！”

　　他使足了劲儿，打得慕雪头晕眼花，整张脸火烧似得疼，慕雪勉强稳住，才没往后仰倒下去。

　　她忍住眼底疼出的泪，对着叶兴城端端正正鞠了个躬，“对不起叶处长，是我手不稳，把您烫着了。”

　　叶兴城这才拿正眼瞧了瞧她。

　　麻花辫子半散着垂在胸前，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嫩白的皮肤上印着两个五指印，即便这样，也能看出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就是脸生，叶兴城之前肯定没见过，这模样，见过了保准印象深刻。

　　“你叫什么名字？”

　　“慕雪”。

　　模样好看，声音也好听，干干净净的，没烟花地的那股子黏腻。

　　叶兴城的手背上起了好几个小燎泡，他摁住手腕，嘴里不禁“嘶”了一声。

　　贾玉章见状上前搡了慕雪一把，扬手就要继续“教训”她，慕雪没缩没躲，老老实实地站定了等着贾玉章的巴掌落下。

　　巴掌没落下，贾玉章的屁股倒是挨了叶兴城一脚。

　　“上一边待着去！”他粗声喝斥，抬起那只烫伤的右手指着贾玉章，“一群没用的东西！”

　　“大哥……那你的手……”

　　“手什么呀？”叶兴城掀眉瞪眼，刚熄灭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往脑袋上撞。

　　“这么多人看着，你想让别人说我叶兴城就会欺负小姑娘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