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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延康坏劫,再发宏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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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三百度为大劫之终,阴运之极。当此之时,九泉涌于洪波,水母鼓于龙门,山海冥一,六合坦然。此阴运之充,地气之激也。”
梅千言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也只念出一段经书来。
梅逾星惨然一笑:“姑姑是想说,天地大劫乃万物之定数,万般无奈只有顺应天道才行?”
“本座像是那样的人?”梅千言瞪他一眼,右手再是一翻,二人周围那星光宇宙皆尽渐渐化为虚无,他们又回到了书阁里面,书册典籍再次开始翻动,炉中暗火也渐渐升起,茉莉茶香自那黑陶小壶中升起,一时间书阁里芬芳四溢。
“你看见那劫数,是何时发生?”梅千言收了功,又问。
梅逾星心里便明白,他姑姑这一收功,一是因为梅千言那未完的大道时间到了,二是她认为接下来的话并没什么会触动天道的危险,便凝心定神,硬是将心中那被大劫惨相引动、几近于绝望的情绪压了下去。
“侄儿所见之事,怕是于三百年内必定发生。”他喉咙尚有些堵,说出声音也有些断续。
“《云笈七签》讲的是有终之劫,自然是万物定数,而依你所视,那是无终之劫,五劫之终,延康坏劫。”梅千言又拿起那碧玉小壶啜了一口,皱了皱眉,显然是嫌那茶凉了,便让那黑陶小壶中滚烫茶水于小玉壶中走了一遭,将茶暖了一暖。
“无终之劫将焚毁三十三天,若是阻不了这一劫,就算你我可在劫前飞升,跳出三界,过四梵天,入三清天,也无济于事。唯有跳出这三十三天,上那三十三天外的大罗天,才有生机。”
“大罗天乃元始天尊所居之处,又岂是我们肉体凡胎能那样容易修得到的地方?”梅逾星听她说得笑了,却笑得极苦,苦得像他口中那浓茶,“且就算我们修得到大罗天,那这三界众生又如何?这三十三天又如何?我们便要看着他们在这延康坏劫中受尽折难,魂灵尽散,直至那宇宙重归混沌,等待赤书玉字再演么?”
“梅逾星!”
梅千言骤然提高了声音。
梅逾星听见这一声喊他俗家全名的喝骂才猛然清醒,后知后觉地剧烈呼吸着,那目视并不算结实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想了自己刚说的话,只感觉一阵后怕。
“清仪,醒醒,你入了执了。”
梅千言声音又缓和了下去,小女童般的声音珠圆玉翠,像俗家贵女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
梅逾星不再言语,低头看着手中那凉了的玲珑玉壶,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
“你自己也知道,就算我玄珠门人全部得道飞升,全都入得了大罗天,也不过寥寥数千性命,于这三界不过是一丝微尘而已。”梅千言又从她那小壶中啜了一口,“本座的意思是,让三界逃过此劫的机缘,想来就应当是在大罗天之上,若是能有人自三十三天外运筹这三界局势,那么就算延康之劫也能寻得一线生机。”
“那这运筹帷幄之中所需要的,绝不止一人。”梅逾星低声念道。
“是,如今玄珠门渡劫以上的除去本座,还有五人,你若是能说服这五人于百年内飞升,便大约能在大罗天寻得出路,”梅千言手上掐了个决,将他们二人的声音闭在了这桌案一处,“只是到时这玄珠门便要交于你们清字辈之手,不知你们这代孩子能否挑得起这大梁。”
梅逾星被这话说得全身一激灵:“姑姑,如今师尊仍是掌门,就算是您也不可妄言。”
“你管静弘那老东西作甚,他一早都不想做这掌门,不过是当时的本座更不想做,他又不想让端元那厮得了便宜而已。如今延康大劫将至,要看顾的是整个三界,他哪会还顾着这一方北境的权势不放呢。”梅千言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让梅逾星不要说话。
“但就算加上本座,只靠玄珠门这六人是远远不够救整个三界的,甚至救不了我们这一方七曜摩夷天,哪有区区六人便能拯救万亿苍生的道理?我们需要三界二十八天,直至四梵天三清天上皆有人能入得了大罗天,越多越好,如此每一个天宇才有其自身足够的因缘,借大罗天逃过这无终之劫。”
梅逾星细细思考了一阵,道:“我出关来这一天,便已见了三个身负大气运的孩子,怕不是天道同样知晓大劫将至,将那天道气运分至各天,期望能通过他们也救救这注定崩毁的天道自身?”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毫无道理。”梅千言挑了挑眉毛,“抽空带那几个孩子来药鼎峰这里和本座见见,本座要看看他们身上的气运到底来自何处,是否真的与这大劫有关。”
让梅千言这么一说,梅逾星竟然对于没收姬允霄做徒弟这事有点微微的后悔。
“就算他们都是气运之子,在三百年内飞升至大罗天也是难上加难。”他又忧虑起来,“您自己知道,要修炼至渡劫大乘要有多难,我师尊修了两千年的道法,也堵在大乘上毫无寸进,而您……”
“静弘那老东西本座不知,本座自己是懒得飞升。”梅千言拿眼角剜他一眼,“人间这么多好东西,多少好书本座还都没看过,这就飞升去三清大罗,少说要后悔个几千年的。”
梅逾星不禁失笑,心想他这亲姑姑七百年前便是这样嗜书如命,没想到七百年后还是这样,便顺口开一玩笑:“姑姑,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没读完这一天宇的书啊?”
“本座在读,他们也在写啊!”梅千言说到这事情就一瞪眼,那年画娃娃模样的小脸变得气鼓鼓的,“你说到现在,那些人写了些什么书啊,尽是什么狐女书生,什么帝王侍女,什么奇奇怪怪的修士同凡人谈恋爱,放到二百年前,写帝王那书可要给他们下狱问罪的!”
“那您不看不就成了。”梅逾星忍着笑意道。
“本座忍不住啊!”梅千言把小壶往桌上一顿,“本座遭不住!看见他们出了新书,本座不看难受一天,看了一天难受!来回都是难受,不如先爽了再说!”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两人哈哈大笑之间,方才的紧张不知不觉间松快了不少。
两人笑完,梅千言再次正色,对梅逾星道:“三百年内飞升倒也不是做不到,洪荒时期并不是没有数十年内自凡人修成地仙的例子,只是那时灵气充裕,天地容人,自然修炼要容易很多。如今既然天道肯放出气运,便也会放出灵气来,助它选定的气运之子修行。门内事情告一段落后你便下山吧,去寻找其他的气运之子,记得再去静弘面前发一次大愿,天地大愿定能够助你诸事皆顺。”
“那向师尊转达这大劫显像之事,便拜托给姑姑了。”梅逾星站起身来拱一拱手,“我不知师尊有无能够遮掩天道的术法,但姑姑想来是能再做一次的,您去说,也比我这小辈说得更有分量。”
“胡说,谁不知道静弘那老东西最中意你,若不是他没有子嗣,怕是他亲儿子都要嫉妒你。”梅千言挥挥袍袖,准备赶梅逾星出门,“本座去同他说倒是可以,你得去他那里发愿才行,不到大乘,受不住你这心系三界的天地大愿。”
梅逾星再次道了谢,便离了这丹鼎堂,那两个小童在他背后鞠躬行了礼送他御剑而去,其中尖脸那个眨眨眼睛道:“仙子说要我们回归一次。”
圆脸那个也眨了眨眼睛:“那这堂便无人守门了。”
尖脸那个又道:“问清哲师兄来守上一刻便是。”
圆脸那个答了声喏,抱着拂尘,一步走出去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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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梅千言说了半天的话,梅逾星到底也没忘了自己这出来的正事是什么,便迎着西沉的日光朝西边百冶峰飞了去。
落在冶堂门口的时候,正遇见他的清颖师弟在院子里指挥几个弟子打铁,这一身灰袍满头大汗的李清颖看见梅逾星乘着化影落在地上,立刻便露出副大喜过望的表情,跑过去两手抓住他刚从剑上跃下的师兄左手便摇了起来:“师兄!大师兄!你可算出关了!俺元江可想死你了!”
这清颖子俗名李元江,以炼器铸剑入道,梅逾星入关时也修过了元婴境界,想来如今也已经更进一步。他手下收了不少弟子,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只横练一身力气的莽汉,并不修道法,只是借着道家修身之术让自己身体更健康,打铁的时候力气更大罢了。
李元江也是这么个人,虽然道名为颖,那只是柳下舒为他起道号时寻思缺什么补什么才写进去的而已,结果清颖子修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力气极大的莽汉,和聪颖大概是一丝边也不沾的。
不过清字这一系的门人倒是都喜欢李元江,无他,只因为这人胸无城府,为人憨厚老实,又精于炼器盖房,谁家想修个新的洞府都要来找他,而他也从来都精益求精,连床榻的大小都一丝不苟的给划清楚了才去开工,做出的东西自然也是无可挑剔,就连如今的太玄宫,都是李元江出手修缮过的。
五百年前,静弘仙尊登临大乘,再百年之后,梅逾星的师祖端永仙尊为寻得飞升之法而前去云游三界至今未归,当时身为门派大师兄的静弘仙尊柳下舒便接了掌门之位,顺手便将李元江安排到了百冶峰做副手,待他结婴之后更是让他做了百冶峰峰主,也算是给他这器修的修炼之路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
李元江握着梅逾星的手摇了半晌,直到梅逾星都觉得自己这左胳膊要被师弟给晃脱臼的时候才住手,然后便一脸兴奋地拉着他到正烧着三昧真火的铸剑炉边,给他看那炉中青色火焰里散发着白炽光芒的剑胚。
“之前师尊说师兄要百年方能出关,俺就一直在找合适的料子,想着师兄喜欢宝剑,就想给师兄打一把新剑做出关的礼物。”李元江看着炉里的剑胚兴奋地搓手,“这剑的胚子是听雪山庄百年前掘出的青古银做的,俺求了听雪山庄的那位庄主好久,跟他打了五把马刀才拿到,如今就配着俺们这里有的白秘银先一同融了,然后等剑胚成了以后,俺再给你雕上北辰星的星图,配的玉石当是千年的墨玉,师兄看这如何?”
“好,好,清颖铸的剑是这玄珠门第一的,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来就行,正好我以它做个剑阵的北斗星宫阵心。”梅逾星听着他这连珠炮般的介绍,不禁失笑起来,又想到自己山上那个小小的侍剑童子,便又问道,“你们这里可还缺个见习的小童?我山上新收了个侍剑童子,虽然是个小女孩,打不了铁,但让她在这里感受感受剑意,认识认识那些个铸剑的材料也是好的,总不能等剑庐成了,让她真的天天只在那里擦剑。”
“没问题,师兄安排了,俺还能拒绝不成。”李元江嘿嘿一笑,又回问道,“师兄要做剑庐,这是收徒啦?那俺给你画张图,到时候差俺手下几个伙计去给你干活,然后再拨两个人去你剑庐里打铁,总不能真让那娇滴滴的小女娃干这粗活。”
“是,收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先天剑体。”梅逾星看着他那一脸老实的笑容又是心里一笑,“如今我那玄阳峰上有两座院子,一座给了姑娘们做屋舍,另一座便让那少年与我同住一楼了。”
“那不成,哪能徒弟和师父住一个楼,不好不好。”李元江一听这话那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说上下有别,俺寻思你跟那男娃住一个屋,那女娃心里总要觉得不舒服的,好像你给那男娃就多了些心思一样,那女娃自然就跟你疏远了。俺以前也跟打铁的伙计睡通铺,后来他们都说俺这么不成,说那些捡材料的女伙计都不开心了,说俺给男伙计们开小灶,都不理俺们这的汉子了。俺怕你要这么干了,那估摸着那个女娃娃也要这么想了。”
梅逾星愣了愣,他自己已经是出了名的心思细腻,都没想到这么一层问题,只想着男女有别,两串院子便姑娘一间男人一间便是,没想到竟然是被这个著名的大老粗给提点了一下。这么一想,他便点头道:“清颖说得有理。那依你看应当怎么做?”
李元江也想了想,便道:“师兄山上现在两串房,再加个剑庐,本来三是个挺好的数字,三生万物嘛,但是现在要再加一栋房子便不好了。干脆便再起两个屋舍,一个做书阁,一个做男舍,凑了个五也算不错,往后要再加别的房子也方便。今晚俺先画个图,明早上去你山上看看,给你安置安置,然后就看看黄历,定下哪天动土好了。”
“那我便先给这屋舍起名好了,也好让你去设计设计这房子怎么做。”梅逾星翘起嘴角,“我那两间院子叫涵月阁和拂云坊,那男舍便叫听雨轩,书阁便叫枕峦斋,剑庐……便叫流金庐罢。”
“好,好,大师兄就是会起名,不跟俺们一样,你瞅这上头写的啥?”李元江大嘴一咧,指着头上那块牌子道。
梅逾星抬头一看,大大的“男舍”“女舍”就那么刻在两栋楼房的头上,而那百炼坊三个字怎么看都蒙尘很久了。
“你这更不行了啊!”梅逾星哈哈大笑起来,“回头我去找人给你拿两块新的牌匾来,你是要我给你提几个字,还是找师尊取些墨宝来?”
“嘿嘿,随意,随意。”李元江还是搓着手,但显然听到师尊二字的时候露出点羡慕的神情来。
谁不知道梅逾星的涵月阁上那几个字是静弘仙尊提的?
梅逾星便拍拍李元江肩膀:“无妨,师尊他老人家也喜欢你,想来让他给你提几个牌匾还是行的,毕竟也是百冶峰的门面。”
“那就麻烦师兄了。”李元江嘿嘿一笑,端的是一脸的憨厚老实。
将此处事了,梅逾星便又御剑往太玄宫去,一是要跟静弘仙尊回禀一下已经选下首徒之事,二是要求证一下,如今他是否能在师尊面前再发大愿,三便是刚刚跟李元江许诺的,找师尊给他提两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