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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ART TWO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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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难得收到唐的短信,唐说羽之队近期会回海龟岛休息一阵子。
唐晓翼组建羽之队离开海龟岛后,温莎便没有继续留在圣斯丁的理由,他回到希哈姆,接管家族事务。后来,肺病发作,无数的犯病、治疗、副作用,他更没时间回来。
紧赶慢赶,温莎还是没赶上见唐晓翼一面。
他走在初秋的圣斯丁,寒冷的空气刺挠着他的肺。一路走,一路咳嗽,虚弱的身体很快支撑不住。
夜幕降临,他在圣斯丁的车站休息。
熟悉的藏香飘散。
不远处,一辆摇摇晃晃的巴士向他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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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飘飘晃晃,穿越在温莎回忆里的各种场景。
它看见温莎的房间,在希哈姆城堡的房间。
太阳和月亮接连交替,窗沿的藤木枯了又青。
回忆里的温莎走到窗前,拨打一次又一次电话,有时会被接,更多的时候没有。
窗前书桌摆着一个白瓷花瓶,养着两支黄水仙。
温莎在书桌前写信,下笔斟酌半天,写完了,画上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烙上希哈姆家族的火漆印。黄水仙在信封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温莎琢磨怎么写收信地址,半响,把信都扔进了壁炉里。
它看见温莎静静地在窗前站半天,无预兆地砸掉了花瓶。
又在惊愕之中,拾起地上的水仙花。
温莎摩挲黄水仙的花瓣,低声吐出一句 I’m sorry。
温莎在踱步。
它看见温莎撕碎了一张张病危通知书,撒出窗户,夕阳下,纸屑纷纷扬扬。
它看见温莎抱着头,慢慢蹲下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它看见地板上溅起水珠。
傍晚时分鸟雀归巢。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羽毛才发现,原来温莎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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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不爱说话,没有朋友。他常被人说是内敛、腼腆、害羞,不怀好意的,说他是阴森、孤僻、心高气傲。
温莎吐槽过,明明他只是觉得,其他人都配不上当他的朋友罢了。
只有唐晓翼在的时候,温莎才不会死一样安静。但不是开朗、不是活跃,只是因为,两个人经常斗嘴吵架。
他们总是吵架。从小就吵,从小就针锋相对。
温莎只有唐晓翼一个朋友。他曾以为朋友就是这样相处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温莎才逐渐明白,在唐家和希哈姆不同的教育方式下,他们终究会长成不一样的样子。从前他们年纪小,可以无视这些。只要暂时看不到,只要没有激烈的冲突,只要还维持在小打小闹上,他们就可以一直是朋友。
他们的友谊,维系于自小相识的时间堆积。
他们的不和,来源于价值观上的绝对分歧。
只要他们不再作伴,只要分离得足够久,只要这相识相伴的时间在以后更长的生命中占比越来越小,温莎和唐晓翼终会成为渐行渐远的陌生人,他们的友谊,终究会消散。
温莎害怕这样。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地维系这种平衡。他知道唐晓翼也在努力。
温莎第一次忤逆父亲的安排,拒绝就读家族安排的学校,跑去圣斯丁。而唐晓翼,会在每次开学分班后,耍点手段,顺利成为温莎的同班同学,甚至是同桌。每次,他都会佯装惊讶,啧啧道:希哈姆少爷,您怎么一直阴魂不散啊。
实际上,希哈姆的继承人和唐家的长子不必拥有真正的友谊,相反,成为逢场作戏的半熟人,更有利于两个家族的合作共赢。而唐晓翼这个小超人,也不需要他这个朋友。羽之队那些人,才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温莎真的很聪明,在唐晓翼告诉他要和其他三个孩子组队冒险时,他就理清楚了。
而唐晓翼一样聪明。
两个人心照不宣,仿佛他们之间的友谊一点都不脆弱,一点都不需要他们如履薄冰。已经十二年了,早已知道太多,早已历经太多,早已难以想象、难以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沉没成本在水里咕噜咕噜冒泡。两个人至死都想牵着手,哪怕下场是一起淹死。
所以唐晓翼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啊小公爵,愿意从你的钱袋子划拉点碎金碎银出来,给我的冒险队充当经费吗?
唐家不缺给冒险队的经费。羽之队不算希哈姆和唐家的生意往来。
但温莎依旧成为了羽之冒险队的赞助者。
他们企图用这种方式,在两个人分开后,重新建立联系。显而易见,不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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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走在长长的绿荫路下,抱着一叠书,准备去图书馆。
一身青色唐装的少年从路边的草里跳出来。哇啦哇啦乱叫。
抱满书的孩子被吓一跳:晓翼,你有病。
唐晓翼嘿嘿几声,接过几本温莎怀里的书,认命地受下温莎的白眼。毕竟这些书基本都是他的。温莎在宿舍的杂物堆里不知翻了多久,才找到这些可能已经被图书馆登记为遗失的书。若温莎再不帮忙,唐晓翼就要上圣斯丁图书馆的黑名单了。
夏天的绿荫路下,微风凉爽,路面闪动着树叶漏过的光。
唐晓翼说,等还完书,一起去便利店买冰淇淋。
于是他们一边走,一边商量买什么口味。
那时候的温莎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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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飘到一张画上,一张他不太记得的画。但这幅画在温莎的记忆中是那样清晰。
圣斯丁的课间,教室喧闹。
唐晓翼低头悄悄笑。
温莎一听这笑声就知道他没干好事,正准备出手,谁料唐晓翼大方地把手下的草稿展示出来。
草稿本的角落零散几条公式,正中间是副侧脸画像。
光源在右上角,窗户洒进来的光。画上的人皱着眉,一脸不快。他半长的发堆在肩上,卷起漂亮妥帖的弧度,是最仔细刻画的部分。翘起的发梢还有画上小星星,似乎是模拟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温莎沉默了一会,嘟囔几句:画得还不错嘛……
唐晓翼笑得更欢了,他指指图上的小星星,说:每次画你的卷发,总是画成玫瑰花。
他说得对,卷起来的发尾,在唐晓翼的笔下很像盛开的玫瑰。
温莎一阵无语,强烈要求唐晓翼也留起头发,温莎要亲自操手,给他卷最好看的玫瑰花,然后让晓翼照镜子自美去吧!
白色的羽毛轻轻盘旋。好像意识到,只有他在的时候,温莎的记忆才足够鲜活。
或者说,只有那时候的温莎,才有无忧无虑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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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龟岛长年湿润,雨季总是漫长。
温莎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雨棚下。木椅子有些潮湿。
和唐约了今天要一起去图书馆,温莎要借一本欧洲中世纪花卉园艺的书,唐晓翼要找一本密码学入门,他最近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感兴趣。
但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半个影子都没有。
啧,温莎轻轻叩打着木椅。
毛毛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以后的日子里,温莎经常会想起那个雨天,他在店门口的长椅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但他并不孤独,也不落寞。
那天的街道特别安静。
他也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唐一定会赴约。唐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
雨沙沙地洒在雨棚上。店里出来的人带起铃铛叮的一声。路过的自行车后轮带起水珠。
他看见水珠符合物理定律地沿着车轮的切线飞出,又复合物理定律地被重力吸引着向下。它们砸在路面上变成更多的水珠,所有的水珠都会流进路面浅浅的水坑里,等待下一辆自行车。
最后,他听见一声呼唤,循着声音抬头,一个持伞的身影跑过来。
唐的声音在雨里那么清晰。
“嘿!温莎!真是抱歉,我来晚了。”
唐是怎么解释的?被老师留堂抄作业,但还是机灵地偷溜出来。或者是睡过头,慌慌乱乱刚起床。温莎忘了。但已经不重要了。那把伞向他倾斜。
二人走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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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温莎在希哈姆庄园的入口踱步。
天色暗沉,风很凉。
这个国家的天一直这样晦暗。
一声明朗点了这里。“温莎!”
唐坐着阿克塞尔的车,从车窗伸出半个身子,使劲挥手。
温莎也举起手,小小摆了一下。
温莎第一次带唐晓翼来希哈姆庄园玩。
这是希哈姆的领地。
哇,好大!
这是希哈姆的城堡。
哇,很漂亮!
这是我的房间。
好整洁啊,我妈就希望我有这样的房间!
这是我父亲。
叔叔好。(你爸好凶。)
这是玛利亚夫人。
夫人好。
这是我母亲。
温莎和唐晓翼给墓碑献上一束黄色水仙花。
遗照里的卡佩小姐欢快地笑着,笑得眼睛微微眯起。
温莎安静地与母亲对视。
母亲在荡秋千的时候是这样的快乐吗。
母亲看见我的诞生,有这样的快乐吗。
卡佩小姐一直微笑着。
黄水仙在灰色的世界里格外明亮。
在黄水仙的梦里,温莎被抱在暖暖的怀中,像秋千一样轻轻晃。
摇篮曲轻柔吟唱,飘荡着,飘荡着……
最后……温莎的走马灯的最后。
他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种子被一双温暖的手托扶着。
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说:
温莎,温莎,谢谢你来做我的孩子。
温莎,温莎,你要健康,要快乐。
温莎,温莎,妈妈好爱你呀。
他想起了母亲最后一句话
——Windsor, maman t'aime.
于是温莎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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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羽毛散成了星光
金红色的光团和银白色的星光,环绕,飞舞,混合,分离……
在无尽的空间里,永远纠缠、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