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集证师》高纾悦

56、追忆

　　在苏慕华去华逸家拜访之前，程澈来了。
　　程澈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要来老家看看房子，看看家人。
　　苏慕华不太明白华逸为什么带他去见老同学，总觉得逻辑不通。但是他很享受华逸的区别对待，隐隐期盼慢慢融入华逸的生活圈子。
　　苏慕华下班后，华逸开车接上他去一家私人会所等程澈。程澈夫妻俩开车过来，大概得八点以后才能到。
　　如果不是华逸带路，苏慕华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里，谁能想到这里竟然可以请客吃饭。会所的前门不大，但走进去之后，里面的装潢充满了典雅与奢华，宛如置身于欧洲贵族的宴会之中。
　　两人走进一个雅致的包厢，门口挂着“追忆”的牌子，服务员贴心地端来各种茶点、水果，很是周到。
　　华逸把点心往苏慕华面前推了推，道：“你先吃点儿，晚饭还得等会儿呢。”
　　苏慕华还不太饿，拿了块儿桃酥慢慢啃。
　　华逸没动点心，看着苏慕华吃，笑吟吟评价道：“你吃饭的样子，还挺像老鼠的。”
　　苏慕华：“……”你家都是这么聊天的吗？
　　华逸突然表情严肃地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程澈的事儿，毕竟这是他的隐私。不过待会儿你们见面了，我怕你说错了话会尴尬。”他给两人倒了茶，拿出长谈的架势。
　　苏慕华有些懵，程澈的事儿是什么事儿？不会有什么案底吧？
　　华逸端起茶浅啜一口，“是程澈小时候的经历，也是让他改变的一些童年阴影。你也知道他现在是干什么的，而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专业，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怕影响到周围的人。”
　　苏慕华吃完点心，擦了擦嘴，专心听华逸说话。
　　“他家是H市农村的，但父母在H市做小生意，在村子里算是家境不错的。他还有爷爷奶奶，家人都对他宠爱有加。在他两岁多的时候，他爸妈本来说大年二十九回老家的，但一直到大年初一，都没有回来。他爷爷奶奶打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就叫上本家的人，一起去市里他们租房的地方找。敲门没人理，他们就从外面上楼开了窗户，然后，那个钻进去的本家人是爬着出来的。他爸妈应该是用煤气煮东西，但两人可能太困了，就先躺床上了。他们睡的电热毯，全身焦黑，分不清谁是谁了。”
　　见华逸停下了，苏慕华不由道：“他们是煤气中毒，然后有□□流出了，电热毯漏电……”
　　华逸叹气道：“别人家是过年，他们家是发送人，你可以想象他爷爷奶奶有多崩溃。”
　　苏慕华点点头，完全可以想象两个老人的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这么突然，死相也这么惨。
　　“从那以后，他爷爷奶奶几乎不跟村里人聊天，每天就是打工赚钱，就怕程澈的钱不够花。他们还给程澈起了小名，叫年年，因为怕程澈早夭。”
　　苏慕华感慨道：“他的爷爷奶奶真的很疼爱他。”
　　华逸接着道：“没错，哪怕他们的儿子媳妇同时意外死亡，他们也没想过是孙子的原因。但是村里人不这么想，他们都觉得是程澈命太硬，克死了他父母。”
　　苏慕华不由得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程澈，生出了深深的同情。他自己虽然从小就生活在贫寒的家庭，但是父母都很疼爱他，尤其是妈妈，简直把他当宝贝一样。他的小名就是宝宝，现在他妈妈偶尔还会这么叫。
　　华逸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毕竟不管是谁讲述这样的故事，都难免会心情沉重。更何况，这不是故事，而是他朋友的真实人生。
　　“程澈一直健健康康长大，但是他的爷爷奶奶，都没有陪他超过七岁。程澈五岁的时候，他爷爷跟村里人去外地打工，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全车人没有一个幸免于难。那次事故同样很惨烈，他爷爷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衣服认人。”
　　苏慕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一家人怎么能这么惨？
　　“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但等他爷爷出车祸的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了周围人看他的恐惧眼神。村里的孩子都不敢跟他玩儿，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家的院子里。不过不管周围人怎么说，他奶奶对他的爱丝毫没有少，把他当成心头肉。但是，在他七岁的时候……”
　　苏慕华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在他五岁的时候，在他七岁的时候……这些个时间节点，就是程澈人生的组成部分，却全部都是惨烈的记忆。
　　“他的奶奶被确诊为乳腺癌晚期，没撑过半年就死了。那时候的程澈已经很懂事了，他知道村里人对自己的评价，他甚至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他的到来，害死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苏慕华问道：“全家人就剩他一个了，他还那么小，怎么过呢？”
　　华逸：“他还有个姑姑，嫁到别的村了，为了养这个侄子，跟老公婆婆都闹僵了。不过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最后同意收养程澈。”
　　苏慕华不由得佩服程澈的姑姑一家人，哪怕程澈只是个普通孩子，一般婆家也不会愿意媳妇养侄子，更何况程澈是那样一个被称为灾星的孩子。
　　“我见到程澈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基本上不跟周围人说话。但他并不是那种性格孤僻、奇怪的人，他很积极地参与各种活动，而且他心地善良、宽容，几乎可以原谅任何人的任何过错。我那时候给他起了个外号，圣父。”华逸的脸上终于重现笑容，如果对其他人，苏慕华可能会有嫉妒的感觉，但是对程澈，他只有同情。
　　“我和程澈在一个宿舍，他对我没有那么疏远，因为他觉得我这个人命太好，是不会被他克的。我们每天一起上课、回宿舍、打饭，同进同出，如果不是有那个杨蕾，他高中总算有个伙伴，过的还算不错。”
　　苏慕华没想到小师妹在这时候出场了。
　　“我们上高三的时候，杨蕾作为高一的新生到我们学校。她也是父母双亡，也被有些人传命硬克亲。结果程澈就仿佛找到了惺惺相惜的亲妹妹一样，经常去看杨蕾，对她特别照顾，还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对方。”
　　苏慕华没想到故事的走向是这样的，一直悲情的程澈咋突然走搞笑风了呢。
　　“我当时特别生气，经常跟程澈吵架，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听，对杨蕾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结果这个杨蕾并没有对程澈感恩，还把他小时候的经历传播的人尽皆知。就像是故意炫耀一样，证明别人对她的信任。”
　　华逸停顿了下，像是压下对杨蕾的厌恶，继续道：“程澈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大概是经历的太多了。我是很愤怒的，专门去找了杨蕾，警告了她一番，让她离程澈远一点儿，还有就是闭上嘴巴，别每天胡说八道。那时候的我经常跟人打架，老师动不动就请家长，绝大部分学生都不会惹我。毕竟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我惹得生气了，大概率会动手。”
　　苏慕华有些不信地道：“不会吧，你说的是你吗？”
　　华逸挑眉笑道：“看不出来吧，我现在是年龄大了，脾气好多了。”
　　苏慕华：“……”听着像是六十岁的语气。
　　华逸又继续道：“杨蕾那样的人，绿茶又胆小，自然是再也不敢接近程澈了。程澈却有些受伤，更加疏远同学了，连我都躲着。他这样我挺难过的，有些心疼，我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这么做，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华逸观察苏慕华的表情，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我很明确地表达了以后会一直照顾他的心意，然后，他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苏慕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跟他表白了？”
　　华逸否定道：“我觉得也不算表白吧，只是说会一直照顾他，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定会不离不弃。那时候的我确实觉得一直跟他一起也挺好的，毕竟他是一个很会照顾别人，也很为别人着想的人，跟他相处你会觉得很舒服。”
　　苏慕华又问：“你喜欢他？”
　　华逸摇头，“我觉得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抱他，亲他，完全没有任何冲动，只是当成好朋友。不过那时候的我和他，可能都觉得那就是爱情。他说他需要的不是爱情，他需要的一个家，一个不会被他破坏的家。”
　　苏慕华点头，他完全理解程澈的想法，爱情是奢侈品，不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享用的。
　　“他说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威胁到我的安全，但是他说他已经带给了我不好的影响。在他能够确信不会伤害我之前，他决定不再跟我接触。后来他搬到其他的寝室，同寝室的人对他很是排斥。因为他的拒绝，年轻气盛的我很生气，也没再理他。他就一直孤孤单单地度过了高三剩下的时光。”
　　“华逸，好久不见！”一道清澈的嗓音响起，苏慕华转身，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清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