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半两多

4、狸妖

　　道人东行约一刻钟，果然看到一座客栈，招牌上书三个大字“仙客来”。

　　客栈左右悬挂着两排灯笼，此时已经点亮了。

　　进入客栈，大堂稀稀坐着几桌人，女掌柜正在灯下盘账，见有人进来连忙笑着招呼：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劳烦掌柜帮忙寻个安静些的房间。”

　　“倒还有一间上房，只是价格稍贵些，客官可要？”

　　“无碍”，道人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先记着吧。”

　　“好的”，老板娘应下，高声唤来小二：“小山子，你带道长入住二楼清远房。”

　　“好嘞，您跟小的来！”小山子便跑在前边引路，带着道人朝楼梯走去：“道爷这边请。”

　　只是这客栈也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经他脚一踩，木质的楼梯便嘎吱作响。

　　听身后却没有脚步声，小二以为人没跟上，纳闷的往后看去，却发现道人紧随其后，步伐轻巧，行动间，连尘土也未曾惊起一分。

　　到了一处房间，小二站在门口道：“便是这里了，道爷可要用餐？您住上房，是本店贵宾，本店有提供简单的餐食，可以给您送进房间，也可以在大堂食用。”

　　“暂时不用，待有需要再行叨扰。”

　　“那小的便先下去了，如有什么需要的话道长可随时叫小的。”

　　见道人没发话，小二帮忙合上门，便下去了。

　　道人环顾四周，房间内比较通透，最左边设有屏风，屏风后有沐浴的设施。房间右边是窗户，进门时小二便帮忙打开来透风，此时正敞开着，中间设有一副桌椅，床铺就在其后方，上面挂着青色的床幔，收拾的素雅又干净。

　　此刻夕阳已落山，最后一缕余晖在空中残留，浓缩成一抹深紫色的光影。

　　远山上隐约传来悠长的钟声，抬头望去，却只有晚归的倦鸟急着回巢，群山掩映，不见灵栖观身影。

　　小二下楼时，老板娘已盘完账，正坐在柜台后面发愁。

　　他跑过去拨了拨灯芯，小小的油灯便更亮了些。

　　“掌柜的可是为那妖物作愁？”

　　这段时间客栈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先是后厨日日失窃，采购的食物不知被什么作践一气。

　　先前还以为是吃不上饭的流浪汉来偷吃，蹲守了好几日却连人的踪影都没见着，可厨房却还是日日失窃。最后掌柜的下了狠心命人整夜看守设下陷阱，才逮住了元凶——原来是一只贪吃的野狸。

　　只见它被夹子困住后还不服气，吱哇的乱叫，还想咬人。

　　小山子把它从夹子上解了下来，拎着它后颈提溜起来问：“掌柜的，怎么处理？碳烤还是炖汤？”

　　“看这身肥膘，还是先爆炒再小火慢炖，大料一下，绝对老香了。”厨子老张说着上手摸了摸，“这皮毛倒不错，剥下来好好硝制一番定能卖个好价钱。”

　　老板娘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它一只前爪被折断了惨兮兮的流着血。

　　这狸子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在听到人要吃它后便眼露祈求，可怜巴巴的看向掌柜，还抬起爪子不停的朝人做揖。

　　“嘿，这家伙到挺有灵性！”老张道。

　　掌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好了好了，几口肉啊，不嫌埋汰！且饶它一命，把它拎出去远远的丢在后山吧，免得再跑回来作乱！”

　　此后平静了数日。

　　秋分过后，灵栖山突然天降雷霆，山下日日下雨。客栈受此影响也是生意惨淡，可就在这几日，客栈中却发生了一些离奇的怪事。

　　先是有客人反应夜里听到女人的哭声，其声幽怨凄厉，开门打探又没有了，吓得他天一亮便赶紧退宿。

　　再是厨师老张半夜起来，见到后院有人影飘动，转过身来却长着一张毛茸茸的兽脸，吓得老张连滚带爬，却不知绊倒了什么扭伤了左腿。

　　而前一天小山子一大早打开房门时却发现门前丢了只被咬断脖子的山鸡，斑斑血点淋淋洒洒铺了一地。

　　这事儿越传越邪乎，已经影响到客栈生意了。掌柜的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凌云寺找个大师过来看看。

　　“怎么，你有办法吗？”掌柜的蹙眉道。

　　“清远房不正来了位道长吗，掌柜的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小山子指了指楼上。

　　“这……可他看起来也太过年轻了吧，能行吗？”

　　“俗话说有道不在年高，修道之人专克妖孽，这位看起来年轻有为，何不一试呢？”

　　“也好，要是能行的话也就无需再兴师动众的去凌云峰请大师了。”掌柜的定下了主意。

　　“你看看张叔好点没有，要是好点了叫他帮忙整治几道好菜，晚上我要请道长吃饭。”

　　“好嘞。”小山应声而去。

　　有小山打下手，不多时老张便做了一桌子菜，担心道人忌口，荤的素的都备齐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掌柜的开口道：“山子，你去看看那位道长可有空闲，就说我有事相托。”

　　小山领命而去，来到道人房前扣门。

　　“请进。”

　　小山子一进门便看到道人正于窗前打坐。

　　安神屏息，双腿盘坐着，双手置于腹前呈太极状，以阳抱阴，掐“子午诀”。

　　室内跳动的灯火印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俊朗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凛然不可侵犯。

　　小山子一时间顿住了，不敢上前。

　　道人见小山子，便起身问道：“小哥可是有事？”

　　“打扰道爷清修了。只是我家掌柜的有事相求，于楼下略备薄酒，还请道长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

　　道人掸了掸衣袖：“无碍，走吧。”

　　二人下楼，女掌柜迎了上去，一路来到桌前，见满桌菜肴丰盛异常，道人诧异。

　　掌柜引道人上座：“实在是耽误道长休息了，只是这事一日不解决店内便一日不得安宁。”

　　小山子抬手想为道人斟酒，被道人拦下，道人温和的说：“多谢小兄弟，贫道不善饮酒。”

　　抬手为自己道了杯清茶：“掌柜有事请直言，不必有所顾虑。”

　　“这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女掌柜仰头自饮一杯。

　　“当时我这店里经常失窃，倒也没丢什么贵重物品，只是隔三差五的丢失一些食材，时间长了也恼人得紧。我便与店内伙计于厨房设计，逮住了一只小野狸。”

　　“当时伙计们都说要杀了吃掉，我却发善心放了它一条性命。可谁这畜牲不知怎的阴差阳错有了道行，之后便夜夜前来作乱，弄得店中人心惶惶，周围的客人也不敢来光顾。”掌柜的说罢恨恨的砸了下桌子。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伤人，但也难保不会变本加厉，长此以往我这店也快开不下去了。”

　　“掌柜意欲何为？”道人平静道。

　　“道长如能收了这妖物，本店感激不尽，愿以银钱百两相酬。”掌柜咬了咬牙道。

　　“不必，钱财乃身外之物，收妖伏魔是道家本分，贫道自然会处理，掌柜勿出此言。”

　　“道长愿出手，本店不胜感激。”掌柜道。

　　“那妖物一般夜半时分前来作怪，道长可要提前布置道场或法器？”

　　“店中可有黄表纸？”

　　“有的，有的，”小山子一溜儿跑去仓库，翻出一小沓拿过来。

　　道人袖口一挥，桌上的碗碟便轻轻移至了一旁。

　　众人见此惊诧不已，掌柜心中大定。

　　道人把黄纸轻轻铺开在桌面，也无须用刀裁剪，双指并拢轻轻一划，整张纸便利落的分成了小块。

　　又于袖中掏出一碟朱砂，辅以黄酒化开，提笔沾来，修长的手指紧握住乌木杆子，笔走龙蛇间，鲜红的笔迹在符纸上显现，转眼间成了一道泛着微光的符篆。

　　道人一连画了十几张，便停下笔。自己只留下一张，其余递给女掌柜让她分发给伙计和在住的客人，嘱咐他们听到声响不要出门。

　　弄完这些后便让他们都去睡，自己则熄灯留在厅中等待妖物上门。

　　子时三刻，内院传来异响。

　　确像掌柜表述的那样似有女子在抽泣。先是小声啜泣，过会儿便换成凄厉的尖嚎。听其动静好像渐渐向前院来了。

　　道人静坐，不动如山。

　　那妖物走走停停来到堂前，以为没人，得意的一笑。抬爪正要掀飞桌椅时，猛的一瞧，却见桌边静静坐着个人。

　　那狸妖大怒，抬爪一挥，一道绿芒闪过。道人不急不躁，白玉拂尘轻抚，妖力便散于无形。

　　见势不妙，狸妖转身就跑，谁知道人拂尘一卷，便被带了回来。

　　狸妖张口一吐，一团火焰袭往道人，道人腾挪避过，左手准备的符篆顺势贴向狸妖的面门，狸妖瞬间定住，不能动弹。

　　待一切尘埃落定，道人点上灯火，传音叫掌柜下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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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三更，四下皆静，仙客来客栈里却是灯火通明。

　　一堆人围着一只妖。

　　小山子一下楼便认出了：“就是它，这小畜生还敢来。”

　　那狸妖也不甘示弱的吱吱叫唤。

　　道人听他们吵得头疼，问狸妖：“会不会化形。”

　　狸妖点点头。

　　道人把符纸揭开，狸妖便化作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众人一见，啧啧称奇。

　　狸妖一解开封印就开口骂道：“臭牛鼻子，敢抓我，等见了我家主人便有你好受！”

　　道人无动于衷：“为何来这里作怪？”

　　“我不过偷了他们点吃的，他们就要剥我的皮，还要吃我！当时我打不过他们，现在是来报仇的！”狸妖气鼓鼓的道。

　　“我后面不是叫人把你放回去了吗？”掌柜的插了一句。

　　“所以我才没来吓你呀！”狸妖理直气壮。

　　“呃……”

　　掌柜的默。

　　“掌柜的想要怎么处置？”道人问。

　　女掌柜想了一下：“她现在已成精，我们镇不住她，还请道长处置吧。”

　　“也好。”道人点头。

　　“你说的主人是谁，现在何处？”

　　“我主人可厉害了，他是灵栖山上的山神，山中所有动物都要听他的话。”狸妖翘着下巴说道，神情可骄傲了。

　　“山神？”

　　道人沉吟，若有所思。

　　“那便去找你的主人，顺便赔偿人家客栈的损失。”

　　“不必了，不必了。”掌柜的想到了某些久远的传说，连连摇头。“就当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也没造成什么实质的损失。”

　　折腾了一晚上，东边已经缓缓露出了一点鱼肚白。

　　道人便向众人告辞：“贫道需往灵栖山一趟，待来日下山再见。”

　　掌柜的上前挽留：“昨夜辛苦道长，一宿未睡，道长可在小店休息一二再上山不迟，何况道长还未用早餐。”

　　“多谢掌柜，只是贫道尚有要事，待回程再行叙旧吧。”

　　说罢转身看向狸妖：“你家主人就在灵栖山？”

　　狸妖心虚沉默。

　　“……是。”

　　“那便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