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鸟非鱼》谭曙

8、第 8 章

　　八
　　“……什么……你只是不小心……只是不小心……”小甲咬牙切齿地低吼，让了了十分十分十分地抱歉。她又在撒谎了，可她怎么敢说自己是故意烧掉羽毛好让他来呢？只有骗他是不小心掉到火里。罪过呀！罪过！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了了讨好地陪着笑。
　　“不会有下次，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以后你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小甲黑着一张脸，语气冷得可以将了了手上的茶凝结成冰。
　　“是。是。是。”了了小心地把茶盏送到他面前，“先喝口茶消消气，这个茶很香的，不信你闻闻？”
　　谁还有心情喝茶？小甲任由她捧着茶盏僵在那里，就是不伸手去接。
　　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啊！了了颇为无奈地笑笑，把茶放回桌上，另取了一盏，缓缓地吹着热气。的确很香啊，香到她顾不得烫嘴，细细地吸了一口。当下最时兴的是点茶，但了了不讲究这些，简单冲泡的茶她也喝得有滋有味。
　　“你还是不想走是吧？”小甲缓和一会儿，语气仍旧冷硬。
　　了了点头，很厚颜地笑道：“反正你也来了，不如帮我一个忙吧……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麻烦你。”好羞愧呀！了了，你是个坏人。
　　这个女人！小甲盯着她看了一阵，问：“什么事？”看在他们和平相处了那么久的份上，勉强帮她最后一次，只要不是太费力。
　　“很简单的事。”了了把小舞的情形扼要地说了一遍，“只要你把血心蛊从小舞的身体里弄出来，就可以了。”她也是看到那根黑色羽毛之后猛然想到这个法子，从一个人的身体里逮一只虫子，对懂法术的小甲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
　　“你是叫我来捉虫子？”小甲冷笑。
　　“这可不是一般的虫子，是蛊虫。我们奈何不了它，但是你应该可以啊！”了了眼睛亮晶晶，“我们都只是凡人，可你不一样，你会法术的嘛！有很多事我们做起来很难，对你却是轻而易举，不是吗？”说不定他就那么用法术隔空一吸，血心蛊就乖乖地出来了。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帮他？”小甲问。
　　这个……怎么回答？了了开始结巴：“你……救了小舞，花碾尘就不会再想着拿我开刀，我就避免了被误杀的厄运……总之，你救小舞就是救了我。”
　　“你现在跟我走，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把她送出月上宫城，他就可以痛痛快快走人，多干脆！还捉虫？
　　“我喜欢这里，舍不得走。”她怎么能走，上暄在这里呀！
　　小甲瞪着眼睛，说：“讲老实话，究竟为了什么？”他可是有三百多年的智慧，想骗他？
　　“是……为了一个人。”了了斗胆说完着句，脸就红了，眼中不由自主浮起一抹痴迷，“我……”
　　“不用再说了。”小甲打断她的话，一看就知道她被哪个男人迷住了，他怕听那些个情意绵绵地故事，“我帮你这一次，最后一次。”
　　“小甲你真——好！”了了差点说出你真可爱，急忙改口。
　　小甲的身份是不方便透露的，解释他的出现也很麻烦，了了索性找到上暄他们，开门见山直说。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驱除小舞身上的血心蛊，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用什么方法，但我担保他不会伤害小舞，你们愿不愿试一试？”她一口气说完，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少倾，花碾尘先开口，问的是上暄：“你信不信她？”
　　“我信。”上暄平缓地说。
　　“你呢？”花碾尘又转向月上舞，“这是与你性命攸关的事。”
　　“那就试吧，”小舞一副无所谓地样子，“既然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事情就是这样完全没有阻碍地决定下来，他们谁也没有提出更多的质疑，即使见到小甲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也只小小讶异了几声，倒让了了好生奇怪：他们究竟是太信任她，还是因为距离小舞发病的日子愈来愈近，有些慌不择医了呢？不管什么原因，能如此顺利是好事。
　　小甲、花碾尘与小舞三人关在房内，了了与上暄候在外间，了了小半心思注意房内的动静，大半心思却在上暄身上。他还是那样疏远冷淡，怎么办？他们要这样无味地待在一起么？
　　“上暄……”了了试着走上前，上暄马上退了一步。他们不能再这么靠近，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留下。
　　呃！了了苦笑。就算他嫌弃她，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吗？不像上暄的作为啊！
　　“上暄，你说小舞这次会好起来吗？”了了还是厚着脸皮搭话。小舞好了，她也要被撵出去了吧，月上宫城是座迷宫，她可没办法自己进来，小甲也不会肯帮她，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上暄……了了颇恶毒地想，小舞还是别那么快没事的好。
　　“不是你说，他可以驱除血心蛊？”上暄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哦！”了了讪笑。左脚踩到右脚了，蠢哪！只要对着上暄，她就蠢到一塌糊涂，难怪小舞鄙夷她，连她都要瞧不起自己。
　　了了懊恼间，门忽然被打开了，小甲阴沉着一张小脸，慢慢地走出来。了了和上暄看到他，同时望向他身后——还好，小舞看上去没事。不止没事，简直像什么事都没做过一样，他们在房里这么久，什么都没做吗？
　　“有什么不妥？”了了问，“血心蛊钻得太深，不好弄吗？”
　　“不是深浅的原因，”小甲严肃地说，“这个血心蛊，不是一般的蛊虫，是妖蛊，我无法掌握，若强行施为，只怕……反而对他有损伤。”
　　“妖蛊？”了了盯着小舞，使劲看了看。不是说妖气很伤人吗？看小舞的样子，血心蛊的妖气很微弱。
　　“让你轻易看出来就不是妖蛊了，”小甲看着了了，说，“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驱邪的东西？”
　　“驱邪的东西？”了了取出歪鼻子道士送她的一张符，“你是说这个？”
　　小甲瞟了一眼，“还有呢？”
　　“没有了。”了了眨眨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跟我来。”小甲拖着她的手，重新走回房里，关上门。
　　“你要做什么？”还好小甲只是个小孩，不然，她怎么面对上暄。
　　“站着别动……不是，你坐下来。”小甲叫她坐到一张比较矮的椅子上，恰好与他齐高。
　　小甲退后几步，略一凝神，口中吐出一团葡萄大小青色的热气，移向了了眉心。
　　他是在做法吗？做法对付血心蛊？说起来小甲也是妖怪来的，这样做有没有用？而且，他分明搞错对象了，小舞才是他要施法的人。了了挑高眼睛看着那团青气越来越近，近到她几乎要被那团青气烫到，突然，眼前明晃晃地一闪，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快瞎了，然后，光亮消失，方才悬在她额前的青气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了了看向小甲。
　　谁知小甲的表情更精彩：惊讶、震动、疑惑、兴奋、慌张，统统堆在他脸上，好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如果他没有看错，如果他没有眼花，方才在了了额间刹那绽放，吞没他吐出的气息的，就是传说中的菩提花。焕发着无与伦比的绚丽光华，宝相庄严，异彩流转。这是要有千年修为才能驾御的菩提花，妖鬼邪魔的大敌。了了只是一个凡人不是吗，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菩提花？并且完全没有被伤到，仿若是她灵魂的一部分，因为他的气息入侵，现身自卫，幸好他只是试探，幸好他没有攻击——小甲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
　　“究竟怎么了？”了了没有见到他目睹的奇景，对他的反应满腹疑问。连门外也有人按捺不住，咚咚地敲门。
　　“了了？”是花碾尘的声音，“出了什么事？”那道光芒太盛，甚至透到门外，他们惊奇之下，也不免担心。
　　了了起身去开门，“你们是不是也看到什么？很亮很亮，就那么一闪——”
　　“不是你们在烧什么东西？”
　　“我没有，不过不晓得……”四个人目光一致，都看向小甲。
　　“是菩提花。”小甲念到这个名字，带着一丝敬畏。
　　“菩提花？”小舞问，“是菩提树上开出的花？长什么样子的？会发光？”他在外头只看到强光一逝，可没瞧见什么花呀叶的。
　　“菩提花不是真的花，而是一种法术，”小甲简单地说，“不知谁在了了身上放了菩提花，血心蛊是妖蛊，应该是因为有菩提花在，所以血心蛊被克制住，不能伤害到了了。” 菩提花可以降妖伏魔，但对于人间的毒药，却没有任何作用。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菩提花克制血心蛊，血心蛊又克制百毒，”花碾尘看着了了，笑道，“不知是不是该赞你运气好。”倘若血心蛊不是妖蛊，她早就给吸光血气，魂归西天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身上有一只血心蛊，不但不作祟，还乖乖地替她抵制百毒。
　　“我说了我运气很好。”了了很想得意地笑笑，不知怎么的，笑不出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上暄说，“了了姑娘不能帮到小舞了吗？”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花碾尘道，“只要能将菩提花挪用到小舞身上，不就可以控制住他身上那只血心蛊？我们趁血心蛊被制的时候把它取出来，就行了，你说是不是？”他看着小甲。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孩有这个能力。
　　小甲沉吟半晌，说：“这是一个办法，不过，我不能担保一定成功。”
　　“有几成把握？”上暄冷静中带了更多的慎重，即使成功的机会很大，他也不愿拿她和小舞的性命去冒险。
　　小甲不说话，只是将视线转向了了，无声地指责：瞧瞧！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只会给他添麻烦的笨女人，他很有点后悔了。
　　小甲的目光让了了很惭愧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砖：有没有缝？为什么没有缝，好让她可以钻进去？
　　“或许，可以在他们两人的魂魄间搭一座桥，将菩提花的威力，借用过去，等他们魂魄相连之后，再开刀把血心蛊取出来。”他说完又看一眼了了，“要不要顺便把你身上那只也取出来？”
　　“不必！不必！”了了连连摆手。小舞身上的血心蛊尽管靠近心脏，毕竟还是在心脏之外，她身上的血心蛊可正在心脏里面，一个不留神，没事也变成有事。
　　“由谁来开刀？”上暄问道。虽然他与花碾尘皆通医道，但并不是真的大夫，没在人身上动过刀子，不可贸然行事，而那个小甲，看来也不成。月上宫城有三位大夫，该找谁？
　　小舞看看他，笑着说：“就施施。”小舞爱用昵称，他口中的施施，就是月上宫城里唯一的女大夫，施大夫。
　　“好。”上暄点头，“我去请。”
　　“我也去。”花碾尘说。
　　没过多久，他们和施大夫来了，准备就绪。
　　“你们，躺上去。了了，你在这边。”小甲指着床的右侧对他们说。月上舞身上的血心蛊靠左，他躺左边方便开刀。
　　“啊？！”了了与小舞同时怔住。他的意思，是让他们两个人躺到一张床上去，这样——不合适吧？了了偷偷瞄一眼上暄，瞧见上暄没有任何异议的样子，失望地扁扁嘴。
　　“啊什么啊？叫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小甲不高兴了。他老人家不辞辛劳仗义相助，还罗罗嗦嗦地做什么？
　　“好。”小舞爬到床上躺下，瞪着了了，了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反正大家对他的来历并不十分探究，小甲更无顾忌，索性当着众人的面，从袖子里取出一段紫色泛金光的丝线，让了了与小舞手掌交握，紧紧系牢他们的手腕，再打一个古怪复杂的结。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握住小舞的手，可是，呜——了了禁不住要在心里长叹：为什么不是上暄的手呢？上暄的手她一次都还没有牵到……晤！小舞这只手，一定经常拉着上暄，这样，也算是她也握住上暄的手了吧，了了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可以了。”小甲盯着丝线的颜色慢慢由紫转为纯然的金黄，说。
　　花碾尘解开小舞的衣襟，露出他左臂与大半的肩膀，而后，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两只早已备好的麻蚁，任由它们在小舞胸前狠狠咬一口。麻蚁是一种略带毒性的蚂蚁，因为颜色与寻常蚂蚁不同，黑中间有斑斑点点的褐色，故而称做麻蚁。麻蚁带的毒，会使中毒者肢体麻痹，若使用适当，是再好不过的麻药。
　　了了见到麻蚁咬了小舞，施大夫取出备好的刀具之类用烈酒擦拭，她赶忙把头转到另一边。那种开刀取虫鲜血淋淋的场面，还是不要看的好，至于那只血心蛊长什么样，到时再说吧。事后，了了看到床边木桶里染满鲜血的棉布，更庆幸此时的决定。其实，施大夫开刀还是没有她想的那么惨烈，她动手之前先封住小舞肩上几处穴道，她技术又高超，因此失血不算很多。
　　“取出来了，取出来了！了了，要不要看看你那只虫子的亲戚？”施大夫还在缝针，小舞白着一张脸，仍不忘调侃。
　　了了略略转过眼珠，瞟见施大夫缝针的动作，急忙闭上眼，哼一声，道：“不看。”
　　“真不看？等小花表哥拿回去玩，就舍不得给你看了。”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只虫子。
　　“你怎么这么胆小！”小舞嗤之以鼻。
　　了了不接话，过了一会儿，她问：“上暄，都好了么？”上暄不会骗她，上暄说好了，就一定好了。
　　“你可以看了。”
　　了了放心地睁开眼，这时，小甲也在解他们手上的丝线，一解开，了了马上从床上蹦下来。
　　小舞的创口已经包好，但衣上被子上染了不少血迹，他把右手一抬，朝上暄粲然一笑：“上暄，我要换衣服。”言下之意，是让上暄抱他去换衣服。
　　了了看到上暄顿都没顿一下，就把小舞抱起来，交代花碾尘几句，就头也不回地抱着小舞离开，心里狠狠地一痛，嫉妒得磨牙齿：这么大个人，抱什么抱？若不是亲眼见到小舞在众人面前解衣，她真要怀疑小舞其实是女孩子。呜呜——他想要上暄抱抱，上暄就让他抱，她也想——这么想是不是很可耻呢？她可是女孩子家，哎！不管了，她就是想，而且，嘿嘿，她想又没人知道。
　　“女人，我也要走了。”小甲收好丝线，没好气地说。这个女人，就知道对着男人发痴！
　　“哦！”了了没什么精神地点头。
　　“相助之恩，月上宫城无以为报，有什么可以做的，请开口！”上暄走时将待客谢恩的重任交给了花碾尘，他只得勉强充任。
　　“是吗？”小甲笑笑，“那我记下了，这样吧，先送我出城。”他们送他出城最好，可以不必召唤穿梭神兽，不过，这个人就免了，小甲指指施大夫，“不如，你送我出城。”
　　“我？”施大夫略为一怔，随即笑道，“好啊。”
　　“我也送你。”了了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