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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证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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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独自拿录音前来,自然不惧万爷疑心她有挑唆之意。
录音笔在掌心打着转,顾楠扫量万爷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归于冷沉。
“你到底谁?”
顾楠慢吞吞收回视线,小幅度偏头望了眼窗外,温度明明已到零下,天气干冷,至今不曾下雪。
也幸好天气晴朗,让她听得清藏在角落里的细微动静。
答非所问:“万爷还是省省吧,你院里的人打不过我。”
万爷试探:“给薛家报仇?看你的年纪大约和薛家小女儿同龄,但我亲眼见到她死了的,所有人,都已下葬。”
顾楠桀骜一笑:“或许,冤魂回来索命?”
“无稽之谈。”
万爷语气不善,重声呵斥过便不再将视线放在顾楠身上,时不时抬眼看门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渐渐紧促,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察觉不到更多的表情变化,抿平的嘴角暴露出细微的期待。
顾楠循着他的视线往外瞧,门外只余落叶飘零。
猜到万爷在等什么,顾楠不添愉悦的笑了声:“万爷不用拖时间了,楚家自身难保,顾不上你。”
这个时间,想必靳言已经把另一份录音送到楚霖手上。在找沈家报复之前,楚家大概会更着急究竟是谁送过去的录音。
沈铭给得证据,未出声的第三人原本是沈家老爷子,她佯装不知,既然沈铭想拉楚家下水,她不介意帮沈铭一把。
“楚家?嗤。”鼻腔里挤出的冷哼带着不屑。
“不是楚家么,”顾楠放轻声音,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聊起天气阴晴,“难道是……”
刻意的停顿,余光观察万爷手端茶杯,低头喝茶佯装自若。
“孟轻。”两个字毫无预兆地吐出。
茶汤霎时倾覆,褐色汁水泼湿鼻尖,万爷眸子紧眯,迸发出凶残的光芒,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放下茶杯,欲盖弥彰般抚平袖口。
顾楠笑了笑:“看来万爷还是更在乎这个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楠没点破他的装傻。
慢条斯理踱步到万爷隔壁的空位置坐下,两手自然搭在扶手上,撩目远望,这个位置刚好能将院中盛装打扮的桂树尽收眼底。
和风席卷枝头,上系红络子迎风飘摇。
她目视赤绳,眉眼平淡,细看下藏着几分难过,出口的语气听不出分毫。
“贺武确实有几分机灵,不过力量悬殊,能轻易从你万家训练有素的保镖手上逃脱,撑到我赶过去救人,又让他寻到机会求救。万爷,我一直很想问你,在你的预设中,陆御时该不该过来救我。”
所有人都在试探陆御时对她的态度,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不给万爷岔开话题的机会,默认万爷此时不会选择继续装傻,猛地回头与他对视:“你的目标不是贺武,也不是我,是陆御时吧。”
被点破心事,万爷脸色变了变,调整坐姿胳膊搭在膝盖上,很快不舒服似得,又抬上扶手,脸上依旧挂着运筹帷幄的自在,皮笑肉不笑赞道:“你确实比我想象中聪明。”
顾楠没接茬,余光扫过门外阴影处传来的细微脚步声,万爷镇定自若不过是以为能将她永远留在这个院子里而已。
玩味笑了声,将那些从脑海盘桓了月余的假设悉数吐出:“孟轻给你说得信息太多,你并不信任她,所以让贺武去招惹薛丽,试探我会不会因此对贺武发难。只要我帮薛丽,便能证明孟轻嘴里讲得是实话。平安医院,如果陆御时帮我,你会说服康盛泰反水,为你所用。反之,如果陆御时给贺家兄弟撑腰,你们会想办法让我对陆御时失望,从而同意和你们里应外合。”
“无论陆御时怎么选择,对你们……不,我错了,是对你,对你都百利无一害。”她声音轻了轻,长长睫毛垂下,眸光暗淡。
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想通万爷的卑鄙,陆御时又用了多久,明白那天是万爷给他徒增其害的二选一。
“你成功了,也没成功,没想到贺骁真得忍下来,还专门去辰悦给我赔不是,更没想到薛丽为人大度,愿意不计前嫌拿贺武当小孩子疼爱。所以,又生出第二条毒计。”
万爷全程只是静静听着,做实她无数个不眠夜一遍遍推算又一遍遍推翻的真相。
“让贺武死在我手里。”
她紧紧注视万爷的神态,从细微的指骨停顿得到确定的答案。
“我和万家保镖交过手的事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的目标只有贺武。只要让贺武在我身边出事,让贺骁以为我见死不救,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促成康盛泰和陆御时反目只是时间问题。”
话已至此,万爷反而悠闲起来,气定神闲将视线挪到顾楠身上。
“那你怎么解释,最后把你们两个都关进冷库。”
顾楠一声冷笑:“万爷能失算第一次,就不能失算第二次吗。你没想到沈铭更想要我的命,冷库门前,你的保镖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带沈曼曼拍下云汀的作品,到底惹恼了沈铭想要杀人灭口。
“但我更想问一句,万易几乎被人打死,万爷知情吗?”
“重要吗。”万爷脸上还带着笑,像在嘲讽无关紧要的小事。
顾楠注视他许久,阴寒自心底而起,顺着血路传遍全身。
只道,还好万易没在。
“我的人想和别人一条心,自然要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
顾楠躲开视线,脑海不受控地想起出院后的第二日,靳言满脸促狭与她八卦,陆御时救人反而惹出一身腥,真是没有天理。
好像确实没有道理可讲,万爷不是好人,她又何尝不是坏人,拿着旁人的大度狠狠糟践。
她轻呼一口气,拉回扯远的话题。
“你和沈铭都想让陆御时从北城消失,有了共同目标,在外人眼里看来,你们的关系坚不可摧。可你们最终想要的东西有分歧,你想继续稳固你在北城的地位,但沈家已经不愿意分你一杯羹。只要你和陆御时同时出事,北城,便是沈家说了算。”
万爷恍然,脑海某些零星的念头串成线,眸光一亮:“沈铭手里有我和林建业火烧云间别墅的证据,所以你蓄意接近沈铭,利用他对付我……你到底是谁!”
顾楠置若罔闻:“你以为你和林建业、楚家、沈家当年共同操作的腌臜事可以保你们当一辈子的同盟军,可沈铭更想拿着这份证据,让万家、楚家和这份证据一块消失。”
她眸光冷冽,视线睥睨:“现在你确定还要死守着你的秘密吗?”
找不到那盘丢失的录像带,沈铭给得证据只能证明当初林建业和万爷商议如何在安保系统上动手脚、楚家提供另一套完整的安保系统给两人做实验。
怎样将所有人困在别墅,怎么样起火,别墅是否还有其他接应的人,火灭后怎样逃过检查,她统统不知道。
许久,安静的房间响起鼓掌声,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万爷云淡风轻笑了笑。
“知道沈铭有独自掌控北城的野心,你利用他的心思,再三给他种下沈家有机会的潜意识。他以为他是猎人,指挥着你对陆氏下手,把我和楚家推出来挡灾,整个北城便再也没有能和沈家抗衡的人。实际上你才是整盘棋的操盘手,是我小瞧了你,以为你的嚣张都是借陆御时的势。”
顾楠不置可否。
万爷闭上眼睛,像在复盘自己的失误:“到这一步,我就算明明白白告诉沈铭,他不过是你棋盘上一颗必死的棋子,他也不会信我,反而觉得我是强弩之末,想拉他沈家下水。顾楠,你很会算计人心。”
娓娓道来的音调,仿佛赞赏。
“万爷过奖,我也有没算到的。比如,你会为了有理由向陆御时兴师问罪,舍出亲生儿子的命。”那日她感受到对方招招打向要害,紧要关头,才让贺骁联系万易。她以为,至少万家的保镖不会伤万易。
不想大错特错。
“我今天过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好好谢谢万爷。是你教会我,可以逼人在两个不利的选项中不得不二选一。”
房间寂静,万爷耷拉下眼皮,声音低沉,仿佛行至穷途末路,不再挣扎。
“当年,林建业确实找我想谋划一场意外,我并没有答应,是沈家不希望北城出现新的势力,楚家看上薛家雄厚的资产,两个人和林建业达成一致,楚家要钱,林建业要名,沈家如愿。我作为知情人,要么帮忙,要么必然会被他们联手对付,不得不上贼船。”
和沈铭如出一辙的话术,如出一辙的无奈。
顾楠心下冷笑,拿好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不知所措。
“那就请万爷明早9点,把这番话以万家的名义公之于众。”
万爷仿佛想到什么笑话,呵呵笑起来,堆叠的皮肉小幅度抖动,眼眸里满是厉色的精明,他笑够了才出声:“如果我没猜错,明早9点,沈铭也会以沈家的名义举报我和楚家。”
“是。”
两人对视,一个闲庭信步,一个游刃有余。
自以为手握底牌,皆不慌不忙。
万爷抬手打了个手势,便听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盯着顾楠,脸上染着残忍地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门外的声音,顾楠充耳不闻。
“你自以为是,用陆御时的溯源系统换取沈铭的信任时,有没有想过,你给陆御时惹来大麻烦,今天还需要他救命,可明天开标,现在他大概率抽不出身,也或许他不会再管你的闲事。”
“万爷的意思是?”顾楠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来我这里耀武扬威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会给你走出大门的机会吗。”
顾楠低笑:“我自以为是?这句话还是送给万爷比较合适。”
说话间,门外的保镖已经闯进屋里。
个个面容严肃,步伐沉稳有力,负手的动作干脆利落,目不斜视分列两旁。
门外,有一女声由远及近。
“在你眼里,她是有多蠢,没有万全的准备,敢一个人来你的大本营作死。”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不可一世的桀骜。
万爷脸上的从容僵住,手指死死扒住桌角,全靠前半生的阅历支撑体面。
顾楠只是眼神往下瞥了瞥,从前她依仗万爷不敢和陆御时撕破脸而嚣张,如今是靠十几天的不眠不休。
孟轻在北城没有任何势力,迟迟无从入手调查仇人,大约暗处观察到陆御时对她的纵容,害怕她心有所属,所以不再放心那场深夜的承诺,转身找上万爷,用她的秘密,达成和万爷的合作。
好在上天眷顾,万思宗小时候做得孽,替她平了这场无从下手的灾祸。
有些话不必挑明了说,顾楠没有转身,也没兴趣听孟轻和万家之间的恩怨。
转身要走。
万爷骤然出声:“抓住她。”
满院保镖,无一人动手。
顾楠抬眼望天,冷风铺面,吹散眼中化不开的阴霾。
她拖着调子,似笑非笑回头:“我忘了,说好给万爷两个选择。既然万爷不愿意把那番话公之于众,也可以选择……”
万爷脸上的血色早在使唤不动保镖时便已褪尽,阴沉的眸子射过来:“说。”
“给我沈家帮你们销毁罪证的凭据。”
“啪嚓。”
玻璃杯四分五裂。
万爷猛地弹起身来,倾斜的身体仿佛要吃人,他紧咬后槽牙,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根本就没想给我活路!”
顾楠跋扈长笑,眼尾却添不见悦色的红:“你逼陆御时二选一的时候,也没想给他活路,不是吗。”
她低头看时间:“距离开标还有18个小时,万爷好好考虑。明早九点,我等万爷的选择。”
“我给你沈家放火的证据,你放了我。”
“万爷错了,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那我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气急败坏的语气彻底没了最初的从容。
“当然。”顾楠慢声慢气:“你当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沈铭给了我这么多东西,你甘心让他得偿所愿吗?明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这些东西,薛家上下几十口人命,足以让你在里面待到死。”
“你到底是谁!”
顾楠不答,出门的脚步仿佛卸下了全身重担。
万爷声音急促:“留下我,我能帮陆御时……”
“你不是一直知道么,我不在乎陆御时的死活。”话里有话瞥了眼孟轻,视线在她收拢的五指上停留一瞬。
“顾楠。”
再次被困住脚步,顾楠侧目望向眼前的女人,猜到那张翕动的嘴角下犹豫的话语,顾楠先一步开口。
“当日在乌尔姆你救我一命,浔城冷库,我还给你了。兴音寺那天,你帮我给婉婷撑腰,我用帮你查清真凶来抵,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以后不用再见。”
孟轻的性格、处世态度都与她极像,又有过命的交情,她有心交好,奈何天不遂人愿。
背叛过一次的人,她再也不会要。
仰头看天,竟淅淅沥沥飘起细小的雪花。
抬手握住小雏菊,吹进鼻腔的冷风好似添满苦涩。
不知道陆御时是不是也这样想。
孟轻的声音低下去:“谢谢你。”
“不必。”顾楠收回视线,转身便走。
孟轻被顾楠的态度刺激,指尖蹭过她的袖口,眼神暗了暗,握拳收回。
“我确实算计了你,可你扪心自问,真的怪我吗。你自己的仇还没报,却在这个时候,不惜浪费更多的精力帮我调查真相,是因为你害怕我的复仇计划影响到陆御时,倘若我的仇人是万家、是北城任何一家都好,但如果不幸,偏巧就是陆家,你还会如你所说的那般帮我吗。”
察觉到顾楠凝滞的动作,孟轻眼中的强势慢慢落下:“我并非给自己找借口,你也有要报的仇。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顾楠无意和孟轻分辩是非对错,声音平缓:“你小时候出事,陆御时不满11岁,不可能是他伤人。他的父母性情温厚、待人和善,更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无声落了句叹息,“陆家,我只在乎这三个人。”
迈步闯入漫天飞舞的雪幕。
孟轻不死心:“我可以暗中帮助陆御时,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知道她缺钱,允许她继续假扮J,还把浔城的拳击场交由她来打理。
她对顾楠的义气后知后觉。
顾楠未转身也未停步,声音隔着雪花往身后飘。
“你不该动薛丽。”
出大门,立马拿出手机。
靳言发来消息:【楚霖果然去截沈铭了,两人在辅路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顾楠:【航班安排好了吗。】
靳言:【放心,三个小时后,老人家落地北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过去接应了,你呢。】
“我?”顾楠低声呢喃,“还差最后一步。”
【帮我照顾好万易。】
驻足停顿片刻,终究不放心,分别给苏迪和叶序发了消息。
两人一个是陆御时的同门师妹,一个象棋一队队长,论感情,有苏迪,论舆论,还有叶序。
就算陆御时气急要拿万易报复,有这两个人在,最起码能撑到她在北美安排好医生。
北城的大雪洋洋洒洒飘了整晚,地面积雪足有五英寸厚,凌晨还不见停歇的雪花,却在东方日出时投降退出。
刚好不耽误今天的飞机。
手机上沈铭旁敲侧击提醒她小心。
很快沈曼曼发来地址,催促她尽快赶过去。
顾楠立在窗前,回头望了眼干净的屋子,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带走的,往常她很少在一个地方久住,每每离开之际,不曾生出半分留恋。
直到坐上出租车,神情里的恍惚未退分毫,鬼使神差报了截然相反的地址。
她在大门口没见到熟悉的车,佣人还如往常一般热情的与她搭话,放在口袋的左手几次抽离,到底没松开掌心,敷衍过佣人,迈步上楼。
书房的门轻轻一推便被打开。
书桌正中放着一份文件,顾楠无心分出眼神,攥了一路的银行卡带着些许体温,落在文件的正上方。
她吐了一口气,给陈厉发消息。
【星子楼今后和陆氏的合作,全部给到最大优惠力度,关于区块链研发,不遗余力帮陆御时,哪怕星子楼亏损也无所谓。另外,给我分红的钱以后打到这个卡号。】
钱财于陆御时大概是最没用的东西,但她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门外传来佣人的声音:“太太。”
时念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不真切:“我上次拍得那套绝代风华收在哪了。”
“您稍等,我去拿。”
顾楠裂开一点门缝,趁两人没注意,快步出门。
临走前,最后望了眼书房方向。掌心握住项链,决绝收回视线。
——如果有机会,一定和你好好道歉。
候机室,沈曼曼早已等候多时,脸上的不耐烦几乎掩藏不住。
“你怎么才来。”
“走吧。”顾楠声音冷淡,关系已经挑明,这趟飞机的终点等待她的是什么,无需多想。
沈曼曼全程一句话不说,同样的旅程,态度天差地别。
顾楠乐得自在,在飞机上补觉,迷迷糊糊梦到许多,一会是年幼时无处可避的大雨,一会是兴音寺脚下的战栗,那张脸越发清晰,矜贵冷傲,步步紧逼,诘问她为什么。
呼——
睁眼,惊觉满额冷汗。
“到了。”沈曼曼冷冷出声,快步出门。
顾楠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起身,走到门口的刹那,四方视线如箭矢般纷纷射来。眼前,沈曼曼拢住大衣衣角,正低头全神贯注踩住踏板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风声带着肃杀的紧迫。
顾楠三两步追上沈曼曼,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时,骤然发力勒住沈曼曼的脖颈,视线不紧不慢扫过沈家保镖惊怒交加的脸。
低头凑近沈曼曼耳畔,她说:“沈小姐,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