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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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空第一次见路北辰的时候，就被他拽气十足的登场方式和手里拉风的“神器”给震住了。
那天很热。
颜空牵着他的马来到苍尾城外，喝干了水袋里最后一点水。
据说苍尾城是中陆最龙蛇混杂的古城，不过此时这座难看的古城已被正午冲天的热浪烤得半死不活，远看上去就像一幅被揉过的画纸，青黄斑驳皱皱巴巴。
据后来的颜空回忆，当时他穿过城门的时候，正巧赶上了两伙人在打架，不对，是准备要打架。
颜空当时拍了拍白袍上的尘土，进了路边的茶摊。
因为颜空一向认为在看热闹的时候必须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外加一杯清茶在手。
“这是怎么回事儿？”颜空接过凉茶，礼貌地冲茶摊老板点了点头，“好像骑在马上的军官要过城，被那些光膀子的大哥给堵了。”颜空说着，指了指僵持在城门口的两帮人，眼下众人仍在吐口水甩泥巴的阶段，估计不消片刻就会抡胳膊打起来了。
这两伙人其实也挺好区分的：
堵着城门洞的那帮人都是些头发虬结、满面横肉的粗鲁汉子，他们宽大的腰带上有插匕首的别弯刀的挂棒槌的拴战斧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跟那伙匪徒般粗横的汉子一比，被拦截的那队人马倒是规整许多，清一色身披锁甲胯骑大马，似是什么地方的军官。为首的那个更是威风凛凛，只是鼻孔中硬是支楞着一根黑粗的鼻毛，看上去比那人斗篷下的大刀还具有杀伤力。
老板是个胖子，眼下茶摊也不忙，就干脆坐到颜空对面，慢腾腾道：“屠火城和苍尾城向来不对盘，这不赶巧屠火城的军官过城，还不逮着机会赶紧上去猛跐儿几脚？”
颜空惊讶地扬了扬眉毛，“这堵着不让过总得有个理由吧。”
胖子掏了掏耳朵，伸指一弹，嗡声道：“理由就是那些官差身下的坐骑将屎拉到了道路中央，污染了苍尾城的地界。”
苍尾的地界……颜空抬眼远望。道路中的马粪他倒真没有注意到，因为路两旁各种散发着怪味的垃圾堆比那些蒸腾的马粪更显得醒目。那些土色的矮房歪歪扭扭的聚集在一起，像一群醉酒后不辨西东的乞丐，偶尔一两座看似光鲜的建筑物耸立其间，倒显得装模作样，突兀碍眼。
颜空抬头，他头顶上的棚子有些歪斜，棚顶的茅草还缺了一块儿，喝茶的客人得根据日照的方向调整自己的位置，以免被穿过破洞直射而下的阳光晒着。
“殴打官差不会给苍尾城城主带来麻烦吗？”
“嘿，公子您还真多虑了。这城主还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总之八百年不见一次。只要是犯在苍尾的案子，天大的事儿都没人敢追究。”胖子解释道。
颜空若有所思的拿起手旁的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似乎那茶很是烫口。
胖子斜睨了眼颜空不停吹着的茶，那是他刚才冰镇过的。
两帮人相互吐了会儿口水，或许是屠火城的军官着急赶路，他“唰”一抽刀，勇武震人的气势连带着那根支楞出来的鼻毛也沾染了不少杀气。
“兄弟们，给老子上！”
两伙人终于打了起来。
颜空发觉茶杯空了，便侧过身去拿桌上的茶壶，谁知面前突然多了两个没盖儿的铁盒，盒里尽是黢黑油腻的铜板。
“公子，下注不？”胖子满脸的肥肉将眼睛挤得剩了一条缝儿。
“赌什么？”颜空问。
“两个铜板，赌这几个军官在半个时辰内能否离开屠火。”胖子晃了晃铁盒，叮叮当当的声音划破了滞留的空气。
颜空摸了摸下巴，瞟了眼混战成一片的官匪，掏出俩铜板，“能。”
“白衣公子两枚铜板，押屠火军官——”胖子扭头的一声吆喝回旋了整个草棚，仿佛为屠火振臂而出的高呼。
颜空气定神闲的观望着战局，他觉得自己一定稳赢。
很明显那些骑马的军官都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之人，苍尾那些面目狰狞一身横肉的大汉没事儿拿胸肌夹夹蚊子还可以，和骑兵打架就只有被修理的份儿了。
当然，如果不是牛逼闪闪的路北辰带着他的“神器”凑了凑热闹，颜空铁定会赚上一小笔钱的。
真的，因为不到半柱香时间，十来个苍尾大汉就被屠火军官放倒了，整个过程顺利的简直缺乏观赏性。
然而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事不如人意。
当颜空开始盘算自己能赢回多少个子儿的时候，一股海啸般霸道的煞气从很远的地方冲了过来，风驰电掣的身影如闪电穿过暗青色的天空，生生割裂了颜空的视线。
在颜空看清那个突如其来的身影之前，他恍惚的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条腾空而起的龙，裹杂着横扫而来的热浪，挥舞着可以裂天劈日的神器，一个挺身跃过众人头顶，以俯冲的姿势咆哮着落地。
苍尾的街道静了静，四下里路过的掐尸的练气的铁喉戳枪的胸口碎石的都齐齐朝这边儿瞧了过来，接着一闪神儿的功夫，又各干各的去了。
落地之人在一片如火如荼的厮斗中缓缓直起腰来，被扬起的灰尘缓缓悠悠地飘落了下来，天穹似乎蓦地显得空旷了些。
那人侧了侧脑袋，于是颜空终于发现其实没有什么神龙，有的只是一个狂野英俊的少年，一个脚踩拖鞋赤/裸上身嘴叼烟卷头发蓬乱的少年。
如果不计较少年手中的“神器”，他的出场的确是十足十的拉风——他握着一把铁铲。
以上就是路北辰的首次亮相。
那个时候颜空还不知道路北辰完完全全就是苍尾城一个别扭的存在。
这么说吧，走在街上随机拽十个路人，然后跟他们说“路北辰”三个字，有九个都会从喉咙中呻/吟一句“我操”然后无力捂脸，剩下那个则会直接痛哭流涕。
此时的颜空还不知道路北辰的名字。他只是盯着那把铁铲，深吸了一口气，灼热的空气一路烫进了肺里。
颜空定了定神，看见一个苍尾大汉被踢翻在地，后背被屠火军官的右膝死死顶着，无法动弹。
“老子看你还嚣张！”屠火军官朝着被自己抵住的大汉猛啐一口，刀把反握，狠狠扎下。
军官的手还悬在半空，忽见一黑影飞至，紧接着就听“当”的一声，自己的头盔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耳中霎时嗡嗡如钟鼓齐鸣，连带着脸上一阵昏天黑地的痛。
“这什么头盔，还挺硬。”少年咬着烟卷，将簸箕大小的铲面递到眼前瞅了瞅，“我操都打出豁儿了呀。”说着，少年将铁铲翻了个面儿，停也没停直直朝着那军官的脑袋又“当”的招呼了过去，一声闷响后，那铁铲总算勉强恢复了原样。
踢开晕过去的屠火军官，少年在趴着的大汉跟前蹲了下去。
“一碗肉换一个人。”少年说着伸出一根指头，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滚犊子！这是苍尾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小子帮忙！”大汉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也不看那少年，转身再次冲入混战。
少年毫不在意，将铁铲一提，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朝颜空这边走来。
少年不羁的乱发只用一根细长的荆条随意束着，赤/裸的上身匀称而结实，皮肤在热浪的蒸腾下泛着浅麦色的光。
他走到颜空对面，随手将铁铲往脚下一撂，似是不经意的朝颜空的方向瞥了一眼。
其实颜空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向自己这边，因为那少年的双眼毫无神采，眼神飘忽难以捕捉，这多少让颜空有些失望——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这个少年的窗户是被挂了窗帘的。
让颜空更诧异的是，他觉得自己无法看得出对面那人的真实年龄。他的外貌看上去与十七八岁的少年无异，可他面上的慵懒与目光的恍惚使他看上去更像个沉浮于世的成年男子。
“你到底多大？”颜空脱口问道。
“不知道。”少年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颜空，声音因为嘴叼着烟卷而有些模糊不清。
这是颜空与路北辰的第一次对话。若干年后，他们面对面站在铁棘之野，背后的十万铁骑兵戈相向。颜空五指屈伸，对着手持龙图噬骨枪的路北辰施出第一个斗玄法术，银光冲出的刹那，他突然问路北辰，“你到底多大？”被秘术击中横飞出去的刹那，路北辰笑了笑，“我不知道诶。”
苍尾的日头斜了斜，颜空脚下的影子又长了几分。
如果路北辰就这样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半个时辰内那些屠火军官必然出得了城去。可是颜空不了解路北辰，就像他看不清路北辰的眼神一样，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要去帮忙吗？”颜空瞅了瞅路北辰，又瞟了眼撕斗的场面。
路北辰眯起眼来，用下巴指了指刚被打趴下的大汉，“老胡这夯货舍不得他家案上几碗肉，我帮他做甚？”
颜空随口玩笑道：“你难道不是苍尾人？”
路北辰迟滞的目光挪到颜空脸上定格了半晌，咬着灭了火的烟卷呲牙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颜空眉角一抽，却没注意到两人说话间那头战局已近尾声，几名屠火军官翻身上马正待离开，就连那名被打晕的军官也摇摇晃晃地将刀插回了鞘。前前后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远远未到半个时辰。
后来颜空还是输了钱，因为就在那些军官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路北辰冲了出去。
颜空很好奇，为什么路北辰说了不管，却又将那些军官一个个吊到了城门上。而路北辰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说大老远跑过来总不能白跑，况且还带个铲子。
路北辰冲出去的那一刻，颜空的目光被他手中的铁铲拉得老远，远到颜空不能肯定路北辰手中握的是把铁铲还是别的什么。而那铁铲在路北辰的手中蕴藏着霸道和血腥，如古铜色的星辰般击碎了苍尾的日光，击垮了一个个身披锁甲手挥战刀的男人。
“他是谁？”颜空逮住正在给他添茶的胖子，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快如鬼魅的身影。
“他啊……路北辰。”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胖子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三分畏惧七分排斥随着细密的汗珠全挂在了脸上。
“这人没根没底的，两年前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苍尾，我的妈哟，赶不走也惹不起。” 胖子抹了把汗，继续道：“公子你可别听他瞎扯呼，老胡哪里是舍不得他家案头的肉了，那是压根儿没把那姓路的看做是苍尾人。”
颜空捧起茶杯啜了一口，“为什么要赶走他？”
“苍尾排外呗。”
“……”
临进屋前，胖子凑了过去，低声在颜空耳旁道：“那什么，公子您是厚道之人，咱刚跟您说的那番话您听过就过，可别跟那路北辰提起，算咱求您了……”
颜空想笑，却生生忍了下来，“那这茶钱……”
“好说，好说！折个价给您！”胖子弯了弯腰。
颜空扯过袖口，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并未作答。
胖子挤了半天眉眼，终于狠狠拍了拍油乎乎的胸膛，咬牙道：“行！这顿茶算咱请的！”
颜空突然想起临行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师父说，出门在外，最不能要的就是脸。
颜空叹气，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那只手可以瞬间施放秘术置人于死地，但却变不出钱来。
阳光下，路北辰的身形像一条舒展开来的游龙。其实他像不像龙对颜空来说并没多大关系，因为在颜空心里，路北辰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谜团。颜空自认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当他在遇到路北辰的时候，他的好奇心被瞬间膨胀到了最大，就像春天的地鼠一般争先恐后的冒了头。
眼见那个扛着铁铲懒懒散散走远的少年即将消失在目光尽处，颜空缓缓起身，淡笑着理了理衣摆，背着手悠然走出了茶摊。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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