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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大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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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楠骤然起身,椅子脚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
放空的大脑做不出其他反应,她僵硬地转身。
门口处的男人没有动作,两条胳膊自然下垂,甚至看不出有走进的想法。
心脏砰砰直跳,恨不能钻出喉咙。
那些话被陆御时听去多少?
“你……”重伤后的反应不及之前,就连刻意保持的镇定都带着无措,她极力调整面部肌肉,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却无意间拉扯下眼睑,落下残存在眼窝的那滴泪。
泪珠擦过脸颊,掉在下巴,又坠地无声。
“什么时候来的。”
陆御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放轻声音:“刚到,还没醒?”
说不生气是假的,他用人心里有数,为防出纰漏,第四代天域系统的所有知情人都是他的人,身边唯一的不确定就是顾楠,顾楠当初接近他时暴露过认识黑客N的事实,他几乎不需要费力气便可以确定盗走参数信息的人一定是顾楠。
干都干了,现在又害怕。
熬了几个大夜总算给股东们一个交代,堵在心口的火气,被顾楠一滴泪灭得干干净净。
“杜医生的意思,等他自己慢慢苏醒就好。”
顾楠垂下眼帘,胡乱答话:“好好。”
隔了会,又说:“谢谢。”
声音轻若蚊吟。
“他一个人在这边没有朋友,我想给他转院。”
至少,不能让万易有机会落到陆御时手里,将来更不能让万易成为任何人拿捏她的把柄。
她的目的是什么,陆御时就算之前猜不出,听到刚才那些话,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极力压制下去的火气又有翻腾的迹象。
那滴泪在心头经久不散,到底控制着情绪,只是凉下语气:“转去哪?”
他的退步反而让顾楠得寸进尺。
“你已经帮我们很多,转院的事,就不麻烦你操心了。”
“你们?”
垂在身侧的双手收拢,骨节泛白,挽起得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臂,因用力而青筋爆出。
他收着脾气,容忍顾楠一次又一次的给他四处树敌,数不清的损失,到最后等来一句“我们”。
“不麻烦我操心是什么意思?”
顾楠眼神闪躲,下意识往后退,拼命从混沌的脑子挤出一丝清明,小腿撞到床脚的刹那,想出借口:“万易到底是万家的人,你插手会让万爷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前不久抢救万易确实给了万爷发难的机会,一通电话打去老宅。
董事长几声不痛不痒的呵斥他没放在心上,只是平白惹爸妈担忧。
他用薛家几十口人惨死的新闻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不和顾楠一般计较,愿意给出最大限度的包容,不去点破那些轻易便能戳破的谎言。
却在一句“我们”时,方寸大乱。
“我……我……”顾楠低喘了口气,“我自有打算。”
陆御时心里划过的异样连自己都分清是气愤还是其他。
“自有打算?怎么打算,带他去医师和设备水平普通的小医院,还是……出国?”去到一个让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是,你很会打算,你算无遗漏,怎么把自己算到冷库里面。”
话落,空间陷入死寂。
两人同时失声。
顾楠怔怔抬头,陆御时很少直白得对她疾言厉色,接连两次,上次在会议室门口,那声藏着火气的“出去”,这次赤/裸/裸的嘲讽让她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心里清楚,现在要做得是想办法让陆御时消气,当情感战胜理智时,反应甚至等不及大脑给出信号。
咬着牙开口:“谢谢陆少救命,我很感激,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费心,我会尽快把所有费用还给你。”
口中狠话的力度被通红的眼眶降低不止一个档次。
她吞了口唾沫,喉咙干痒,食指与拇指握成拳滑下腕骨处体温尚存的手串,与陆御时擦肩而过时,一股脑塞到他手中。
她没有撒谎,这种内心无时无刻不在被煎熬的生活她早就过够了。
门外阳光刺眼,刮到脸上的风却冷得刺骨。
北风呼啸,高楼泄去强劲的冲击力,她伸手捕捉不知从哪处飘来的枯叶,视线落到最远,也没有找到落叶原本的安身地,很快又从她指尖溜走,赶往下一趟旅程。
白天的“夜色”只有几个服务生在吧台后面打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不耐烦喊了声:“还没开始营业。”
脚步声未停,不紧不慢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越来越近。
服务生这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边道:“我说你耳朵聋……楠,楠姐,”磕磕巴巴问,“您要喝点什么?”
前后态度,天差地别。
顾楠没心情打趣他,拒绝服务生将她引往卡座的动作,转身在吧台前落座。
没等坐稳,调酒师先问:“还是Martini加双倍柠檬汁吗?”
“燕姐呢。”
“月底出去,还没回来。”
顾楠愣了下,眼中划过恍然,一声失笑。
最近在医院待得太久,脑子都不够用了,摇摇头:“来点烈的。”
燕姐背靠万家,每个月月底都会去万家待几天。
她今天过来,正是为着燕姐和万家的关系。
在医院修养时,她始终想不通,薛丽的身份家世清白,万家为什么好端端的去招惹薛丽,万家知道贺骁是康盛泰的助理很正常,查到贺武是贺骁的弟弟也不难,但薛丽和陆御时没有任何关系。万家为了挑拨康盛泰和陆御时,去欺负薛丽似乎说不通。
临出门时,她握住手串的刹那,脑海灵光乍现。
月余没头绪的问题突然找到突破口。
当时为了和苏迪较个高下,她曾拜托燕姐去假扮J。
眸光一紧,顺手拿起调酒师放到吧台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浔城,薛丽的催眠公司小有名气,如果万家时刻盯紧陆御时的动向,知道雨夜那天陆御时根本就不是为了小师妹的副总裁而来,而是为催眠。
“砰!”
她似乎听到自己心头震颤,砸出闷响。
或许她是J的身份早已暴露,燕姐在其中功不可没。
脑海猛然闪过后海咖啡厅外,记忆一帧帧放大。燕姐望着万易的背影若有所思,以及和孟轻交手后,燕姐冲过来追问的那句“你为什么放她走”。
燕姐和万家未必找得到孟轻,但孟轻联系他们可就容易多了。
第二杯酒下肚,她拿出另一个手机,没等开机,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顾小姐。”
掏手机的右手停顿,顾楠上下打量他:“有事?”
“您一直没回消息,后来又住院,我们分公司出了点问题,我也抽不出身,过来跟您说句道歉,那天……”
“打住,”顾楠被他吵得脑仁疼,揉揉太阳穴,“有事说事,别腻歪。”
孙千撇了撇嘴:“哦。”
“什么表情,失恋了,被揍了,还是查出绝症了?”
孙千敢怒不敢言,默默握拳,小声反驳:“你看起来才像失恋。”
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顾楠怀疑她和孙千八字不合,本来好好的,孙千才过来,她的脑袋就像要炸开似得。
“谈恋爱就是两个傻逼互相折磨,我像傻逼吗?”
孙千摇头。
“陆御时像傻逼吗?”
孙千疯狂摇头。
“都没谈,失个屁。”顾楠翻了个白眼,回手拿酒时发现今天的调酒师格外大方,她记不清已经喝空了几杯,但面前五杯皆满满当当盛着柠檬色液体,顶部用薄荷叶挡住,入嘴先是酒色醇厚与薄荷清香。
孙千顺手勾过一杯攥在掌心,乱七八糟的皱眉:“啊?”
“啊什么啊,你谈八年了,没总结出经验?”顾楠没好气道。
孙千学着顾楠的样子,一口气干满整杯,情绪低落:“女朋友跟别人跑了。”
“为什么?”
孙千先叹了口气,眉眼下垂,放下空杯子,伸着胳膊拿过第二杯放在嘴边,一下一下点着脑袋小口咗:“我只是个助理。”
“啪!”
话音没落,顾楠一巴掌拍吧台上,身体前倾,声音拔高,嘴巴一刻不停的教训人:“助理?你是谁的助理?陆御时!外面多少大老板见了你都要客客气气,谁敢怠慢一点?你能不能不要给你老板丢脸,他的助理很丢人吗?很拿不出手吗!”
孙千被指着鼻子骂也没太大反应,继续点着头咗酒液:“老板有五个助理,就我最没用,还总闯祸。”
顾楠混沌的脑子突然想起点什么,阴阳怪气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听说你为了不让陆御时救万易,在抢救室门前和他吵架?”
孙千:“……”
假装听不见,继续喝。
顾楠不依,继续骂骂咧咧:“新中国没有奴隶!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为他着想,人家领情吗?还怪你多管闲事、冲你发火。你要知道,你和他只是平等的雇佣关系,他说什么你做什么就好了,干嘛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当资本主义的走狗很快乐吗?”
会议室门前冷漠的背影再次涌上心头,顾楠灌了杯酒润嗓,还待要输出,孙千突然一反常态,抱着杯子失神,似在回想往事,声音弱得仿佛叹息。
顾楠不得不住嘴,仔细分辨他的嘴巴动作。
“那年我在汉堡大学读研,算是机缘巧合,老板正好有意回国,安排把分公司交到他当时的助理手上,有意想在回国前先招一个临时助理应付,结果遇上我。我那时身上所有的钱全被偷光,生活拮据,根本交不起学费,本来打算放弃学业,没想到被老板知道,给我提前预支了合同期内所有工资。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半工半读的状态,后来毕业,和老板一块回国。”
顾楠眉眼皱巴巴:“你对他还有雏鸟情结?”
孙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她的挖苦视而不见。
“回国后就跟着老板进了集团,那时候是真忙啊。对外,老板时不时被万爷敲打、沈家老爷子更是常以长辈身份想让老板难堪;内部还有难缠的股东、董事,董事长因为陆远至的事,从来对老板都没有好脸色。”
“他这一路走得都很不容易。”顾楠只觉脑袋昏沉沉的,直截了当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后知后觉急忙捂嘴,却见孙千的视线始终落在晃动的液体上。
“当时,老板在集团内还有另外三位助理,我才回国,不熟悉大家的工作习惯。”喝过酒的大脑本该迷糊,孙千越说反而记忆越清晰。
那是陆御时回国后接手集团的第一个项目,他作为四位助理中最没用的一个,只负责发布会的行程和对接问题,经过和平台方、场地布置、专业采访等等多方对接后,终于敲定最终时间。
但他犯了一个大错,拿出去沟通的行程并不是最终版本,当时因为陆御时突然从国外抽身回国,把国外分部交由助理全权负责,国外分公司内部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冲突。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因为我的失误,发布会临时往后调整三个小时,场地人工机器乱七八糟的赔偿是237.67万,老板飞国外连轴转了21个小时,下飞机后直接开车赶到发布会现场。”
孙千比了两根手指头:“两天,因为我的失误,两天就睡了五个小时。”
顾楠早喝得七荤八素,用为数不多的清醒脑细胞想了想,嘟囔:“那他还留你到现在?”
“我当时也以为要被辞退了,毕竟算重大过失,估计都不会给辞退赔偿。但老板第二天上班什么都没说,照常给我安排工作。”
顾楠愣了下,呵呵笑:“他多会拉拢人心啊。”
孙千一下子不乐意了:“不是拉拢人心。”
“就是。”
“不是。”
两人互相小学生互怼了三番,顾楠把酒杯往前一顿,指着他:“往下说。”
“我忍不下去,就去找老板认错。”
“陆御时说什么?”
“让我下次注意。”孙千眯着眼睛笑,“老板是不是很大度。”
顾楠点着脑袋停不下来,酒杯一举:“大度。嗤,大度怎么还把亲叔叔折磨成那样了?”
孙千反应了一会,摇头:“老板只对自己人大度,对敌人大度那是蠢。”
顾楠眼神往下落,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是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