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29、霍英玦（二）

　　二十九 霍英玦（二）
　　那是一个颇长的故事。
　　情报所言，天山楼楼主荒淫好色，男女不忌，尤好凌虐取乐，手段极其卑下阴毒。孺颐便是要假作妓子的身份，以便得天山楼赎买而入。
　　然而，霍英玦是要那些平日经营此道，禁得住他那些手段的妓子。而楼中训练孺颐为间，对于情事虐待所作的功课，仅以文本图画为限，因此孺颐一开始差点失了机会。霍英玦是自己来的，一眼便看出来孺颐不擅此道。
　　孺颐向我描述他见到霍英玦的第一眼。“霍英玦带着遮了半面的银制面具，只露出一对桃花潋滟的眼。他的眼眸比常人颜色浅，其中一只还嵌有一挑红色，像是渗出的血，然而便仅仅留在那里，也不晕开。很漂亮。”
　　“他有不少白发，但也很好看。”
　　很漂亮。很好看。所以我猜得没错，孺颐果真是喜欢上霍英玦了，而霍英玦后来是他所杀，这也是他痛苦的缘由。但很难说孺颐当年第一眼见到时，是否真的满心便觉得霍英玦好看呢。霍英玦蒙了半面，看不清全脸，又生有白发，孺颐这第一眼，怕是只能是添上之后所生出无限情愫后所见的“第一眼”。
　　霍英玦本不准备带走孺颐，但在孺颐的恳求下，还是一并带走了他。我料想，也是因为孺颐生得极美吧。
　　入天山楼后，孺颐便随侍霍英玦左右，与其他妓子是分开的。那些妓子一入天山楼，便被安置在了香阁。而对孺颐，霍英玦只当自己买了一个侍从，非但没有加以凌虐，连淫乐之事也不曾与他有。而若是霍英玦去香阁，也不会带上他。
　　孺颐开始讲霍英玦此人。这种叙述确实是非常私人化的，充满了他自己的爱意、情绪与挣扎，甚至有点絮叨。外人也许能听明白，然而未必感同身受。
　　“我所惧怕之事一直没有发生，我一直没有被送入香阁。他对我很好，他给我所有他能得到的好东西，变着法儿要我开心。他对我说，他第一眼看到我，便觉得是颗明珠，应当供在琼楼玉宇之中。后来……他真的给我造了一间明玉阁。”
　　明玉阁我见过，在陈朝王庭，景升帝后来赏赐给了西宁公主。这原来居然是孺颐的东西。只是，这座瑰丽、传奇、造价不菲的阁子，同时也正是天山楼迫害百姓，四处敛财的罪证之一。我没有打断孺颐，我相信他知道此事，也有自己的判断，不然后来他也不会杀了霍英玦。但他大约是要一步一步，慢慢叙述的。
　　便听孺颐继续说道：“他认真听我讲话，也听得懂我的话，我的所思所想都会得到理解，我的任何情绪也都能得到慰藉。他太好了，好到我甚至觉得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是一场专门为了诱捕我而做的戏——这种猜想自然毫无根据，毕竟这全然是没有必要的布置。
　　“我有了新恐惧，因为我发现，即便身为间作，如履薄冰，即便身负血仇，不共戴天，我在天山楼的日子，也比我在南霁月楼快乐多了。无论是寻阎罗钩还是杀霍英玦之事都毫无进展，但我却乐不思蜀。我在想，霍英玦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即便是香阁里其他的人，也是本擅此偏门之道，也没有伤残殒命之人。原霁月楼的楼主已经被长孙天倚杀了，霍英玦也许和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想要自立一派罢了……”
　　我听到此处，心里暗道，香阁里明明有伤残殒命之人，我甚至医治过他们。然而我自觉可能不该马上提出异议。便暂且按下，决定听完全篇再问。
　　孺颐继续道：“我仍然暗中查探阎罗钩的所在，一面却留恋于霍英玦的温情。但阎罗钩没有一点痕迹，这里没有专门的人管理阎罗钩，也没有人研究阎罗钩，阎罗钩有关的记录也寥寥，稍知晓一点的人，甚至连阎罗钩的特征都说错。阎罗钩似乎从未在这里存在。我开始怀疑是否当年天山楼以阎罗钩为要挟，只是虚张声势，只是一场骗局。
　　“不过，我也发现了霍英玦的一些反常。我那时已然爱慕他，我与他有了一些亲密之事。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他永远不会脱面具，他永远带着粗粝的手套，他用器具碰我，但不会亲自碰我。……隐疾自是没有的，如何没有……我有自己的判断。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防人近身。我试过一次，他极力对抗……他功力极高，差点伤到我。我便也只能另作猜想，也许确实是因为他身为掌门，处事谨慎惜命罢……
　　“香阁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但我太渴望他的触碰了。他像谜一样，我明明有时觉得我们离得很近，很相似，我听到我们的心在和鸣，但我又总觉得我无法真正靠近。我太渴望接近他，走近他，我请他也这么对我……
　　“太疼了，我说着不求饶但我忍受半宿还是求饶了。后来我就再也说不动他。他仍然爱我，但我其实……满足不了他的欲望。这让我非常丧气，甚至一度非常痛苦。”
　　说到此处，孺颐抬眸看了我一眼道：“你是不是听恶心了。”
　　我心道，若是孺颐碰到什么别的人，不好此道的，也就不必如此了。然而孺颐的命运偏生就是如此，他少年时所受到的爱意是如此涓细，甚至干涸；他的生活是如此枯燥压抑。因此我虽然无法体会，然而尚算可以理解，我道：“并没有。感同身受自然做不到。但是这事情有因有果，条理通顺，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孺颐听罢这句话似乎是舒了一口气。
　　他稍稍含了口水润了润，便又道：“我来天山楼毕竟首要是为了阎罗钩。后来，我从一个从长老那里无意得知，阎罗钩早前原来是霍英玦的诨号，指的就是霍英玦眼瞳中的一钩血色。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意识到，霍英玦和阎罗钩怕是脱不了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