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2、夜聊

　　二夜聊

　　到了晚上我明白了，孺颐白天蔫蔫然，晚上精神，喜欢和人通宵达旦地聊天。
　　晚上蜃游不在这里了，换了个人过来看护，叫做冥瞳。
　　冥瞳听不见，我初始时候还和他打招呼，他对我点点头，我以为他状况无异。孺颐和我闲聊半宿，冥瞳没有搭过半句话，就端坐在他那榻上直愣愣睁着双大眼盯着我和孺颐。我终于忍不住道：“这位不喜欢聊天吗？”
　　孺颐才道：“哦，没事，不用理他，他听不见。毕竟，我要和你说些不能听的，要是听得见，那可不好了。”
　　孺颐倒是惯会开玩笑，前半宿的时间，基本都在套我的情况，自己的事是一字不讲。初来第一天，我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他。
　　我说：“倒也是。”又道，“楼主也是贴心。”
　　孺颐哼笑道：“贴心？天天请座瘟神在你床边立着，我实在是看不过去，让放了个床榻在这里，也不肯躺着。好在是愿意盘腿坐在那里。你不知道，以前蜃游和冥瞳都在的时候，我一睁眼还以为是牛头马面。”
　　我道；“西缭说你寻死，看见牛头马面，你不高兴？”
　　孺颐身子顿住了，斜着眼睛瞄我一眼，又坐直了身子正脸朝向我，声音冷了下去：“华大夫，你是这么聊天的？”
　　我道：“得罪，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只是我没说的时候，你也不怎么高兴。”
　　孺颐忽地站起来，蓄起一掌直直冲向我的面门。我料到我会激怒他，但万万想不到他会直接动手杀我。就在我以为我要毙命于此时，冥瞳动手拦住了他，并把他压住，使他半跪在地上。我惊魂未定，看到冥瞳非常不赞成地瞪着我。
　　我赶忙作揖谢罪，又道：”孺公子，我向你请罪，我的确是不会聊天，只是也不愿看你强颜欢笑。再者，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能治心病的能人。若公子能和楼主说一声，和楼主说我没本事，最好不过了。“
　　孺颐用眼神示意冥瞳放手，我也过去搀扶他，冥瞳便也谨慎地收了手。孺颐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边道：”你以为这南霁月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道：”所以我要趁早走。我不能再陷入此地。还希望在公子这里赌一赌运气，惟愿公子是个好人。“
　　孺颐笑了声，冷声道：“我都不顾自己死活，我凭什么顾及你的死活？”
　　我道：“我以为，人本能是求生的，若是不顾及死亡，那便是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又道，“而即便人求死，也不愿听见别人叫他死。人自愿放弃自己，却也不希望身边人放弃。”
　　孺颐沉默了会，道：”好利的一张嘴。“又道，”你答非所问。“
　　我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令公子至此，但我以为凭我的能力，怕是也救不了。若公子不愿放我离去，我也无法。只有呆着这里，多了一个人痛苦罢了。“
　　孺颐长久没有说话，久到我几乎要在这夜半露重中睡去，才听他声音轻微地道：“你倒是……难得诚实。”
　　我缓声道：“我被迫过来医你，若是我有这个能力，能解你痛苦，那自然最好。可惜，心病都要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大概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孺颐垂下眼眸，喃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啊。”他便躺下来，背过身子不再看我，道，“我明日替你问问楼主吧。”
　　我忙不迭拜谢，道：“多谢公子。”
　　夜已经深了，孺颐没有再讲话。我已然困顿，初始还注意着孺颐，然而终是不知不觉睡去了。

　　如我所料，楼主自然没有放过我，反是因为看到我能让孺颐亲自来求情，觉得我是个能短时获信于孺颐的不可多得的奇才，忍不住夸了我两句，说是“没有看错，果然有几分本事。”
　　我道：“楼主谬赞了。”
　　楼主遣人送我回去，还是西缭。西缭劝我：“不要难过，楼里也挺好的，若是孺颐信任你，你日子也能好过。”
　　我口上道：“谢堂主劝解。”但心里并不觉自己能够好过。
　　回了孺颐那里，孺颐还是蔫蔫躺在罗汉床上，无甚生机。其实我昨日来时他就是如此罢，只不过我来了，便支起精神来逗我。这下经昨晚一遭，他似乎没有什么心情装作表面的亮堂，或者起码这第二日不想装了。
　　我便招呼道：“孺公子，我怕是要继续叨扰了。”
　　孺颐听见开门声便已经睁了眼睛看我，这会听了我的话，无甚感情地道：“我没能说动楼主。困你在此，也不是我所愿。”
　　我说：“我知道。公子的痛苦已然够多了，不用再顾及我这里，我惯会苦中作乐的。”
　　孺颐听了这一句，嗤笑道：“那你是多心了。没人有那个心情顾及你。”
　　我道：“那便大好。”
　　孺颐又看我一眼，没再说话。房里的书籍都是些杂志话本，昨日我闲来也看过些，这会儿觉得自己怕是要长住，便问秋杏楼里的藏书阁是否可以借书。