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半两多

3、第 3 章

　　此刻师徒二人正在拔萝卜。

　　托近日灵雨浇灌的福，园中蔬果郁郁葱葱，长势十分喜人。碧绿的叶片下面露出白白嫩嫩的一节果肉，稍稍用力便能轻松带出来。时言双手抱着个小小的萝卜啃得正欢，水灵灵的萝卜脆脆甜甜的，一口下去清甜多汁。

　　赤豹慢悠悠的迈了过去，小时言见了也不害怕，反而把萝卜递过去要喂它。赤豹不屑一顾，扭过头去。小家伙却很有毅力的一直往它嘴边递，赤豹到底没忍住张口接过，一口一个嘎嘣脆，灵气侵染过的到底不一样，赤豹吃完一个还意犹未尽。

　　老道含笑看了眼他俩互动，又拔了几个，三两下削好，递一个给杜灵宴：“尝尝。”

　　杜灵宴接过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触感，嫩而无渣，又带着萝卜特有的辛辣，最后都成为甘甜的汁液融化在口中。杜灵宴怔了怔，太久没尝过食物的味道了。

　　几百年来一直被困在天柱之中，起初只是小小的一团灵体，并无五感，自然也不用进食。后面阴差阳错的吸收了五彩石的灵气，渐渐的有了灵识，能听懂虫蛇私语，鸟兽争鸣。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四级更替之间冥冥有所感。

　　直到被雷劫唤醒，再一次化身为人，品尝到鲜美的食物在嘴中化开，这才重新直观的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

　　“还不错吧。”

　　杜灵宴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品尝着。

　　老道自己也啃了一个，吃完手脚不停，继续埋头拔萝卜。他要趁着萝卜刚刚长成，那只可恶的狸子还没来得及下手前收拾完。

　　山中兽类多，小动物偶尔来偷吃也属正常，修道之人常怀善心，并不在意这些。可奈何那只狸太不讲究，别的动物吃一点就算了，它每次来都是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吃的不多，糟蹋了不少。而且这家伙报复心重，驱赶过几次便记恨在心，喜欢趁半夜偷偷使坏，所以这茬萝卜一成熟，老道便抓紧进行抢收。

　　这些萝卜需要先挑到泉水边洗净后，才能做下一步的处理。萝卜缨子用开水氽过，再浸泡两三日便可以制成酸菜，用来下面条极其开胃。萝卜皮用盐杀出水分后，加入白醋泡椒，可以做成爽口泡菜。而萝卜肉则切成丁，经过晾晒后放入瓮中便可长久保存，吃的时候抓一把出来，把肥肉煸炒出油脂，下入黄灿灿的萝卜丁，加入辣子简单的翻炒后便是一道不错的下饭菜。

　　“殿下可在殿中稍坐，待老道收拾完这些便过来。”老道边说着边把拔出来的萝卜整整齐齐的码好放在担子上，又叫时言领着杜灵宴去观中。

　　时言平日里除了师父外极少见到旁人，长这么大也只有偶尔观中需要采购生活物资和香烛纸品时，才会和师父一起去到县城。

　　时言的印象中从未见过像杜灵宴一样这么好看的人。在时言的眼里，他就像从九天降落的仙人一样俊逸绝尘，又像人间富贵的公子一样气质矜贵，和所有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光一站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这边来。”时言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又害羞的不敢多看，便撒开小短腿哒哒的跑在前面领路。

　　杜灵宴不疾不徐的跟上，见赤豹还懒洋洋的趴在一边，尾巴在地面悠闲的一扫一扫。便走过去拍了拍头，轻声说了句：“去玩吧”。

　　赤豹起身伸了个懒腰，也不走寻常路，在围墙边轻盈的一跃，三两下便消失在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时言是个比较沉默的孩子，因自身结巴，又少玩伴，只有在师父面前才话多一点，此刻虽然想搭话却不知怎么开口。

　　杜灵宴此前年仅十六，自己还是个少年郎，虽然在天柱峰里修炼了几百年，但也没有过哄小孩的经验，二人身在殿内，却一时都沉默住了。

　　“我……我去泡茶。”坐了会儿，时言才想起师父以前教的客人来了要上茶水，揭开壶盖，发现里面都空了，便去后厨找茶叶。在不下山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樵夫帮忙捎带些生活用品上来，每次来人的时候师父便会嘱咐时言泡茶水，再加上平日也会给神像供茶水，所以时言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时言去泡茶的时候，杜灵宴在殿内转了一圈，这里供奉的是三清神像。

　　传闻道家有上清、玉清和三清三个境界，是为三清天。而一气化三清后，三位神仙便是灵宝天尊、元始天尊和道德天尊。其中，元始天尊居中位，手持一灵珠。相传灵珠之中藏有“混沌”，盘古开天后清气上扬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因此元始也是万物伊始之意。

　　看完主殿后，杜灵宴看到对面悬挂着的“灵王殿”三字，顿了顿，还是上前推开了大门。

　　只见左右两旁设有层层幔帐，随着门开的动静，有风乘机而入，轻轻拨动着纱帐。供桌前立着的塑像赫然和他一个模子。

　　“殿下当年以身镇山后，您父亲景帝便命人为您立了这座神像，并于此设立灵栖观”，老道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别看灵栖观现在沦落了，可当时确实声名远扬，百姓感念您的恩德，不远千里前来祭祀，太子殿下也会时时过来看顾。可惜岁月变迁，五百年转瞬就过，您的父亲和兄长相继离去。直至今日，历经几朝，后世知之者也渐渐淡忘了。”

　　杜灵宴久久无言。

　　“殿下可有何打算？”

　　“不知”，杜灵宴苦笑：“不过孤家游魂一缕，又有何求。”

　　老道摇头：“即回俗世，便有执念，只是目前还没了悟罢了。”

　　“或许吧。”

　　“既来之则安之，且顺其自然吧。”

　　杜灵宴不语，转身走出殿外，阳光洒在身上，刺目又温暖。

　　虽然老道慎之又慎，可该来的总会来。

　　夜半子时，一鬼鬼祟祟的身影潜入厨房，先把老道辛辛苦苦切好的萝卜丁洒了一地，又掀开各种盆盆罐罐找吃的，最后翻出一小罐猪油渣胡乱往嘴里塞了几个抱着罐子就要开溜，谁知一出门便撞在一个网状的阵法上边。

　　老道提起两边一收，顺势捆住兜成一团，拎在手上晃悠道：“好家伙，逮了个正着，这次便让你尝尝道爷的厉害。”

　　那家伙看起来山猫一样的大小，浑身圆润油光水滑，嘴巴却是尖尖的，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正是那只狸。可就算被捆着它还不肯安分，奋力挣扎着，嘴里不停吱吱的叫唤。

　　杜灵宴见它实在骂得太脏了，指尖一弹，那狸便出不了声了。

　　老道威胁道：“且封你三天，下次再敢来就扒了你的皮做围脖。”说完用力抛起，提蹴鞠一样一脚把它踢下了山。

　　杜灵宴默……

　　“见笑见笑。”老道抚须面露无辜道。一转身看到厨房一片狼藉，顿时心疼得胡子翘翘，且去收拾不提。

　　这日，灵栖县里来了位生人，他不缓不慢，在走到一处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停下了脚步。

　　“借问大师傅，灵栖山往哪处走？”包子铺老板王富贵正忙着起锅拿包子，耳边却传来一道年轻温和的声音。

　　王富财来不及回应，他忙着把刚蒸好的热腾腾的笼屉搬出来，再把包好的包子放上蒸笼搬到炉子上开蒸，手忙脚乱中不小心碰到了煤炭炉子。锅中沸腾的开水眼看就要洒在的腿上，王富财急急向后退去，却因抱着沉重的蒸笼而无法脱身。

　　眼看要烫到，旁边伸过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只见摊开的手心里立着一个黄色的葫芦，随着拂尘一挥，溢出的滚烫的水流便顺从的注入了葫芦中。

　　毫发无伤的王富财惊险的叹了口气，先把蒸笼放在案几上，又抬手拿起挂在颈上的毛巾擦了擦额边冒出的冷汗，这才连连道谢。

　　那人口称无事，不动声色的帮他把歪斜的炉子扶正。

　　王富财这才有空打量那人。

　　来人身着深蓝色道袍，长身玉立，带着修道之人的出尘绝然，发髻上挽了个剑簪，眼神清亮深邃，手持一柄拂尘，刚刚那个注水的葫芦已被他负在背上。

　　此人不动声色，任其打量完才开口问道：“想请教大师傅，贫道欲往灵栖观，不知从何而去？”

　　王富财一愣，原来是个云游的道士，开口道：“道长要去灵王殿所在灵栖观？”

　　“正是。”

　　“此地虽紧挨灵栖观，但入山尚有好几十里山路，且山路险峻，眼看天色将晚，道长若不急，可往东行一刻钟，那有个仙客来客栈，等明日一早再行上山也不迟。”

　　“谢过大师傅。”道人想了想，又开口道，“还请大师傅帮忙包几个素包子做干粮。”说着解下葫芦，从里面倒出几个铜钱递过去。

　　“不用不用，”王富财急忙把包子包好一边摆手道，“还没谢过道长搭手之恩呢。”

　　道人也不争辩，接过包子道了谢便离开了。待王富财接过下一位顾客的钱要放进小钱箱时，才发现边上静静的躺着几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