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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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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执当上监察使之后,行事确实骄纵,一大早起来就要水沐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但一大早起来就指使着不属于云韶府内部的人给他洗床单晒被褥这种事,那是从没发生过,只能说是有生之年头一次的壮观场面。
再加上喻穆昨晚又在柳执屋里呆了那么久,这可都是所有云使有目共睹的,登时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了起来。
年纪小的云使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被有些经历的云使指点两句,瞬间脸红得要遁地,但眼睛里放光是藏不住的。
邢景堂从屋外赶来,正瞧见喻穆一大高个蹲在屋檐下就着木盆在那里搓洗床单,一头雾水。
他想问,还没开口就被林子安拽了过去,嘀嘀咕咕半天。
他年纪小,又古板的很,听林子安那些话只能听的一知半解,抓着他最不理解的话问道:“可我们不都是……阉人,怎么还能那个啥到床单都湿了……”
他为人耿直,又不懂这些话为什么不能说,一句话说的较为坦荡,声音在云韶府院子里回荡一周,算不得小。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全都惊恐抬头,带着一脸红飞快逃跑,生怕一会儿柳执出来叫他们有好果子吃。
林子安对这个年纪小的副使弟弟一向充满怜爱,带着给弟弟普及知识的态度小声道:“咱们是那个没了,又不是那个没了,那个不了,但一受刺激,就会那个的呀。”
他话说的隐晦,手上动作却不少。一会儿比划两个圆,一个又比了一个竖,然后又把指头立了起来。
还在院子里清扫的云使被他说的轻笑连连,涨红着脸埋头干活。
邢景堂若有所思,本还想再追问,只听木门嘎吱轻响,柳执的房门骤然打开,露出一张煞气十足的脸来。
“你们一个个都没有事情做吗?活干完了身上痒,找抽?”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云使人作鸟兽散,一下子走得干净,全到他视线外躲了起来。
柳执的手段他们可不想领教,但凡出点什么错惹了他生气,身上可是得疼上好几天的。
林子安闷笑了两声,迎着柳执走去。
“一大早起来哪里有这么大火气,收一收吧,对身体不好。”
柳执瞥他一眼,点点他的脑门:“就属你主意最多,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有你好哭的。”
林子安点头应下,安抚道:“哪里敢,我这身子骨可受不起督公雷霆一怒。”
他们草草说了几句,扯到了公事上,说着说着便往前厅走去。
忽得,柳执想起什么,突然停了身子。
他朝后望了一眼在角落里任劳任怨搓洗床单的喻穆,故意大声问道:“子安,前日晚上我可让你们送酒进来了?”
埋头干活的喻穆动作一顿,动作小了很多,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怎么瞧都透着几分心虚。
林子安看穿他们二人的氛围,弯着眼睛回道:“是送了的,一壶清酒,还是陛下的佳酿呢。”
屋檐下穿着鸦青色金丝暗纹圆领袍的人小小松了口气,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搓洗的速度。
柳执瞥他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心想,你最好是喝醉了。要真是和梦里一样,这人从头到尾都是醒着,任由自己发疯撒泼,那他定要跟这人好好说到说到。
正式成为柳执侍卫的第二天,喻穆干了一整天丫鬟的活。
洗床单晒褥子,收拾柳执的房间,连个贴身丫鬟都算不上,勉强是个扫洒下人。
跟他一起来的其他十个侍卫立在屋顶墙角,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一时有些替他不值得。
一个膀大腰圆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从屋檐上跳下,轻盈落在喻穆身边,帮他理了理两下搭在绳上的床单。
“喻兄,你这是何必。总归是陛下派来的,不做这些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哪里至于这般自轻自贱,做些丫鬟的活。”
喻穆摇摇头,没说话。
“督公真是无情啊……这上青楼点个人也得给些银子赠些礼吧,怎么你这什么好都轮不到,还得给人当丫鬟,什么世道。”
喻穆看向他,还没说话,房檐上就砸下了一枚石子,直冲那人而去,被他抓在手心。
屋檐上躺着的人扬声道:“姜源,你说的是什么屁话,把我们小喻跟什么做比呢!再说下去可要掌嘴喽!”
姜源一听,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了句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喻穆微微点头应了一下:“无事。这些是我自愿,督公没有逼迫我,各位以后也不要再拿这些说事了,让人听去终究不好。”
姜源连连点头,嘴里应下了。
喻穆抱起木盆准备回房,那屋檐上的人骤然探出半个身子,在喻穆面前表演了一个倒挂金钩。
“不过我似乎记得你早些年说过,有个一直心心念念的姑娘。你这……之后要怎么办啊。”
这十个侍卫都是跟喻穆一批出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他们几个人里,喻穆年纪最小又最单纯,早些年在营地里实在无聊时,他们没少打探过喻穆的情况。
现在喻穆也已经及冠,到了适合婚娶的年纪。他们原还想着等喻穆再混出些功绩来,他们几个就陪着喻穆一起上他心仪的姑娘家去提亲。
谁曾想突然多了这么一遭,也不知道之后要如何是好。
闻言,喻穆抬脸望着面前这个倒挂金钩的人,小声道:“没有心心念念的姑娘。”
那人一皱眉,急眼了:“诶你小子别跟丁哥在这打哈哈,以前分明就说过,有个人救过你的命,冰清玉洁是个美人,你要娶他的。”
喻穆也没成想自己以前的话能被丁尔记到今天,还歪曲成了这个意思,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说的,不是,来个人啊,我记性不好,谁还记得他咋说的,学学来!”
不一会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爬出了一个同样穿着鸦青色衣袍的人,个子不高,手中还拿着纸笔。
丁尔瞧见他,拍了拍手:“珩儿,你说说他当时怎么说的?”
董珩翻了翻手中的本,一字一顿道:“曾有个冰清玉洁的贵人救了我一命,至今不能忘,借此度余生。”
站在地上的姜源龇了龇牙,摇头道:“没瞧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文化人,酸得我牙都要掉了。不行不行,老子这辈子最讨厌文化人,我离你远点。”
喻穆叫他们起哄得脸红,说不过之后扭头就走,只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董珩趴在地上,神情疑惑:“所以到底怎么个事,我们还要不要帮他提亲?这人到底是谁啊?”
倒挂金钩的丁尔揉了揉眉心,眼不见心不烦地重新躺回屋檐上。
“我怀疑,喻穆惦记的根本就不是个姑娘!”
哐嘡一声,院子里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瓦片或者石头子落地的声音,估摸着是其他几个人猝不及防手滑脚滑的杰作。
姜源目瞪口呆,差点被迎风而起的床单糊了一脸。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是姑娘了。好好的小喻,没理由突然变成断袖啊!之前在军中那么些男人,没见着他眼冒绿光如狼似虎啊!”
丁尔叫他这惨不忍睹的修辞恶心得反胃,怼道:“谁跟你似的,见着姑娘就走不动道。人小喻不都说了,是救过命的那个冰清玉洁的贵人,人家就惦记那一个,谁跟你似的见一个爱一个。”
姜源被他怼得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好半晌才道:“那你说说,怎么就是男人了,又是谁啊?”
屋檐上的丁尔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看小喻这几天的状态跟以前是不是不太一样?整天红着脸心思飘忽,看着就像思春了?”
董珩握着笔先一步点头:“是有点,那样子跟话本里叫狐狸精迷了心魄的书生一个样,魂不守舍的。”
闻言,丁尔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小喻的性子你们也知道,老实得很。他说借此度余生,那就应该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明明就跟……那个了,按理说应该难过吧?结果呢,每天乐得跟吃屁了一样。”
他再次叹气,很不人道地卖了个关子:“我合理怀疑,他口中这个冰清玉洁的贵人,很可能就是……柳督公。”
“……”
此话一出,院子里砸瓦片碎石的声音更加明显,趴在地上的董珩震惊之下被砸了满脑袋包,差点被从头顶掉下来的人砸死。
在高处蹲着的侍卫纷纷脚滑落地,地里趴着的好半晌毫无声息。
姜源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最后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你们……你们昨天都看见那个从刑狱拖出去的尸体了吧……”
院子里几个人纷纷点头。
“这他妈的……叫冰清玉洁?这他妈……啊?”
院中唯一镇定的丁尔艰难点头,悲痛欲绝捂上脸,再补了一刀。
“所以啊,如果我们真要帮喻穆提亲,我们要登的,可能就是柳督公的门啊……”
刹那间,院中寂静无声,鸟雀飞过,留下一地四仰八叉已经石化在风中的人。
***
几天时间眨眼而过,喻穆任劳任怨在柳执面前伏低做小,每日晚上都去他房里揉腰上药好生伺候,没过几日柳执就好完全了。
这天早上,柳执照常起床,准时准点坐在了云韶府里自己的位置上。
他正吃着下人送上来的茶点,邢景堂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哐当一下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督公,查到一些问题。”
柳执放下点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头道:“说!”
这几日,民间流言四起已然闹上朝堂,裴王两家人跳脚要说法。周嘉绪为了柳执的安全,好几日没让他上朝,什么消息都只能从手下云使那里听来。
邢景堂从腰间摸出几张纸放在桌上,开口道:“这几日城中的谣言,属下带人潜藏人群中查出些脉络。关于督公一怒之下杀了裴十六与王临的谣言从平康坊一家茶铺里传出,而传开谣言的则是一群乞儿。”
“这些乞儿人数多,每日行踪不定,警惕心也强,跟起来不容易。我们跟了几天,发现他们频繁跟两个人有接触。一个是城东南方一家济病坊,平日里会给这些乞儿散些常用的药材。另一个是才从南方入京不久的商人,似乎是为了让这些乞儿帮自己打探些城中商户的情况才多有接触,会给乞儿一些银子做酬劳。”
柳执微微点头,见邢景堂停顿,便问:“没别的消息?”
邢景堂神色为难,半晌道:“那济病坊的管事的,每月都会去一趟桐山寺。近些日子去的更是频繁,每隔三日便要上山一趟。三日前,我们跟着他去了一次,但他转头进了桐山寺里的后院,那里看守森严,进出都要木牌,我们进不去。”
柳执了然。
桐山寺历经数朝,历史悠久。前朝太后信佛,时常去寺中诵经,晚年更是直接住在寺中,落脚的地方便是那后院。
住过皇家人,那里就不再对外开放,只许皇室或贵人入内礼佛。
柳执曾侍奉过前朝太后,有那里进出的木牌。
“那我去便是,这么为难做什么。”
柳执说着便要起身,邢景堂连忙伸手按住了他,急道:“不可!这几日外头流言蜚语甚重,督公已经叫人记恨上了,此时出去,难保安全。”
柳执闻言笑了笑,自身后矮柜摸出一个精巧的蹀躞包挂在腰带上,又抬抬下巴。
“怕什么,我又不是那半点武功不会的书生,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再说,我又不单独去,陛下送来的侍卫也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