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集证师》高纾悦

61、林青

　　刚听到华逸升职的消息时，苏慕华感到一阵震惊，但随即他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去关注这件事。并非只有他一人如此，几乎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苏慕华这一批特招的大学生大部分更换了岗位，苏慕华也离开了原来的营业部，转任新华支行的行长助理。在众多新面孔中，苏慕华并不显得突兀，毕竟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升职的。紫月分行一口气增加了二十五名支行行长助理的全新岗位。许多老员工暗地里没少吐槽，认为支行行长助理不过是“听起来好听”，又没有实权，工资待遇也与普通员工相差无几。然而对这批特招的大学生来说，分行的这一举动意义不一样，这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关系着他们将来能走多远。
　　对苏慕华而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感到开心、激动或紧张，就匆忙上任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突然”，毕竟这就是以后紫月银行H分行的常态。
　　新华支行的行长是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前辈展钧，每天早上的晨会，他都兴致昂扬地分享一两个小故事，并借此阐述一番为人的道理，被大家戏称为“鸡汤哥”。给这样一位行长做助理，苏慕华算是比较幸运，不至于每天被繁重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奈何新华支行近期业绩不佳，接连两次被分行点名批评。展行长面临的压力巨大，作为行长助理的苏慕华自然也不会轻松。
　　苏慕华从上任的那天起，每天都想尽办法找存款、理财、贷款……。可怜的是，作为异地人员的他，在H市没有家人、朋友或者亲戚能够帮他。而每天的晨会，展行长也从分享小故事，转变成每天点名报业绩。
　　在支行的微信群里，苏慕华早已见识到其他同事的强大人脉。其他人都是十几万、二十几万甚至上百万的报备存款，他能报备的只有单位发的工资凑点儿数。这样一对比，苏慕华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从入职以来，苏慕华第一次意识到，他或许真的不适合在银行工作，尤其是在这个孤独的城市。没有人脉和资源，没有存款和贷款、理财，各项任务都无法完成，业绩始终垫底，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才能追赶上其他同事的步伐。
　　晨会成了苏慕华最煎熬的时刻，他甚至开始失眠、嘴角起泡、口腔溃疡、食不下咽。他不需要像柜员那样进行繁琐的业务操作，也不用到大堂接待客户，但他却感觉自己游离于支行之外，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在紫月银行什么都不干却领着工资，他于心有愧，很是压抑。他宁愿自己没有升职，做一名柜员也挺好的，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他甚至想要辞职，毕竟他还年轻，刚刚毕业不久，换个行业也算相对容易。
　　只是这份工作得来不易，他清楚以自己的学历和能力，不可能再找到同样待遇的工作。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体育，还是兴趣爱好，他从未在任何方面落于人后。而如今在工作上的落败，让苏慕华很是受挫，他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变得很是沉默寡言。
　　周敏也是二十五位幸运儿之一，同样是行长助理，在本市土生土长的她，又家境优越，与苏慕华的境遇完全不同。她原本可以将一些资源分享给苏慕华，但她的压力同样不小，毕竟她的行长过于“重用”她了。苏慕华也不想太依赖周敏，他每天清晨五六点便出门，陪小区里的大爷大妈跳舞、聊天，向他们宣传紫月银行的产品。上班时间，他则主动给老客户打电话，进行产品营销，甚至走访附近的小区和商场。
　　苏慕华觉得自己已尽了最大努力，每天强迫自己笑脸相迎，但面对的冷脸太多，一次次打击他的自信心。
　　这天，苏慕华正在大厅查看摆放的公益广告，旁边的女同事悄悄给他使眼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苏慕华看到了大厅等候椅上的一位美丽的女士。她身穿一袭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连衣裙，腰间的细带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显得既知性又妩媚。
　　从她的穿着打扮，无法猜出大概年龄。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微微卷曲的发梢轻轻拂过她的肩膀。她皮肤白皙，略施粉黛，眉目如画。正看着手机的她察觉到苏慕华的目光，面上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如常，嘴角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倍感亲切的温暖。
　　她站起身，微笑着朝苏慕华走来，轻声说道：“小伙子，我想存点钱，你能不能帮我办理一下？”
　　苏慕华看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似曾相识，绝对不像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您好，请问您有紫月银行的银行卡吗？”
　　“有啊，我这次想存定期存款，买理财也可以，你给我点儿建议吧。”她笑吟吟地看着苏慕华，“小伙子，你们银行是不是有任务啊？我转过来100万，你帮我存上，就算你的任务吧。”
　　苏慕华内心一阵惊涛骇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呀。这位美女不仅是大客户，还主动要帮他完成任务，他做梦都没敢这么想啊。
　　他有些晕乎乎地为这位名叫林青的女士办理了定期存款和理财，对方还主动加了他的微信，表示会把自己的朋友也介绍过来。
　　第二天晨会时，展行长笑容满面，对苏慕华连连夸奖，“小苏不错嘛，有潜力啊。我就说分行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
　　下班回到家，苏慕华忍不住与几个同事分享了这个喜讯，周敏用调侃的口吻说道：“苏苏啊，你可得长个心眼，对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别胡说八道，我看了她的身份证，人家都四十五岁了，跟我妈同龄。”苏慕华无奈地反驳。
　　周敏不认同地道：“年龄大有什么关系，难道就不能老年吃嫩草吗？”
　　苏慕华懒得与她争辩，心里暗自认为周敏是在嫉妒他。毕竟虽然周敏的资源多，人脉广，但行长给她的压力也大。
　　因为这位突如其来的“贵人”，苏慕华再次找到了留在银行的信心，他相信自己的大客户会越来越多，只要好好维护这些客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能在银行立足。
　　近几日，林青女士的光顾成为了常态。今天她带来一位张先生存五十万，明天又陪着另一位王女士买理财。
　　眼看这个季度的任务都要完成了，展行长又开始热情洋溢地讲述心灵鸡汤，其他同事们也不得不感叹，苏慕华的好运似乎真的是挡都挡不住。苏慕华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直到卢国庆的到来。
　　那天晚上，苏慕华刚走到家里楼下，就看到卢国庆下车，显然是在等他。
　　“你见过你林青了吗？”卢国庆开门见山地问。
　　苏慕华愣了一下，“什么？”
　　“你不会还不知道林青是谁吧？以为自己的运气好，碰到个有钱的大妈？”
　　“你有话就直说。”苏慕华对卢国庆及其反感，作为卢娜的父亲，却总是莫名其妙找茬。
　　“你跟林青长得一模一样，还在这里装什么单纯无辜？有那样的妈，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的那些存款是怎么来的，自己不知道吗？什么王叔叔、李叔叔、张叔叔，不过都是林青的裙下之臣。她年轻时就这样，婚内出轨，私生活混乱，现在老了也不检点。你问问林青，她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恐怕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才是你爸爸……”
　　苏慕华的脑海中轰然作响，仿佛所有的反常现象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根源。他跟林青的相似，不是命运的巧合，而是无可否认的血缘关系。林青之所以对他有所照顾，或许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难道自己真的是被抱养的吗？自己从小到大的家，疼爱自己的父母，全都不是真的？
　　他心里很乱，此刻也不想说话。他目光不再停留在卢国庆身上，转身朝楼梯走去。此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沉淀自己的思绪。
　　回到家，苏慕华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回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想起父母、弟弟妹妹对他的深厚情感。如果他真的是被抱养的，那他们对他的爱，对他的好，让他难以承受。林青当初抛弃他的理由是什么，如今又为何想要接近他？他不想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无论真相如何，他只想继续做苏家的“宝宝”。
　　在半梦半醒之间，乐乐的视频突然打了过来。苏慕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听，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视频。他期待着乐乐那稚嫩的声音能治愈他的心灵。
　　“哥哥，你吃饭了吗？”乐乐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哥哥还没有吃呢，乐乐你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我已经吃过了，今天小叔叔也来了，爸爸做了好多好吃的，哥哥下次也要来一起吃饭喔。”
　　好几天没听到华逸的消息，突然之间，心中一阵恍惚，“好啊，哥哥下次一定会去看你。”
　　“好啊好啊，小叔叔，哥哥说要来看我啦！”乐乐的笑脸在屏幕中绽放，透着无尽的期待。
　　“你哪天过来呀？我下了班正好从新华支行接着你。”华逸自然地说道，好像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家人朋友。
　　苏慕华没想到原本只是哄乐乐的话，让华逸当了真，而他的心情也从看到乐乐的喜悦中回到了现实，“我回头告诉你。”
　　“哥哥，你可要记得来看我呀，我就不去幼儿园了！”乐乐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苏慕华无奈地笑了笑，“你就是不想去幼儿园。”
　　挂断视频，苏慕华再次陷入两难之境。他想打电话问问父亲，自己究竟是不是被抱养的，但又怕这样的问题会让他永远失去那个温暖的家。
　　苏慕华翻来覆去地想着，恍惚中听到了敲门声。他拿起手机一看，已是快十点钟了，难道是黎崇忘了拿钥匙？
　　“黎崇？”他试探性地喊道。
　　敲门声骤然停下，“是我，华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