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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记事珠 ...
一炷香之前。
这头的百戏还没结束,公主已经离开,裴是镜和几个同僚叙话,让裴翌先到寿宴上候着。
他刚从侧门进来就被一个侍女拦住,如果没记错,应是李元乐贴身的人。
“裴司直。”她盈盈拜礼。
裴翌纳罕,听她道:“萧小郎君托我给裴司直带话,他有事相商,请你去西院旁的空舍一聚,说那儿有道窄门,轻易不能发现,正适合密会。”
“闻棠……?”他越发奇怪。
“正是。”
“他可有说商量何事?”
“没有。”
裴翌扫视一圈,却不见闻棠身影,想起方才他就早早离席。
“既然如此,那我先去看看。”他心下狐疑,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侍女略一颔首,行礼离去。
元乐躲在暗处,见云鸾过来,迫不及待地问:“他起疑了吗?”
“应当没有。”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忽地想起什么,紧张道:“他不会刚好和表哥碰上吧。”
云鸾想了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我嘱咐了伽蓝殿的沙弥,让他拖住小郎君一会儿。”
她又岂能想到,那沙弥会让闻棠四处找找。
裴翌走了没多远,正撞上找过来的家仆,脸色十分难看,冲他道:“郎君快回去看看吧。”
“这又是怎么了?”他蹙眉。
家仆一副不可外扬的样子,凑近与他耳语几句。
“二叔一向很知礼的……”裴翌沉思。
“现在孔家的人正在那儿闹,说什么都要退婚,郎君你也知道,中丞本就有些‘风流韵事’谣传在外,今日又不知道抽什么风,偏对那弹乐的男伶人出言调戏……”
“退得好,”裴翌打断他,“这亲本就不该定。”
家仆惊恐地看着他,“郎君,中丞都这个年纪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的人家,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亲近亲近的,谁知搞成了这副样子!”
裴翌笑了两声,那家仆拉他,“小郎君你脑袋活泛,快回去救救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门亲事黄了啊!”
去是要去,救不救就另说了,但是,闻棠那边……
远处走来的人身姿高挺,风采清越,不是杜念又是谁。
裴翌稍加思索,上前拦下他,“杜公。”
杜念停下脚步,略侧过身。
“可否请杜公帮我一个小忙?”
裴翌请托的话在嘴边囫囵转了圈,突然想起裴是镜曾与他提起——
萧闻棠反了天,御史台不去,整日往门下省跑,丢人至极。
他忙改了说辞,道,“我本与寺中之人相约清谈,就在西院侧边的小舍,此刻不得不先推后,烦请杜公替我前去说明一二。”
杜念启了启唇,裴家的小厮已经追过来催促,他看着两人,想到方才乱哄哄的戏台,点头应下。
西院旁边只有一道不起眼的门,里面窄窄的行道与屋舍相接,杜念走过去,门是敞开的,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他又走近几步,敛起衣摆,迈入门槛。
黛紫色华服的少年端着托盘站在角落,稍显局促,眼波几番流转,终是被睫羽遮住一部分,克制地不再看他。
霎时,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杜念阻止未果,转身抬眼,没有审问的意思,可他已急切地剖白道:“不是我做的。”
他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开脱一句,就将自己撇清,好像何其无辜。
杜念忽然笑了,这笑和他以往的样子都不同,而后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头一回愿意亲近自己,可闻棠只觉得奇怪,背后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托盘向内扣,打翻在地,香烛贡品纷纷散落,杜念毫不在意地从上面踩过,一步步地慢慢逼近他。
闻棠不得不往后退,被他冷淡的目光刺得垂下脑袋。
后腰磕在供桌的沿角,已是退无可退。
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幽香充斥在方寸之间,说话时温热的鼻息拂在面上,闻棠耳根发烫,听他道:“躲什么……”
“等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闻棠抬起头,充满期许的眼睛对上他幽暗的眸色,很快败下阵来。
他的心思简单又急迫,在杜念洞若观火的审视下早就露馅了,他甚至还没得到倾诉衷肠的机会,就先领会到了犯禁的苦果。
而唯一有可能与他共同分担的人,却率先退开了。
“没错,”他撇开眼,破罐子破摔道,“你早就明白我的心意了,才会趁机远离,对吧?”
“你连崇文馆都没有回去过,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可是,”闻棠抬眼,“我等你那么久,只是想把画给你,我知道,文公的事你一定很难过,我希望你能开心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还敢提他。”杜念道。
声音冷静平和,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闻棠急切,“我知道你对我有所误会,我早就想和你解释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文公的死绝不是我父……”
杜念忽然抬手,钳住他的下颌,他吃痛止声。
伽蓝殿响起诵经的声音,沙弥平调无仄的唱念隔着厚厚的墙壁传过来,闷重而扰人心神。
手下滑腻的触感和杜念抚摸过的所有玉质都不相同,是活的,温热的,不需要自己用体温去暖,冰冷的指节顺着颌骨划过,就能把掌心都连带着烧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杜念想,把他的心捅得鲜血淋漓之后,又将这样一尊漂亮火热的东西推过来,看似是对他的弥补,实则引诱他更近一步,这样才好刺得更深。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他伸过另一只手,揽过闻棠的后腰,使他更紧密无隙地贴向自己。指骨轻轻刮过眼眶,杜念细细地打量他通透的宝石似的眼睛,顺着蜜色的肌肤向下,温软的唇瓣像被水雾打湿过的西域绒缎,再往下,身体被华贵的紫绸包裹住,翻折出来的半边领子都有精致的绣纹。
这样金玉堆砌的皮囊,内里偏偏有颗剔透的心,这远比一个败絮其中的纨绔更难得,滋养呵护他的人,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代价,甚至不惜侵占别人的身家性命。
“……之前的那些,也就罢了,”杜念轻轻启唇,“我生性冷淡,不喜与人相交,所谓朋友知己,不用伸手都能数得过来。”
闻棠想要说话,梗动的喉头却被他用指节来回压住,腮边被钳过的地方发热发麻。
他抽出抵在杜念胸口的手,握住他作乱的腕,喉咙终于得以解脱,闻棠轻轻咳了两声,说:“我知道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这样迫切地不管不顾,不论怎么样也想先见到他,才能安心。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听不懂的梵文飘进耳朵,隐隐的檀木香中,被踩烂的香烛点心发出甜腻气味,杜念心头有股燥火,用力将闻棠的手扯过,压在身后。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隔墙外,木鱼和铜磬的敲击愈发急迫,警戒与礼忏的震鸣嗡嗡铮铮。
闻棠的双手被他用一只手箍在腰后,衣领上系住的扣子被扯开,柔软的布料滑下,露出中衣和大片细腻的肌肤。
窗外月色降临,二人早已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闻棠颈侧的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楚,凸起的锁骨下,青紫色脉络顺着皮肤延伸,隐入雪白的衣料。
闻棠别过头,用力地挣脱,眼尾迅速泛起红,吼道:“放开我!”
杜念却更紧地压住他,这具身体令人看不透,恨不能剥出心来瞧一瞧,看他到底是真情难掩,还是在用他纯粹的表象来折磨别人。
“不是要向我表明心迹?”
他低下头,温湿的喘息交缠一处,闻棠紧紧皱起眉,不停地向后缩,背几乎要躺到供桌上。
“为什么要躲?”
他喑哑的嗓音质问。
闻棠终于忍受不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
“因为你不是真心的!”
任他再迟钝也知道,这样是在作弄人。
杜念终于松开手,他也因后劲而狠狠地磕在供桌上。
檀木桌撞到后面的架子,发出巨大闷响,经诵和木鱼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在这一瞬归于平静。
木架上的经卷跟着抖了抖,飒飒的轻响被无限放大,闻棠还没来得及回头,被人往旁边一扯,绛色的锦盒擦着他的肩膀跌下,磕在案沿,发光的珠子从中滚出,被杜念伸手接住,握在掌心。
指缝溢出青红色的光。
闻棠被这一系列转变惊住,呆呆地看着,喃喃道:“记事珠……?”
相传前朝有遗世宝珠,绀色有光,名为记事珠,或有阙忘之事,以手持弄,则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
宝珠上次现世,是在兴训四年,陈州州官以祥瑞进献皇帝,之后便不知所踪。
闻棠抬头看了看,其他东西都好好的,只有这个盒子掉了下来,他又去看杜念,发现那人紧紧攥着记事珠,似乎已经冷静。
华严寺算是护国寺,存放些珍宝也不稀奇,只是这空舍中也没个沙弥看守,竟不怕被人盗了去。
闻棠张了张嘴,看到杜念低着头摩挲手中宝珠,专注而认真,清光照在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却疏离的样子。
他又闭起嘴,也看着那颗散发着柔和莹光的珠子。
******
李元乐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云鸾回来,立马把她拉到一旁。
“怎么样了,找到表哥没有?”
云鸾面色复杂,朝身后两个亲卫道:“你们自己说。”
其中一人不解,“我们确实是按公主吩咐抓的人,素衣,墨发,看起来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另一个轻轻拽了拽他,他毫无察觉,接着道:“萧郎君是自己跑进去的,如果让他出来,那个人也就跑了。”
李元乐气结。
院中坐满了来宾,她想要发作,又不敢太大声,只能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刚张开嘴,却见不速之客正朝这边而来。
李元乐心虚地准备走开,另外一头,萧问梨也巴巴地跑过来。
裴翌朝她行礼,萧问梨在她面前向来随意,两人同时发问——
“萧二郎怎么还没回来?”
“我二哥好像不见了。”
她愤恨地看看左边,又委屈地看看右边,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年初与吐蕃使者那场击鞠后,她的马突然受了惊,可这马向来温顺,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马屁股上发现了一截木刺。
扁的,很薄,像是从扇骨上撇下来的,尖上还带着血。
而习惯拿扇子的,当日在场者中只有一人。
事后迫于无奈,李元乐不得不在寺中休养,直到月前,阿娘问她寿筵想怎么办。
她在华严寺中观察许久,发现伽蓝殿后面的屋子一直荒芜,从没有人过去,于是心生一计,想给裴翌点儿教训。
粗粗讲完,她晃了晃萧问梨的胳膊,小声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萧问梨不动声色地瞥了裴翌一眼,又温柔地对她笑笑,“照你这么说,反正阿兄现在是安全的,这就行了。”
李元乐得到她的谅解,对裴翌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谦和有礼的少年向她请罪,道:“那日确是臣之过失,愿受公主责罚,只是事出有因,我也未来得及解释……”
“吐蕃使者本就有求亲之意,公主也许并未察觉,那个朗日松赞对你颇为关注,不论是毬场上,还是你走在我们之间的时候,因此臣私以为,那日晚宴,还是不去为佳。”
他缓缓道来。
“那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吧!”元乐不满。
“我知道公主骑术精湛,况且在场那么多勇士,总不至于让你伤了。”裴翌有理有据。
李元乐气得脸通红,偏偏想不出话来反驳。
“好了好了,”萧问梨出来打圆场,“裴司直确实有错,怎能不顾殿下凤体,罚你今晚替公主收礼记册。”
李元乐“啊”了一声,萧问梨朝她眨眨眼,又道:“当务之急,是被你们误关起来的人,阿兄倒是好说,可那个杜补阙……”
“对啊,”李元乐急道,“得赶紧把他俩放出来。”
“且慢。”
裴翌出声阻止。
两位娘子不解地看向他,他清了清嗓子,斟酌道:“若是现在过去把人放了,怎么解释,他又会不会信,再说,公主的寿筵上出了这等事,该不该查,被有心之人作了文章可怎么办?”
萧问梨和他对视,没有出声。
李元乐反问:“那你说该如何?”
“不如公主先安心过寿,这里有军卫来回巡守,他二人待一晚,也出不了什么事,明天早些时候让沙弥去放人,装作之前落锁时没注意。”
“这行吗?”李元乐狐疑。
“裴司直此言有理,”萧问梨道,“先过寿吧,这么多人都等着,殿下却不在场,成什么样子。”
李元乐犹犹豫豫,只能先按他说的做。
她和云鸾走在前面,萧问梨特意落下一段,与裴翌并排,状似无意道:“那位杜补阙,之前是崇文馆的学官吧。”
裴翌脚下一顿。
“说起来,我与他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候,他好像把我错认成了阿兄。”
裴翌面色凝重,似乎不知如何向她解释才好,她却笑笑,说:“裴司直是兄长的至交,我相信你不会害他。”
裴翌只好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到前面找李元乐去了。
月色从门框窗棂中倾泻,冷光笼罩漫漫飞尘,仿佛有了实感,化为蓝白色的雾纱。
记事珠已经被收进锦盒,重新束之高阁。
杜念沉默地靠坐在墙边,一副不愿再与人交流的样子。
闻棠抱着胳膊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指触到空荡荡的领口,赶忙将衣扣系好。
屋舍里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夜晚寒凉,这里没有可以取暖的地方,闻棠打着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寻找热源。
杜念始终没有动过,直到柔软的碎发蹭上他的肩膀,又离开,接着腿上一重。
闻棠落下去,脑袋挣扎着抬了抬,又重新跌下,然后顺从地往里窝了窝,后枕找到舒适又温暖的地方,安心地沉沉睡去。
杜念搭在地上的手虚虚握了握,宝珠莹润的触感犹在掌心,光滑而无暇。
它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寺庙的楼阁中,所有罪恶与不详的印记都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在意它的来历,却没有人关心它的去处。
记事珠,记事珠,杜念想,俗物又怎么会记事呢,记事的从来都是人罢了。
它只是一件被人利用过后就抛诸脑后的东西,只有毫不知情的傻子才会将它视若珍宝,比如曾经的宁清言,比如正在他怀中酣睡的人。
从前在云居的时候,他其实并不觉得痛苦,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拼命把自己变成待价而沽的珍玩,他要等一个机遇,好为自己的深仇血海铺上坚实的路。
或许他能得到接近萧氏的机会,然后在某个纵情的声色场上,用利器刺穿他们的脖子,就算自己被更加极端的方式处死,也能含笑九泉。
那样会比现在更好过吗,他得不到答案。
但是他的心不会像现在一样撕扯,哀戚而无望。
修长的手指轻颤着抚上闻棠的面颊,又凉又痒,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却很快展开,翻了个身,变成侧躺。
仅此而已。
很快他也不再排斥,任由湿冷的指尖抚摸他的耳廓,转而摩挲他的颈侧。
金灿灿的短匕在月光照射下发灰,泛出刺目寒光,它静静躺在闻棠腰间,嵌着的玛瑙红得稠腻。
指骨下薄薄的皮肉正在有节律地跳动,正是这样的跳动带来了生,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杜念自作聪明地替他缓和之前的痛,却换来了今次他无法得到自己的痛。
也许现在就该了结所有的痛苦,用锋利的匕首划开这层皮肉,然后再划开自己的,或许这双灵动漂亮的眸子会诧异地看向他,在涣散之际,瞧着流出的暗红与另一道肮脏卑鄙的血液融在一处,无法分开。
他也好让姓萧的体会体会,珍宝被人打碎玷污的滋味。
将痛苦留给生者,何尝不是快意地报复。
闻棠又翻了个身,将他的半截手掌压在耳朵旁边,侧脸几乎埋进他腹部的衣衫,呼吸声十分沉稳。
烛火跳了跳,屋外有种灰蒙蒙的亮。
裴翌抄了一夜的礼单,手腕略微酸痛。
满屋的下人皆默不作声,他搁下笔,看到对面趴在案上的李元乐悠悠转醒,直起身时,肩上披着的外衫滑落在地。
她茫然地睁眼,轻声问旁边候着的云鸾,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鸾满眼血丝,道,快卯时了。
李元乐一下子清醒,寺中的僧人们马上要早课,得赶紧把闻棠放出来。
她左右看了看,问:“玉奴呢?”
“三娘子看了一夜的经卷,方才实在熬不住,说先去里间养养神,奴婢去叫她?”
“算了,让她休息吧。”
李元乐拦住云鸾,抬头看到整理衣袖的裴翌,恶狠狠道:“让他跟我一起去。”
正好跟表兄解释清楚,谁才是始作俑者。
李元乐起身出去,裴翌还没等云鸾过来,就未卜先知地接过外衫,跟在后面。
闻棠睡了一晚,只觉浑身不舒服,脖子好像落枕了,做梦还一直被虫子咬,脸上也痒痒的。
他撑起上半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压在了杜念腿上,手忙脚乱地站起,那人适时睁眼,也不知真睡还是假寐。
闻棠张口,刚想说点儿什么,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有好几个人。
杜念神色淡然地起身,拍了拍衣摆。
屋门唰地打开,沙弥站在门口,双手合十,李元乐不安地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云鸾挂上笑,还没来得及将编好的说辞吐出,杜念已漠然地越过他们出去了。
闻棠一愣,也赶紧追了出去。
“表哥,我……”
认错的话还未出口,人影就都不见了,李元乐瞠目结舌。
裴翌站在旁边,朝沙弥施一礼,道,“好了,此间事毕,多谢小师傅了。”
杜念大步流星,闻棠只能加快脚下,路过的军卫和僧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及至人烟稀少的偏僻院墙,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袖子。
杜念只能停下,却没有回身。
暖烘烘的掌心顺着宽大的袖沿滑下,找到他的手,紧接着另一只也握上来,闻棠像被抛弃的小孩子,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见他久久不语,又小心翼翼道:“我没有别的奢求,咱们还像之前那样就好,行吗?”
杜念喉间发出了一声气音,闻棠看不到他的正脸,也不敢去看,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
“还没有吃够教训吗。”
像古琴的泛音,闻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起手指的轻震。
“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昨夜又是怎么对你的。”
可是,闻棠垂眼,“我也记得你对我的好……”
那些好也是做不了假的,他能感知到,“……你没有把我当做萧闻棠,你只是把我当成……”
轻盈的两个字,散在风里,他说出那个尘封已久的昵称,此时竟丝毫不觉得难以启齿。
指节向前勾了勾,似乎想要抽走,闻棠握得更紧,轻声问:“权力,党争,这些难道比人还重要吗。”
“我对你是真心的。”他虔诚地说。
杜念默了默,转身抽回手。
昨夜的挣扎与抉择,就像梅枝上薄薄的霜,阳光照下就会轻而易举地融化。
可他已经清醒,绝不允许功亏一篑。
“你对我似乎有诸多误会,”杜念叹了口气,“崇文馆的众多伴读里,你是资质最差的一个。”
闻棠像被驱逐的幼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自以为是,又听不懂别人的话,若不是这副皮相,我根本懒得理你,现在文素闲死了,我更不想照看你,如果你摆出曾经的矜傲和目中无人,或许我还能对你有几分敬畏。”
“至于现在,”他凑近,视线从闻棠的下唇慢慢移到眼睛,“你这些自甘轻贱的话只让我觉得……”
“索然无味。”
裴翌: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注:本章中关于记事珠的部分抄写,来源于《唐朝的黑夜》,唐朝轶史,上清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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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记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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